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鐸先生

　　鐸先生

　　看見鐸先生你就會驚呼“骨瘦如柴”這個詞還需減肥，看他那皮肉少的都快要粘不住全身的骨頭了。有次夏天鐸先生躲在旮旯里偷睡，差點讓人當(dāng)垃圾打掃到車?yán)铩ｈI先生整天花白的蓋店頭，雞耳朵，一溜腦門，魚眼一瞪略帶三分殺氣。他雙腮如坑，顴骨如丘，下頜微翹，鼻孔稍翻。鐸先生的嘴最有看頭，上嘴唇無毛還有豎折，講話故意把嘴唇抻下來擋住牙齒，還要微微小晃一下腦袋。也許保持此種表演狀態(tài)過于費力，鐸先生平時不太愛講話，聽得多，講得少，問的還好笑。

　　據(jù)說有次單位里修房子，請鐸先生當(dāng)小工。來之后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叫他干啥他不干啥，不是聽錯了就是干壞了，會干的聽不懂不會干的能聽清。看他在工地上裝聾作啞，裝瘋賣傻，出工不出力，他人頗有微詞卻無法攆他回去只好由他隨便。他們告訴我說：鐸先生費半天力篩了一點沙子，讓他拌上一鍬水泥合和你猜他咋問，水泥還篩嗎，把個師傅氣的直罵街，你他媽的篩水泥，你他媽的把水也篩篩。師傅讓他把一根繩子扔到上面來，這鐸先生你若說他沒有勁那是騙人，這小子可能也是來氣了，挽挽繩子一俯身，胳膊用力向上一輪，只聽“撲通”一聲，繩子沒上屋頂，鐸先生一個趔趄倒在地上，磕得不輕。你猜咋了，這小子把繩子的另一頭踩在自己腳下沒注意，用力過猛把個頭輕腳輕的自己帶倒了。

　　我曾對鐸先生做過單獨專訪，他說：他喜歡夏天，夏天里的人舒展。他還說他的業(yè)余時間就是一個人靜靜地聽?wèi)颍度氲某獞颉Ｋf他唱老生，人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化好妝，戴上髯口，穿上全套的老生戲服，照幾張全身半身舞臺彩色劇照，知足了。再好呢，再好就是，就是能親自登臺表演，這個恐怕夠嗆。

　　記得單位里搞慶祝演出時鐸先生與平安，大芹同臺演出過。鐸先生認(rèn)真地在臺上唱了一曲《空城計》選段，他微微搖頭，聲音渾厚，不露牙齒，略帶手勢。當(dāng)然是清唱，不過，我想，這算不算是實現(xiàn)了鐸先生的人生夢想呢，還真難說啊。

　　鐵篩網(wǎng)

　　我們單位還有八九位從三廠和進來的職工，其中有五個盲人，還有兩三個半殘障人士。但他們都是有手藝且是自食其力的人，業(yè)余生活也很豐富，一對盲人夫婦能婦唱夫隨全本呂劇《李二嫂改嫁》，另兩位盲人師傅會按摩推拿，活血正骨。陳師傅是天盲，他中等身材有點胖，白凈臉團腮頭小腦門短分頭耳朵小胡須少，他頭一歪露燦笑兩酒窩象個孩子似的，他有條不紊有章有法做事也有始有終，更重要的是他還能掐會算懂八卦會陰陽看八字測風(fēng)水擇吉日定吉兇合婚六爻妻財子祿禍福壽夭還能經(jīng)常陶醉在自己的二胡旋律中。但他們正式的工作是手工編織鐵篩網(wǎng)，一臺壓條機把成捆的鐵絲壓成曲折狀，根據(jù)需求裁成等長的一把分發(fā)給他們，他們坐著小板凳小馬扎，一邊說笑一邊開編，哼著小曲續(xù)著鐵條，一手摁雙腳踩，嬉笑怒罵，在工作，如生活。

　　他們篩網(wǎng)組是我單位的特區(qū)，特人特事特辦，政策特別靈活。那會兒他們就有對外發(fā)放手工編織鐵篩網(wǎng)的業(yè)務(wù)，編織一個十號鐵絲兩公分距1.5*2的鐵篩網(wǎng)，加工費是二十元，太刺激了，近一月的工資啊。我假裝沒事似的去看，我偷偷的學(xué)，我巧妙地問，我含蓄地發(fā)出想試試的意思，我領(lǐng)了一個鐵篩網(wǎng)的原料扛在肩上，沒要押金也不寫欠條。我高興啊，這有什么啊，沒手的干不了有手的都會干啊，我一邊輕飄顫顫的往家走，又如撿著錢般心里美。

　　回到家我立馬在當(dāng)屋地上鋪開攤子下了手，不一會就打好了底子，第一天就續(xù)進去好多鐵條，兩天第一面就編到頭了，三天就編的只剩一面了。我高興我激動，我唱我跳我想早下班，我腰酸了，我的手指起泡抽筋了。第四天沒有進展，第五天我傻了眼犯了難，這些鐵家伙，又臭又硬，鐵條怎么也續(xù)不進去了。母親鼓勵我，父親教導(dǎo)我，二哥不理我，大哥笑傻我。第六七八天，我去了，我又去了，我去篩網(wǎng)組小聲問了陳師傅，他笑了笑答應(yīng)去我家看看。陳師傅來了，來我家坐下就開修，只見他鉗子擰，改錐撬，東分分，西靠靠，拆下這根，換上那根，好一大會兒功夫，好大一些力氣，總算把我編織的廢品篩網(wǎng)修成正品了，我好想當(dāng)面說他“妙手回春”啊。陳師傅給我修好之后就急著回家了，沒有留下吃飯也沒有要錢，后來我把篩網(wǎng)送去交差也發(fā)了全額加工費也沒請陳師傅吃一頓。

　　我記得問過陳師傅我的毛病出在哪里，他聽后露燦笑像個孩子似地說：你剛上手性子別太急，哪能管前不管后，顧頭不顧腚，四面要照顧周全。

　　沒有勁與不識字

　　單位里有四個“不像”，但我只認(rèn)識兩個：解不像沒有勁，亮不像不識字。

　　解，我進廠時候他就在儀器室工作，晃著膀子到點來邁著方步到點走，每天提著雙把革質(zhì)大黑兜直到退休。他的工作區(qū)域有五平米范圍，從我第一次看見直到他退休，桌子上那三臺待修的示波器沒有動過一毫米，但每天擦得锃亮。我從聽他啦馬子品茶指點報紙到教育青年人，再到后來熱文化熱書畫見他每日在單位專心演習(xí)舒同書體，到退休時候在業(yè)余書界他已小有名氣，聽說還給門市題寫過字號。

　　解可謂是真正的五大三粗，但關(guān)于他是哪五大哪三粗，全廠職工一人一個說法，到他退休也沒有定論。有人說他是頭大手大腳大腚大家伙大，腿粗腰粗脖子粗。有人則說他是臉大眼大嘴大鼻大牙齒大，頭發(fā)粗汗毛粗眉毛粗。還有人說他是氣粗屁粗和話粗，也有說他哪兒都大就家伙小的，其理由是你看他一副大骨頭架子，里面都空了，他一點勁都沒有。上次打掃衛(wèi)生，他給別人扶梯子晃了腰，休了三天工傷假。那次他去打開水，彎腰拾掉在地上的水瓶蓋子燙著腳了，你說他能不能。男人沒有勁，家伙能大到哪里啊？

　　亮是近視眼，眼鏡如瓶子底，還好背著雙手走路。他干后勤，整天那件洗的干凈又顯舊的中山裝，一頂藍(lán)帽子里面塞著報紙白紙煙卷盒，整整齊齊方方地扣在頭上。很多人知道他帽子里有貨，上廁所沒紙時候就一把搶過他頭上的帽子，揀出幾塊好用的，把帽子往遠(yuǎn)處一丟笑著自己方便去了。亮則背著手慢幔地挪過去，找到帽子整理半天再戴頭上。他們告訴我說：你看見亮中山裝戴眼鏡上衣口袋插著三支鋼筆了嗎，象有文化的吧，其實他大字不識幾個，除自己名字外就認(rèn)識“大小”這倆字，為何，看月份牌用。那三支鋼筆就是三個插在口袋上的筆帽，下面沒東西。鼻子里插蔥裝大象，哈哈哈，他說是戴像章戴習(xí)慣了，就是裝些文化人，嘿嘿。

　　徐大才

　　徐大才嘴碎，又是大才。嘴碎表現(xiàn)在亂講套話，說起單位的管理層來就是：抽煙喝水吐唾沫，洗臉瞪眼剪指甲，一壺開水打半天，馬子啦的叫呱呱。那年春晚奚秀蘭一曲《阿里山的姑娘》一夜炮紅，徐大才的評論是：奚秀蘭一支歌麻倒了十億人。他把設(shè)備小組四人的姓氏串在一起就成了：胡亂養(yǎng)人（胡欒楊任）。才大表現(xiàn)在我見過他把《女油漆工》厚厚的底稿夾在咯吱窩里不讓看，也見過他與文一起討論電視機修理的問題。但時間一久，我又發(fā)現(xiàn)徐大才還有其它特點：一是好色，二是懼內(nèi)。好色本來沒有問題，關(guān)鍵他是那種敢找事總找事又不想擔(dān)事的人。徐大才清瘦清瘦，像是減肥過度似的四十幾歲的臉上就有了大把的折子。他沒有多余的錢，幸虧那會兒男女相好還沒完全建立在金錢上，幸虧他一貫黏黏糊糊語言溫柔語氣溫馨，有事沒事就纏住他看上的老婆表關(guān)心幫小忙。但據(jù)說他沒得手幾次，為何？他老婆知道他才溜子不好，整天防著他，看他比看孩子還不放心。這樣的男人不懼內(nèi)才怪呢，徐大才的老婆也不給他留面子，經(jīng)常給徐大才“刮土豆”。如果天還不太冷，你看見徐大才戴著口罩，圍著圍巾，這多半是昨夜讓老婆又刮土豆了。可夏天就藏不住了，脖子臉上血糊淋啦少皮無毛的，徐大才只好硬著頭皮悻悻而來。文說：徐大才也算好男人，錢不亂花，到點回家。特別是他的皮膚，橡皮做的吧，他老婆三日兩頭給他連鼻子帶臉地刮破皮，嗨，你說怪不怪，從來不發(fā)炎，幾天就好，也沒有潰爛過。他就那點愛好，光讀書中的顏如玉不過癮，這半大老頭子被迷惑地把持不住了。其實寫書人喜歡異性，不算色。

　　杜二扭筋子

　　杜二扭筋子結(jié)婚晚，據(jù)說三十七八才結(jié)婚，對象是同單位一死了主的女人。杜二扭筋子起先在一車間工作，后來搞多種經(jīng)營他跑起了推銷，每次出差他會提前告訴老婆回家等著過夫妻生活，還美其名曰回家準(zhǔn)備出差的東西。后來大凡是需坐車外出的公差，都算出差，哪怕是去當(dāng)天來回的三四十公里的縣城，哪怕是一早接到要出差的任務(wù)，也要先與老婆回家把事辦完再走。杜二扭筋子他老婆愿意對人說她兩口子的事：你說俺現(xiàn)在這口子與上一個不一樣，前面那位老實，屌這個每天每，不辦事不算完，有時能在我身上小睡一會兒，醒了接著來，叫他弄得俺現(xiàn)在到了晚上就想那事，成習(xí)慣了，有癮了。

　　杜二扭筋子參加了單位首屆職工象棋大賽，開始他們有些詫異：心想你杜二扭筋子，平時沒見過你下棋啊。可三輪之后看法逆轉(zhuǎn)，小組賽五局三勝制都是三比零勝出，杜二扭筋子一局未失。淘汰賽以絕對優(yōu)勢進入前四名，最終成為冠軍。成了棋王的杜二扭筋子還真牛了一陣子，許多輸給他不服氣的人場下再來，結(jié)果不是輸煙卷就是輸酒飯，也有找他學(xué)棋的，那個小小的熱潮把他老婆的眼睛也催亮了許多。

　　杜二扭筋子結(jié)婚十幾年后的一天早上突然傳來了他已經(jīng)死亡的消息，好像是他在老婆身上睡著以后他老婆像往常一樣推他下去自己翻個身就睡了，早晨起來才發(fā)現(xiàn)，卻晚大了。在送葬回來的車上，杜二扭筋子的老婆哭喪著臉問：你們說說，我再找個什么樣的啊。工會主席面對這孤兒寡母和可笑又可憐的問題無言以對，心里卻道：誰還敢要你啊。

　　我到現(xiàn)在也沒弄明白大家為何叫他杜二扭筋子，我看他挺正常，不會我也扭筋子吧。

　　杜三扭筋子

　　不能光聽大家背后里說，與杜三扭筋子一接觸才知道他的確算個文化人，他都不細(xì)說我們單位的徐大才。他說：就徐大才那點文化水，還寫小說《女油漆工》，兩年也沒完稿，別說發(fā)表了，投稿他都不知往哪里投。記得那會兒全國人民被一部叫《神秘的大佛》的電影迷惑了，杜三扭筋子的看法是：這部電影從頭到尾光怪陸離，懸念懸疑，直接就是“故弄玄虛”。哈，光怪陸離，懸念懸疑，故弄玄虛，自我感覺不錯的我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詞語評價一部很火的電影，從此他有了讓我敬佩的理由，還生出一個看不起徐大才的副念頭來。后來又知道杜三扭筋子還會拉小提琴，而且還培養(yǎng)了她的寶貝女兒，這更讓我高看他一眼。而最具傳奇色彩的是杜三扭筋子偷偷地早早地成了全國第一批股民，據(jù)說他在股市里大砍大殺，橫沖直闖，低買高賣，一萬元入市，百萬元收手。那會兒見了他不是風(fēng)火著招手呲牙快騎自行車，就是低頭看路快騎自行車躲避人群坑洼，沒見過他入單位里的人群，他說這叫：卓爾不群。

　　再后來杜三扭筋子就得職業(yè)病了，據(jù)說是鉛中毒，需要定期去醫(yī)院排鉛毒，那會兒再見他就懶洋洋一副百無聊賴狀了。我們單位破產(chǎn)分流時候，他順勢提前正式退休。因為沒有機會再見，祝愿如今的杜三扭筋子在家喝小茶，品小酒，拉小琴，讀大書。

　　丁老瘸結(jié)婚

　　丁老瘸一點不老，他住與我家相隔三條過道的胡家大門，他是我二哥的同班同學(xué)我與他弟弟是同班同學(xué)因此我們經(jīng)常混在一起玩耍，而且他好像更愛跟比他小的伙伴玩。丁老瘸團臉戴眼鏡，圓頭有腮胡，雙臂粗壯有力，肩寬胸厚膀大腰圓。但從屁股以下就開始打柳，嚴(yán)重發(fā)育不良，他小時候感冒打針打廢了一條腿，但他拄的卻是雙拐。記得我更小的時候有次在他過道里與果子拔轱轆打架，我好容易翻身騎在果子身上，我左右開弓，明明想著掄著看著胳膊拳頭打向果子的臉，卻總是一次次打在地上，手背都破皮出血了，把個貼在墻邊看熱鬧的丁老瘸樂得直跺拐,還高聲唱道：東過道西過道，打不起來不熱鬧，東街西街，打死活該。

　　丁老瘸要結(jié)婚了，媳婦是城南馬少野一帶的大姑娘，明天咱們一塊去接新媳婦啊。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一行二十幾個人的自行車隊就出發(fā)了。出南門，過涵洞，穿鐵路，飛河流，經(jīng)田野，入村口，來迎接，進的門，有準(zhǔn)備，寒完暄，略等待，不一會兒，丁老瘸的大哥用嶄新的自行車替丁老瘸帶上新媳婦，我們前呼后擁地把丁老瘸的新媳婦娶回了家。鞭炮齊鳴迎進門，歡聲笑語典完禮，新郎新娘日（入）洞房。

　　新娘是有身有力四臉大腮的女人，唯一不足是鼻子尖上有塊指頭肚大的黑痣。她為何不肯讓她相中的男人親自去她村里接她過門呢，她不是感覺嫁到城里是很自豪的嗎，丁老瘸同我們一樣有工作收入也一樣多啊，···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里的悲歡。城鄉(xiāng)差別大的那會兒，有多少好姑娘就為了進城下嫁給了如丁老瘸差不多的人，但類如丁老瘸這樣的人也有結(jié)婚的自由啊。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如果他們要結(jié)婚卻很普通到哪里去找大姑娘啊，財富畸形增長心態(tài)跟上了嗎，如果此時談“愛情”就很惡心，因為新時代給了她們重選的自由，離婚的自由，分居的自由，外戀的自由，偷情的自由，獨立的自由。

　　“上去舒坦下來悔，踢騰身子糟蹋腿”，丁老瘸對我們大談他的新婚感受。大家聽后哈哈笑成一團有人說：你別聽他們騙你，人家有腿你又沒腿，哈哈，上去就別下來，哈哈。

　　感覺良好

　　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二日，我得了一個市電子工業(yè)局評比頒發(fā)的《雙補教育先進學(xué)習(xí)積極分子》的光榮稱號，還發(fā)了一個硬面壓塑內(nèi)有六張風(fēng)景彩色插圖的日記本作為獎品。我把這個日記本，也是我有史以來的第一個榮譽珍藏至今，并把它作為我記錄人生點滴覺悟的第一本隨記。

　　記得那會兒改放剛剛起步，全黨全軍和全國人民掀起了學(xué)習(xí)科學(xué)技術(shù)新高潮。為了早日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為了像陳景潤那樣早日摘下科學(xué)皇冠上的明珠，我們單位在四樓小會議室也利用業(yè)余時間開展了文化課的補習(xí)，特別是年輕人，不超過四十歲的都要參加。我在高中時候就向著科學(xué)沖刺一段時間了，進過快班，又是高考漏子，這些數(shù)學(xué)化學(xué)物理課對我自是小兒科，雖然我沒資格在臺上教，卻是臺下相當(dāng)負(fù)責(zé)任的業(yè)余輔導(dǎo)。我也愿意借機顯顯能，這可是個露臉的好機會，有不少同齡男女呢。

　　那會兒還沒有淘汰機制，學(xué)習(xí)也不是為了過關(guān)斬將，那會兒還有不能落下一個階級兄弟的意識。全體學(xué)員匯報學(xué)習(xí)成果時候上下都很重視，局里派了人員監(jiān)考。我事前得到老師的特別叮囑：好好考，為自己為老師為單位，一定考好。

　　沒想到我還能在局里成了先進分子，還有獎品。

　　這算什么啊，第二天就沒人再提了。特別是那些補課時把我當(dāng)偶像的與我一邊大的女同事們，不理我了。但我一直自我感覺不錯，那可是我自始至今的一段得意洋洋啊。

　　氫燃--我在現(xiàn)場

　　一堆老婆一堆嘴，一堆口舌一堆腿。在老婆堆里混日子，閑下來就聽她們胡拉八侃，張長李短。昨天晚上吃的啥啊？還吃啥，氣死了。男人沒打發(fā)你滿意啊？你個死這個，你才撈不著呢。你兒有媳婦了嗎？前天去見了個面，我把她猴，人家女方不同意。有好的嗎？給俺說個媳婦子吧。我還沒媳婦呢！我在一旁，在一旁想，也沒人給我說個媳婦子。你看看你，快起來去收拾收拾吧，幾時來都不知道，忘了，都漏出來了。我斜頭一看，杜二扭筋子他老婆坐的凳子上有一灘血水。哈哈哈，哈哈哈，這回看見稀罕了哈。

　　壽全在忙里忙外，他推來氫氣瓶。我看見他在擰氣瓶的蓋子，可能是緊了點，他三五下都沒擰開，他用了扳手把作撬柄。一撬，再一撬，突然，突然，突突突然，我聽見氫氣瓶口方向有哧···的響聲，是連續(xù)不斷的響聲，壽全也慌了，越慌越是打不開瓶蓋，打不開瓶蓋就關(guān)不上氫氣瓶的閥門，關(guān)不上閥門一瓶氫氣就會全跑光，跑光了氫氣就是浪費集體財產(chǎn)和社會資源。這可不行，我看見，壽全在拼命用力擰。我知道，壽全是退伍軍人，是共產(chǎn)黨員。我肯定，他是忘記危險了。我們?nèi)忌翟谠卮粽敬糇磯廴粋€人表演，我們更感覺不到危險，我們還在幻想著接下來說什么聽什么呢。這時候車間其他人有聽到聲音過來問的，只聽壽全大喝一聲說：快打開窗戶，快，其他人快跑。一語驚醒夢中人，一陣慌亂騷動，我們費力的打開密封的窗戶，轉(zhuǎn)身就跑。此時，突然好想聽不到聲音了，氫氣跑沒了。還有人在開窗戶，唿···，我回頭向上一看，湛藍(lán)的頂棚泛起一層火星，象夕陽云，象晚霞浪，沖過來沖過去，消失在眼前。美妞王妮子嚇的花容失色，一臉煞白一腚坐在地上，差點哭出聲來。我一摸頭發(fā)，燒焦了一點。抬頭一看，頂棚成黑的了。

　　怎么就著了呢？我查看了現(xiàn)場，詢問了當(dāng)事人，自我做了總結(jié)。原來：一扇窗戶的把手上拴著照明燈的拉線開關(guān)。打開窗戶，開關(guān)摩擦，微小火星，引燃了在頂棚聚積的氫氣，沒有爆炸是因為氫氣在車間頂棚散開后沒有多少壓力了。···幸虧開了窗戶啊，幸虧咱這樓層高啊，幸虧是一瓶氫氣跑光了啊，幸虧我們都是有點小福氣的人啊。

　　(1982年9月7日上午8時許，我的生命險些結(jié)束。生和死系在這個時刻，多么可怕，人們都說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的生死也是不可測啊！古人說禍不單行，你可要注意啊！生命結(jié)束，離開人世，到另一個“人間”去，哪兒能有什么呢？昨天的誓言，笑聲，親人，還有那可愛的夢將遠(yuǎn)離開你，綠樹田野大海星星高山泥土江河小溪花卉珍珠和尚尼姑少女風(fēng)雪春冬流氓外國人中國人金錢蚊子白癡殘廢···他們依舊常在而你卻消失了。宇宙是永恒的而你卻很快被人們忘記了，然而我的生命是不會在此刻結(jié)束的，我過來了，我將繼續(xù)我的生活，我將迎接新的死亡，我將永遠(yuǎn)記住這個日子。————130磅的氫氣充滿了整個車間，一個電火花，空氣膨脹，藍(lán)色的火焰中有紅色的火星在閃。頭發(fā)燒焦了，窗簾和工藝流程烤黃了，王師傅（王大啦）心律上升，停過去了。L師傅面如土色，叫罵著。王妮子嚇哭了，一切目聞這場未發(fā)生的災(zāi)難的人回味著。老人孩子，我們險些成了一家子，我當(dāng)時什么也沒多想，只想往外跑，可怕可怕。————這是事故發(fā)生后我當(dāng)天晚上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