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還是先想想明天怎么處理這兩具尸體吧。周林澤對已經把書房翻得天翻地覆的蕭凝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日記的話，一定就會在這里。蕭凝的嗓音焦躁不安，他窄瘦的背影像是一張亂風中的紙片在周林澤的眼前晃動著。

　　周林澤看著蕭凝的這副模樣，只好自己慢慢走回了客廳，坐在客廳陳舊的沙發上，隔壁房間里傳出的咣當聲響連貫地撞進自己的耳中。周林澤知道蕭凝的這種找法是找不出任何東西的，因為書房里的每一本書自己都至少翻過了三遍。可他現在只能任由蕭凝對著那些厚薄不一的書籍胡作非為。周林澤不是無心去勸阻蕭凝，而是明白現在的蕭凝就像一鍋沸水，自己的任何行為都無疑于添柴加火，只會讓他沸騰得更加不受控制，對于蕭凝來說，現在最好的方法莫過于保持現狀，等著他自己緩慢地冷卻。

　　一夜的時間隨著表針的擺動疏忽而過，直到窗外天光微亮的時候，蕭凝才停止了在書房的狂躁，他頭發散亂地走進客廳，衣服像是遭受過幾番搓揉而變得滿是皺褶。他走進客廳的時候，周林澤正依靠著沙發，一點紅光在柔軟的晨曦中顯得十分刺眼。

　　愁得開始抽煙了？蕭凝慵懶地看了翻了翻眼，那點紅光讓他十分訝異。

　　嘗嘗什么味道而已。周林澤把夾著煙卷的手移到自己的面前，目光玩味地看著那點紅光吞噬著香煙粗短的身體。

　　什么味道？辣的還是咸的？蕭凝夸張地倒在一張沙發上，臉上的疲憊和失望松松垮垮地下垂著，快要砸到地面上。

　　有點酸。周林澤不知道蕭凝是不是在開玩笑，只得實話實說。

　　放了那么久了，自然是一股酸味。蕭凝在沙發中艱難地扭動了幾下，嘴角抽動著說道。

　　這種東西也會發霉？周林澤說完便用力地吸了一口，酸澀的濃煙嗆得他開始不斷咳嗽。

　　第一次抽？蕭凝坐起身把煙盒抓了過來，隨意地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手里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來一個廉價的火機，躍動的火苗很快讓煙卷發出“嗞嗞”的聲響。

　　兩個人各坐在沙發的一邊噴云吐霧，像是達到了少有的和諧，廉價的煙卷燃燒得異常緩慢，這個世間的所有悲喜仿佛都繚繞的煙云間飄遠。

　　該想想怎么處理尸體了吧。周林澤把短短一截的煙蒂摁滅在茶幾上，如夢初醒一般看著仍在噴吐著頹喪和失落的蕭凝。

　　嗯。不過我們先得打扮一下。蕭凝轉身走進了后面的臥室里。

　　你確定那些真的有用嗎？周林澤可還記得聶倩出事的那天下午，那樣的喬裝打扮都沒能躲過涼晝人的視線，自己和蕭凝兩個男人又能喬裝到什么地步呢。

　　有總歸比沒有好。蕭凝的聲音透過墻壁傳入周林澤的耳朵。

　　真是沒辦法。周林澤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桌上的那包香煙，突然想要再拿起來抽一根。

　　半個小時之后，兩個人推著一輛推車走在了四周清凈的街道上，身邊人聲漸稠，人影漸密，這個世界有的時候似乎就是這樣簡單，每個人都隨著固定的習慣重復著自己的生活，然后在每一天行將結束的時候輕輕慨嘆，這樣充實而完整的一天就這樣在自己乏味的消磨中逝去了。周林澤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心里竟然萌生出一些柔軟而脆弱的感情來。

　　這樣對他們是不是有些過于殘忍了。周林澤對走在身旁的蕭凝說道，剛剛黏上去的假胡子隨著他說嘴唇的動作不停地跳動著，這讓周林澤和蕭凝感到萬分滑稽。

　　不然還能怎么樣呢，難道還要給他們立碑作序嗎？蕭凝嘴上刻薄地說道，心里卻也隱隱地泛起一陣難以抑制的悲痛。

　　周林澤無言以對，兩個人只好又陷入方才的沉默中，循著空曠的街道一路沉默地向遠處走去。遠處的天穹裝滿了流動的鉛色，似乎積蓄著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兩個人不時抬起頭眺望遠方的天際，顯然，這樣的天氣又牽動起兩人心中的一些悲傷和哀念，讓兩個人的思緒在緘默的行進中飄飛到那個微雨淅瀝的暮春時節。

　　還是很難過，對嗎？周林澤轉頭看見蕭凝眼下細微的閃亮，便知道那些沉淀在深處的悲郁在此刻又通過脆弱的雙眼沁出體表，在這個季節燥熱之前的微涼中慢慢地失去所有的溫度。

　　大概是昨天沒休息好吧。蕭凝騰出一只手來揉著自己的眼睛，卻揉出一片淡紅色的影暈。

　　周林澤不再說話，其實在這樣壓抑的天氣里，他的內心又何不是一片狼藉呢，心中總會有那么一些往事在某個時刻突然變得那樣堅硬，硌著自己毫不設防的那顆心。

　　好了，就在這里吧。蕭凝的嗓音把周林澤從巨大的悲哀中喚醒。

　　兩個人的腳下是山峰陡峭的側臉，視野中的一切都被竭力地縮小，山林草木之間翻騰著一股清淡的白煙，像是空氣中焚燒著誰的憂郁。兩個人眺望著遠處的世界，仿佛自己都是受困山林的孤獸。

　　扔下去吧。蕭凝把蓋在推車上的幾層草墊揭開，露出兩個裹尸袋黑色的軀體，也把淡淡的血腥味灑進了空氣里。

　　嗯。周林澤淡淡地應了一聲，伸出左手拎起了上面那個袋子的一角，和蕭凝齊力扔了出去。那黑色的包裹在周林澤和蕭凝的眼中飛快下落，很快就只剩下一個模糊的點。一個人的生命，不管在其中寫滿了多少波折和坎坷，也不管在其中蘊含著多少喜悅和歡愉，在消失的時候總是這樣輕而易舉。

　　再見了，對不起。另一個裹尸袋被拋出手的時候，周林澤在心中用力地說道。

　　你你你……你們！在干什么呢！身后突然傳出一個喘著粗氣的聲音，讓周林澤和蕭凝驚惶地轉過了身子。一張怒氣沖沖的年輕人的臉進入兩人的視野，周林澤心道不好，連忙拽了一下身旁的蕭凝，讓他不要沖動，自己先來試試能否敷衍過去。

　　家里有些壞了的糧食，沒法吃了只好扔掉。周林澤說著還嘆了口氣，哀愁的樣子順勢爬上了他的面容。

　　糧食？我怎么嗅到了血液的腥味？那張年輕稚嫩的臉此刻扭曲地像一個瘋子，順勢還頗具攻擊性地向前邁了一步。

　　這個……還有一些牲畜，可能沒有處理干凈，所以才有這樣味道。周林澤舉起衣袖假裝聞了聞，皺了皺眉對旁邊的蕭凝說道，你看，我說要弄干凈吧，還有這么重的味道。

　　蕭凝剛想附和兩句，還沒有開口，那年輕人的聲音就氣勢洶洶地沖了出來，這里還有這么富足的人家啊，連牲畜都扔掉的我可是從來沒有聽說過呢。陌生的年輕人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這個……周林澤看著面前五官扭作一團的臉，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身旁的蕭凝卻是衣袖一動。你的話真是多，是他陰沉冷漠的嗓音。

　　下手也不用這么快吧。周林澤看了看身邊的蕭凝，他伸出去阻止的手還騰在半空，那年輕人的脖頸處便慢慢地裂開一道刺目的血痕，細小的傷口緩慢地破裂開來，濃稠的血液用力地噴射而出，年輕人雙眼圓睜，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還帶著熱度的身體緩慢地倒在地上，血液順著脖頸四下流淌，浸透了他灰色的衣領和身下黝黑的巖石。

　　你騙不了他的。蕭凝把匕首藏進了上衣的口袋，神情淡漠。

　　那……或許也有更好的處理方法。周林澤軟弱的反抗到，他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看著別人奪取一個無辜者的生命。

　　現在還是處理尸體吧。蕭凝走到那個年輕人的身旁，抬起腳用力地踢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就這樣把他從這山上踢下去。

　　尸體也是需要被尊重的。周林澤蹲下身去，手掌輕輕地蓋在年輕人仍未閉合的雙眼上，可他還沒有幫他合上那暴突的雙眼，就聽到一陣密集的人聲翻涌而來。

　　殺人啦！殺人啦！清晨時分的寧靜就被這樣一個粗啞的聲音攪成一鍋亂粥，噼里啪啦的腳步聲層層疊疊地響起來，嘰里呱啦的喊叫聲也隨著狂奔而來的人群一路聒噪。

　　麻煩事又來了。蕭凝看了看仍舊蹲在地上的周林澤，目光中的含義無須多言。

　　為什么？周林澤抽回了自己的雙手，他問著那對嵌在扭曲面容上的那雙眼睛，問它為什么甘愿用自己尚未完全展開的生命來完成一個陰謀。

　　可是沒有誰回答他，只有山間的一陣微風卷起些許的涼意，搖拂著周林澤臉上滑稽可笑的假胡子。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殺害我們的村民。領頭的那個氣勢洶洶地沖到距離兩人十米遠的地方才止住了腳步，暴怒的嗓音說明他或許是這個村子眾人默許的領袖。

　　還用說這些廢話嗎？周林澤站起身來，語氣冰冷陰沉。他可還沒有忘記孫老頭和那位老婦人身上精致的刀痕。

　　什么？領頭的那個人明顯一怔，對周林澤說的話疑惑不解。

　　拿好了。蕭凝說著往周林澤手里塞了一把匕首，周林澤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的那把匕首還在聶倩那里。

　　嗯。周林澤點了點頭，雙眼盯著簇擁而來的密集人群。

　　你們最好怪怪投降，否則所有的村民都不會輕易放過你們的，你們最好能給出讓人信服的理由，要不然只能用我們自己的辦法招待你們了。領頭人粗啞的嗓音高亢嘹亮地響了起來，身后的村民也發出一陣混亂的嚎叫。

　　周林澤和蕭凝對視一眼，兩個單薄的身影像是兩支鋒利的箭，用力地刺向那近乎瘋狂的人群，也近乎瘋狂地刺向生死難測的生活。

　　人群像是無法經受這樣狂妄的挑釁，在一番喊叫之后也隨著領頭人的腳步向周林澤和蕭凝二人沖了過去。

　　蕭凝刻意加快了自己的腳步，把周林澤的身體遮在自己的身后，藏在衣兜中的手乍然掏了出來，一道寒光在周林澤的眼前一閃，周林澤甚至本能地閉上了雙眼。

　　密集的人群很快吞噬了兩個人的單薄，蕭凝沖在前面手影翻飛，深淺不一的血液飛濺到周林澤和蕭凝的臉上，兩個人很快就渾身浴血，哀嚎聲一時在兩人的耳邊連成一片。將兩人團團圍住的人群在一番交鋒之后卻只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包圍圈，每個人手里都端著自家鋤頭或鐮刀畏葸不前，領頭那個人身上已經開了兩條刀口，此時正滿面驚恐地看著周林澤和蕭凝兩人。

　　看起來情況有些不對啊。周林澤站在蕭凝的身旁，小聲的說道。

　　嗯，這些好像不是涼晝那邊的人，好像真的是村子里的村民。蕭凝沉聲說道，剛剛一交手他就明顯感覺有些不對，這些人似乎太弱了一些，連基本的力量都明顯不足。

　　周林澤用力地踮了踮自己的雙腳，想要看一下剛才躺在那里的那具尸體有沒有什么異常的變化，可四周的人群卻緊張地后撤了幾步，為首的那個壯年男子又暴躁地揮舞著手臂，對著周林澤和蕭凝兩人一番難堪的辱罵。不過好在人群后退的這兩三步，給周林澤騰開了一片小小的視野，讓周林澤雙眼正好可以把目光投向剛才停留的地方拋去，目光的盡頭緩慢地著落兩人剛才站立的那個位置，一種陰森的涼意從他的腳下緩慢生長，很快就蔓延到全身的每一個毛孔。

　　你怎么了？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蕭凝很快就發現了周林澤神色的不對。

　　那個年輕人的尸體不見了。周林澤雙唇像是凝了一層厚厚的霜，動起來艱難萬分。

　　什么？蕭凝聽著周林澤的話急忙踮起了腳，看著剛才兩人站立的地方，發現果然已是空無一物，哪里還看得見那具尸體的影子。

　　大家聽我說，我們二人無意冒犯這個村子中的任何一人。我們之前可能有些誤會，請你們大家都看一下剛才我們所站立的地方。周林澤不想再傷害這些無辜的村民，希望自己的一片好意他們能夠領會。

　　領頭那個壯年男子處理著自己身上的刀口，聽到周林澤的話便抬起頭，讓自己目光越過身邊簇擁的人群，望向剛才周林澤和蕭凝站立的地方。很快他就發現了事情的不對，健壯的臂膀撥開身邊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著那個年輕人倒下的地方走了過去。人群中不乏眼尖的村民也發現了剛才那個年輕人的尸體不見了，窸窣的細語在人群中嘰喳地響了起來，不安的情緒像是這個世界上傳播最為迅猛的瘟疫，每個人的神情都在快速地變化著。周林澤和蕭凝的目光顯示兩盞探照燈一樣，在眾人緊張而又不安的臉上來回掃動著，謹防著哪怕是一點點沖突的前兆。

　　那個健壯的身影很快在集聚的目光中走到走了回來，他站在人群當中，目光緊緊地刺在兩個人的臉上。周林澤和蕭凝也沒有輕易開口，現在事實擺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就看眼前的這個男人如何決斷了。

　　你們兩個跟我回去一趟。嗓音被抽取了起初的狂躁和憤怒，此刻只像是鉛色的陰云一般低沉悲郁。喉結緩慢地滾動了一下之后，他才繼續說道，事情的原委我希望你們二人如實相告，當然我也會把我覺得有用的事情說給你們。說完這句話后他轉過身去，面對著村民那幾張期待的臉和灼熱的目光，他感覺自己的口中像是變成了一片沙漠。大家請先回去，你們放心，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說法。每條街留下兩個青壯年，把傷者送去救治，死者……就在這里掩埋了吧。低沉的嗓音收束之后，人群亂哄哄地響起一陣騷動，不過人群還是緩慢地散開了，傷者斷斷續續的呻吟緩慢地移動起來，一些肌肉鼓滿衣衫的男人用手里的家伙一下一下地敲在地面上，深坑的雛形在周林澤和蕭凝的腳下顯露出悲涼的身跡。

　　那么兩位，跟我來吧。面色凝重的男人像遠處走了兩步，沉郁的聲音鈍重地砸在周林澤和蕭凝的耳邊。

　　嗯，是該走了。周林澤看著那幾個不斷向深處擴延的土坑，邁動步子的時候又想起了被自己和蕭凝從山上被拋下的孫老頭和老婦人。

　　他想，今天晚上，那兩個可憐的人或許無法睡一個溫暖的覺。

　　走吧。蕭凝也說道。

　　87.

　　領頭的這個男人姓吳，這是周林澤和蕭凝一路上唯一獲知的信息。除此之外，這個壯實精干的男人在路上多說任何的一個字，直到三人在緘默的包裹中一路走進這樣一個平淡無奇的房屋里。

　　與陳姨的舊房沒有太多的差別，走進那面紅漆的鐵門，入眼是一個寬敞明亮的小院子，幾盆花草在站立在角落里吐露著生命的光華。稍走幾步，便是正屋的房門，三人就這樣無言地走進屋內，姓吳的男子讓兩人隨意落座，自己則順勢走進了里面的盥洗室，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清澈地響起來，讓周林澤和蕭凝不約而同地想起那夜潺潺流動的河流。男人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下了身上血跡斑駁的衣服，寬大的罩衫松松垮垮地裹在他的身上。兩個人的目光似乎讓他有些局促，他皺了皺嘴唇，未展開的笑容就這樣胎死腹中。

　　說說吧。究竟都發生了些什么。清水似乎清理他的疲憊和悲郁，他的嗓音沉穩而莊重地拋向了周林澤和蕭凝。

　　嗯。我來說吧。周林澤說道，他心里清楚這種事情還是交給自己來做還是比較好。

　　事情是這樣的……

　　蕭凝聽到這個俗套的開頭不覺撇了一下嘴角，脖頸把腦袋像后甩去，靠在沙發柔軟的靠背上，雙眼微闔，讓身體深處的疲乏感緩慢消逝，也讓這些凌亂的雜思在自己腦中緩慢地清晰一下。

　　周林澤的講述令人昏昏欲睡，本來十分簡單的事情在這個面色凝重的人講述起來卻變得十分復雜。周林澤不愿讓他知道孫老頭和他老伴的事情，但是又無法解釋清楚自己和蕭凝兩人為什么會在那樣的時間出現在那樣人跡罕至的地方，兩個終于就這個問題爭論起來，很快便把快要陷入柔夢的蕭凝吵醒了。

　　啊！這是干什么呢！睡夢被人攪擾總是一件讓人十分惱火的事情，蕭凝突然而來的一聲怒喝讓兩人瞬間收住了自己的嗓音。

　　我還是想知道如果一切都如你們所說，你們為什么要在那個時間段出現在那個地方。面色凝重的男人繼續咄咄逼人的追問著。

　　因為昨天晚上有人往我們的屋子里扔了兩具尸體，我們只好把他們從山上扔下去。有些暴躁的蕭凝一句話便讓周林澤之前的所有遮掩都化為烏有。

　　什么尸體，你剛才為什么不說尸體的事情？男人的目光從周林澤臉上轉移到蕭凝的臉上，繼而又從蕭凝的臉上轉移到周林澤的臉上。

　　你為什么不解釋一下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地方呢？蕭凝揉著惺忪的睡眼，反問道。

　　我？那是因為……將要出口的話沒了下文，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只吐出幾個意味淺淡的字詞之后便把剩下的話語又吞入了腹中。

　　因為什么？你不會想要告訴我，你們正在成群結隊地晨練，然后就那么巧合地遇見了我們兩個？其實蕭凝已經大概地能夠猜出這件事的原委，但他還是想從這個男人的嘴里得到確認。

　　那是因為，昨天晚上我在自家的院子里撿到了這個。男人起身從一旁的柜子里卻出來一張疊得整整齊齊、卻略微有些發黃的紙。

　　你肯定不介意給我們看看吧。蕭凝也站了起來，雙手隨著稍稍前傾的身體伸到了男人的面前。

　　啊……肯定是不介意的……短暫猶豫之后便交到了蕭凝的手中。

　　喏，看看吧。蕭凝坐回到剛才的位置上，把手里的這張紙在周林澤和自己的面前展開來。

　　周林澤看著茶色紙張上挺直的折痕，一陣涼意從他的心中徘徊而過，他甩了甩自己的頭，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上那面鐫刻般精致的小楷上：

　　明天清晨，村落中某一人跡罕至之處，定有人禍。若提早做好準備，此人可救，此災可免。

　　沒有落款，偌大的一張紙上只留著這一句簡單的話。周林澤和蕭凝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他們都在疑惑坐在自己的面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并非愚笨憨蠢之人，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張連署名都沒有的紙條深信不疑。

　　你去那里，就是因為這樣的一張紙？周林澤夾著那張紙的手在自己的面前晃了晃，懷疑的目光明晃晃地戳向那個男人的臉。

　　這種紙，不是第一次出現了。男人有條不紊的回答道，他的目光正正的刺向周林澤裹含著懷疑和猜測的雙眼。

　　你是說，原來也有人用這樣的方式通知你將會發生的事件？蕭凝聽著男人的回答，接著問道。

　　請你們注意你們兩個人的身份，就在剛才你們可或殺或傷了我們的幾個村民，現在你們是好好地給我解釋一下為什么你們兩個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個地方，還是繼續面對村民們的鐮刀和鋤頭呢？男人沒有理會蕭凝咄咄逼人的問題，反而殺氣騰騰地責問著周林澤和蕭凝二人。

　　看來我們的對話似乎有些多余了，那么就請你再次把這里的村民全部召集過來吧，我早上還沒有熱身呢。蕭凝一掌拍在了沙發上，整個人倏地站了起來，猩紅緩慢地浸透他的雙眼，像是快要從眼眶中滴出血來。

　　這樣的話……蕭凝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但坐在他對面的那個男人卻感覺恐懼的感覺在自己的骨髓深處迅速地滋長。

　　如果覺得談話完全沒有必要的話，我想我們還是先行一步了。周林澤也站了起來，雙眼如炬般看著那個躊躇不安的男人。

　　這個東西，確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男人頹然說道，繃直的背身猛然卸去了力量，軟綿綿地靠向了背后的沙發。

　　原來也出現過？周林澤松了口氣，身體又落回了沙發上。

　　是的，在之前也出現過幾次，而且還全部言中了。所以，它這次的出現讓我沒有絲毫的懷疑，直接帶著村民們搜尋了村子附近平時人跡罕至的地方，在搜尋到你們所處的那個位置時，正好看見那個年輕人倒下去的情形。男人說道。

　　你也是依靠這個東西才成為這個村子的領袖吧。蕭凝說著把那張黯淡發黃的紙彈到了男人的面前。

　　如果非要這樣說的話……男人的聲音低了下去，高昂的頭顱也緩慢地垂了下去，不過很快他的嗓音又轉為激動響亮，我也是為了村民的安全，其實誰來做主這個事情我并不在乎！只要這里的每一個人都……男人架起的肩膀也突然垮塌下來，原本粗啞的嗓音里竟隱隱透出一些抽動的哭腔。

　　前幾次都是因為什么事情。蕭凝擺了擺手，打斷了那些被情緒沖亂的言語。

　　我只記得第一次……大概是說第二天會有人來這個村子大開殺戒之類的，也就是那一次，我和家人提前逃出了村子，所以才避過了那場災難。后來的幾次，提起的事件大大小小都有，但無一例外全都言中。我也就依靠著這些對預言在村民中有了威望，這些樸實敦厚的村民們大概還以為我能通鬼神呢。說到最后一句，男人自嘲似地輕笑起來。

　　周林澤和蕭凝對視了一眼，他們大概都明白了今天上午的事情，只是一些關鍵的地方還有些模糊不清。

　　我想，我們應該是時候離開了。周林澤站起身來，他現在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容他整理腦中錯綜復雜的線索。

　　蕭凝也隨著周林澤站了起來，他雖然也感覺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但是從眼前這個男人的嘴里顯然不會再了解到更多的內容。

　　男人顯然不愿意讓周林澤和蕭凝二人就這樣離去，但自己似乎又是無可奈何，只得抬起那張寬厚的手掌在自己的面前緩慢地擺了擺。

　　兩個人從他的動作中得到許可，便也不再多停留，抬起腳步便往門外走去。姓吳的男人看著兩個人的身影緩慢縮小，最終在自家院子的門外消失不見，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從自己的衣袋中掏出一包劣質的香煙。

　　你覺得他說的有什么問題嗎？出了門之后，蕭凝對身旁若有所思的周林澤說道。

　　現在還不好說，我總覺得看清楚了一些事情，卻又無法準確地理出一個完整的思路。周林澤撓了自己的頭發，模糊不清地說道。

　　我也是這樣的感覺，算了，還是先回去再說吧。蕭凝甩了甩頭，荒草般的頭發搖蕩著發梢從他的眼前掃過。

　　溫和而豐軟的陽光在街道上緩慢的沉積，四周的行人把不安的目光投向周林澤和蕭凝兩人身上的斑駁血跡，零碎的悶熱在被揉碎在空氣中，被漾蕩的微風吹成了軟膩的溫熱。兩個人緩慢地向前走著，身旁的一切給他們一種輕松和愜意的錯覺，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溫柔以待，只有這兩個人身形狼狽的人在深深的不安中戰戰兢兢地前行著。

　　周林澤不禁抬頭望了望藍得纖塵不染的天空，那樣純粹明凈的藍色讓他想起那些新生的嬰孩，想起那些蜿蜒柔婉的流水，想起那些深深呼吸之后填進肺里的清澈。

　　他就是不愿想起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