第一章    母親

　　我的母親是一位女超人，鐵娘子。不僅僅是賣鐵的而且還是一位鐵石心腸的母親。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以往的鐵石是因為眾多原因所導致的。母親的內心住著一位小女孩。這位小女孩想要找的是一位能夠給她一個家的丈夫。可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母親的出身環境和教育背景所致，能選擇的對象是比鄉里人更為勤勞的省外銷售，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志向遠大，想做百萬富翁。白手起家的日子并不容易。

　　 嫁入家里，母親心里住著的小女孩的夢得用現實的門禁禁閉關。偽裝成一位賢妻良母的角色。她非常適應這一角色的更換，因為母親在小學的時候已經開始分擔家庭負擔，在外公的雜貨店買賣。外公家里事多，經常借酒消愁，偌大店面靠著外婆和身為大姐的母親打理，好不容易才能維系七口之家。那時候放學回家，母親的妹妹負責燒菜做飯，母親則管理雜貨店打算盤，外婆照顧年紀還小的三姨小姨大舅二舅。這份家務一直到中學畢業以后嫁給父親以后才能逃脫。二十四歲以前，母親的人生是為了自己的家人；二十四歲以后，是為了父親和孩子們。

　　 住在夫家的日子并不好過，尤其是潮州人的家庭，男尊女卑的觀念深陷其中。男人是當家骨干，起早貪黑，甚至夜不歸宿也可成為常事。難為潮州人的媳婦。洗衣煮飯照顧孩子成為母親生活的全部。生下我和妹妹不久以后，母親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出門工作了。每每上班，我和二妹妹都會哭哭啼啼好一陣子才能消停。

　　 直到我上幼稚園，我們四口之家才能搬出去，組建自己的家庭，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誰知道，爸爸更勤于出門。有時候出差一個星期，有時候個把月，我們從天天問爸爸在哪？媽媽總是說：出外工作，賺錢養家。直到后來我們漸漸就開始不問了，似乎習慣了爸爸的缺席。媽媽的日常行程由我們填滿，上下學載送，上下班，打理公司，家里瑣事，把她的時間占用得滿滿的。能稍微停歇下來的時間是和我們一塊看電視劇的時間，有時候都會在椅子上不知不覺中睡著。直到電視劇播放完畢以后才會起來。讓我們回房睡覺。

　　 當事業日漸穩定，上軌道之時，爸爸又有新的想法到東馬開發。開始說的是一年，在第三年的時候，爸爸讓我們舉家搬遷到陌生的城鎮。這一住又是十年了。媽媽告別熟悉的親朋好友和地方，到另外一個陌生的環境工作生活。諸多不習慣。我們五個人相依為命。人總是能很快的熟悉環境的。

　　 雖說母親的鋅鐵板加工廠，但有一天醫生竟然驗出缺鐵。有可能是操勞過度，身體發出了不良的訊號，人不到四十歲，卻每天看她吞兩顆藥丸子，來支撐我們這個家。沒有丈夫在身邊的日子，她嚴紀律人，自己早睡早起。天還未亮，凌晨四點鐘，我們姐妹弟就會聽見母親在洗刷衣服的聲音。五點鐘左右，你會在窗臺前聞到由廚房飄至的早飯味道，試圖饑腸餓肚的我們起床。過六點鐘還未見我們下樓，她就開始逐一房門敲門。敲門的節奏是一致的，“砰砰砰”，三聲以后，“起床了！”然后就下樓。我們也就知道這是最后通牒，若不主動起床，只能自己步行上學，因為母親六點四十五分就會開車輪流送我們上學

　　 一天下來最開心的事情莫過于媽媽開車過來學校接我們放學的時刻。接送遲到這個也是常見之事。記得有次，還在念小學的弟妹原來五點鐘已經放學，其他的小孩都已經被父母早早接送了，唯獨弟弟和妹妹坐在公園的秋千上，一直在看校門口，找尋母親的汽車的身影。等到母親到小學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半了，天色已漸暗了。我們也理解母親朝九晚五的工作忙碌，那一天，車里都是安靜，唯有我和二妹妹安慰小妹和小弟：

　　 “你們等一個小時已經好了，以前我們要等三四個小時，這是正常的?！?/p>

　　小妹小弟這是才把扳起的臉舒展開來，問道：

　　 “真的么？”

　　 “真的，二姐小時候還自己走路回家，因為等得不耐煩了。然后把媽咪氣得半死。全世界找她，后來才知道自己回家了。”二姐忙說道：

　　 “媽咪回到家一邊哭，一邊還打我。”小妹說：

　　 “我們才不會自己走回家，都不認得路。等下被人抓走?！蔽覝悷狒[說：

　　 “對，你長得比較危險，走路回家會被壞人拐走的。像你二姐就不會。她長得安全。”

　　 話閘子一打開，整車人都笑了。小弟小妹更加體諒母親。母親眉開眼笑帶我們去吃好吃的。一天天過去，跟著一天天我們也漸漸長大了。

　　 母親雖然工作忙碌，但是一日三餐都會給我們安排妥當。早餐大多都是母親親自準備，午餐會做成半成品讓我和二姐幫忙加工，晚餐讓我們準備食材，她一回到家就可以下廚。只要碰到節假日，母親那里都不去，就會和我們靜靜待在家里做糕點蒸包子。在她的一雙巧手下，各類潮州式糕點都可以做得出來。尤其是“官腔”，“菜粿”，包子，全是我們愛吃的小吃。每次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我們吃完，她都會開心的笑著，然后一直問我們小孩：“好吃嗎？”

　　 這十幾年下來，她的社交圈子圍繞著我們，公司，自己的朋友也不多。她總是說：“人家也有人家的煩惱，能自己解決的盡量不要麻煩別人。”

　　 母親從來不舍得為自己花錢，但是對于我們的教育，她總是二話不說掏錢讓我上補習班，繪畫班，買書，只要我們喜歡，她無一不支持。周末有時間的時候也會開車帶著我們到處跑。一個女人開三到四個小時車程到外婆家或者朋友家做客。其實每次她和別人聊天，都是別人說，她都在旁安靜的傾聽。對別人的是非，她不聞不問。對她來說，這是人家的事，沒必要去說三道四。每當有人搬弄是非之時，她總是不參與，一笑置之。

　　 母親心里住著小女孩，她只想當個家庭主婦，誰知父親的事業不得不讓她成為生意合伙人。事到如今，我們小孩都已經長大成人了，母親心里的小女孩直到現在慢慢浮現出來，在此之前，她一直在武裝自己。有時候，母親會向我們撒嬌。問：“怎么沒有打電話給我？”“我可想你了?！薄白罱屹I了個裙子，漂亮嗎？”諸如此類。有時候，我都受不了母親那嗲勁。母親最喜歡人家稱贊她漂亮，美麗，好看，母親總會很開心的回問道：“真的么？”嘴角和眼眉都會綻放笑容。

　　 當我們小孩都長大，到國外留學，父親留在家里陪伴母親的時間更多了些。這時，母親跟我們說，父親這十年間在中國有個家庭的事情，還有一位私生子。那時候，母親說，可能要和爸爸離婚。這一年，是母親最難熬的一年。也許因為心力交瘁，于是身體出現狀況，疑似腫瘤長在母親的子宮。這一年的母親比之前消瘦，精神日漸不好。在這一段時間，她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還有我們小孩。我們小孩只能做的事情是傾聽，每當母親說完心里話的時候，人就會舒緩，她總是安慰自己，也讓我們不要擔心，好好工作讀書生活。后來查出是良性腫瘤，我們一家才得以安心。

　　 早在十年前，母親早有懷疑，但是鑒于小孩年紀尚小，離婚后會影響小孩成長，尤其在心理上。于是，母親選擇隱忍和包容父親的所作所為。母親相信，父親會回心轉意。母親選擇重新和父親開始，十年間的空缺不是一兩日即可彌補，年過半百的父母至今依然努力維系自己的愛情。當一方出軌時，另一方同樣有責任，現在父母爭取余下的時間好好在一起生活，而母親選擇原諒父親。原諒的力量大于所有。從這一件事情上，我看見母親對父親的愛是深刻和永恒不變的。同時，父親也在努力挽救母親和我們的感情，挑明自己的心意。

　　 不僅如此，母親還支持父親的決定，讓父親私生子融入我們的生活，成為我們的弟弟。一起出國旅游，甚至暑假時候住在家里培養感情。

　　 如今，我們都在國外生活留學，家里只留下父母。中國有留守兒童，我們家有留守父母。有賴于互聯網，我們可以每日視頻通話，但是卻遠遠比不上親自陪伴在他們身邊的感覺。而，每當母親聽著我們日?，嵤?，笑容滿面，似乎孩子們的生活小事都足以讓她開心。母親期望孩子們健康快樂即可，有時間?；丶姨酵瑑号疀]時間，母親也愿意來到人生地不熟的海外陪伴我們。對母親來說，沒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兒女陪伴在一起來得開心。

　　 現在，母親漸漸年紀年老了，長大成人的我們都不在她的身邊，只有寄予文字，聊表思念。希望她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