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祖孫

　　朱妞妞垂著頭，幾縷發絲從馬尾中滑落，凌亂地搭在額前。應是剛才去追宋逸蕭時跑得太急，以致頭發都散落了下來，略顯得有幾分狼狽。她沒有去食堂吃飯，而是往校外走去。不知道為什么，她今天就是不想在學校吃飯，也不知是怕蔣冉的繼續刁難，還是怕同學們的冷言冷語。總之，她想找一片清凈之地，哪怕只是片刻的安寧，也會讓她心中好受一些吧。

　　就快走到學校門口，她卻小心翼翼地張望了起來。校門口的左偏角，一個兩鬢蒼白的老人正佝僂著腰，擺弄著竹簍里五顏六色的細彩繩。望著還剩尚多的彩繩，老人不禁嘆了口氣，愁容爬上那滿是風霜褶皺的眼角，她時而抬頭四處張望，留意經過的學生，只是已過放學高峰期，此時校門口鮮有學生出入。見如此冷清，老人這才從地上黃藍錯疊的補丁袋里掏出一個飯盒，咸菜拌著昨天的剩飯，老人卻是吃得香甜。只是這正午的炎炎烈日，猶如毒辣的火球生生炙烤著大地，老人一邊擦著汗，一邊往陰涼的地方移去，她一手端著飯盒，一手護著竹簍，行動卻是艱難。

　　看到這，朱妞妞心中一陣酸澀，趕緊奔了過去。

　　“奶奶，我來幫你吧。”她提起竹簍和小板凳，攙著老人往樹蔭茂密下走去。

　　老人見到她出來，明顯有一絲驚訝，不禁問道，“妞妞，你這么早就吃完飯了？”

　　朱妞妞被問得一僵，趕緊點頭道，“是啊，我已經吃完了，我今天去食堂早，當然吃得快啦。”

　　“吃得還好嗎？以后慢點吃，對胃好。”老人慈愛地撫著孫女略顯凌亂的頭發，殷殷囑咐道。

　　“好，我以后慢點吃。”朱妞妞乖巧地答道。

　　在奶奶面前，她總是聽話懂事，將所有委屈都藏好，偽裝得很堅強。她知道，奶奶含辛茹苦地拉扯她長大不容易，況且奶奶年紀已經大了，她在學校就是受了再多的欺負，也不能讓老人家為她操心。

　　父母在她小學時便離異了，父親已經組成了新的家庭，她同父異母的弟弟也都已經上幼兒園了。雖然在同一個城市，但是父親已經很少來看她了，也沒有時間和精力來關心她。印象中上一次見父親，應該還是半年前吧，他在奶奶家匆匆吃了一頓飯，便被連續而刺耳的電話鈴聲催走。父親當時只與她說了三句話，一要好好學習，不要求她考上大學，但至少要高中順利畢業，將來才好能找個人家。二則是女孩子別吃太多，身材不好以后會遭夫家人嫌棄。三要好好孝順奶奶，聽奶奶的話。父親說的話，她都記得清楚，只是她當時說了什么，恐怕父親已經忘了。

　　與父親不同，母親從小是對她寄予厚望的，在她五歲時便給她報了舞蹈班，一學便是六年。她原本也是爭氣，被少年宮的舞蹈團選中了，多次去往全國各地表演，演出的津貼雖不多，但是對那時的孩子而言，也算一筆大數目了。有那么幾年，母親看著她的優秀終于從婚姻失敗的痛苦中逐漸走出來。但是好景不長，就在幾年前，她的食量突然陡增了起來，也許是正值青春期長身體，胃口偏好，她每頓能吃三碗飯。雖說家里也沒有什么好菜，炒肉也都是個把天才一次，只是她仿佛是被米飯都能塞胖，這體重已經快超原來一倍了。舞蹈團的老師雖然惜才，但是她這樣肥胖的體形，實在沒有辦法再參加演出了。對于身形的變化，她很苦惱，也想過節食減肥，只是這體重就好像氣球，升上去就再也下不來了。也是這個時候，母親真的開始絕望了，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后半生是如何慘淡，這幾年來的堅守和希望立刻在頃刻化為烏有，只剩現實的殘酷和生活的重擔仍以千斤之勢壓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上。母親承受不住，選擇了去外地打工，奶奶沒有阻攔，只有她在哭喊。然而她的祈求與哭聲并未能喚回母親已經絕望的心，但是從母親離去時那仍有不舍的淚光中，她好像看到了母親的動搖和掙扎。只是，她還是走了。每月的幾通電話和生活費總會按時而來，只是她盼望母親的歸期，卻只有等待每年的春節。

　　父母的相繼離開，讓奶奶成了她唯一相依為命的親人。好多鄰里來勸奶奶，家里條件如此艱苦，奶奶又上了年紀，不能操勞重事，還不如讓孫女早日輟學外出打工，分擔家里的經濟重擔才比較現實。只是被奶奶一口否決了，她年邁卻堅定的聲音如磬石鐘響，好像凝聚了天地間最偉大的力量，一下支撐起了整個家。

　　“家里就是再窮，也不能耽誤孩子讀書！”

　　為了她的學費，奶奶拖著六十五歲的身子在學校門口擺起了細繩攤，與她清晨上學時起，與她放學后一起回。家里離學校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走路需要半個小時，但是對于身體虛弱且有糖尿病的奶奶來說，這樣每日的操勞對她的身體仍是不小的消耗。一晃四年多過去了，從炎炎酷暑到瑟瑟冬日，祖孫倆相依為命，生活雖過得艱苦，但是卻溫馨。每次在奶奶的身邊，她瞬間就燃起了生活的希望和力量。

　　“奶奶，那我先回學校了，這天氣太熱了，容易中暑，你要不回家休息去吧。”朱妞妞抬頭望著那刺眼的烈日，不禁擔心起了奶奶的身體。

　　“我沒事兒，去年的夏天不也熱得很，我不也過來了嘛。”說著，奶奶從補著黃布的藍袋里掏出了一瓶水，又從口袋里摸把出來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遞給妞妞道，“你快回學校去吧，這天氣熱你多喝點水，要是餓了渴了就再買點吃的喝的。”

　　朱妞妞望著那皺巴巴的十元錢，心中一陣翻江倒海。今日生意如此冷清，也許奶奶枯坐了一個早上，才賺得這十塊錢，她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卻全將錢都給了她，生怕她吃不好。

　　“奶奶，水我拿著，錢就不要啦，我減肥呢！”朱妞妞只接過水，將錢放回奶奶裂痕叢生的手里。

　　還沒等奶奶接著說話，她趕緊說道，“奶奶，那我先回學校啦，要是太熱你一定要回家啊。”

　　“好，好，你快去吧。”奶奶站起身，慈愛地目送著孫女越來越小的身影，直到她進入校園深處，老人家才收回目光，重新打理著細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