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宣隊
大哥光榮了,大哥進了局里的宣傳隊,成了半脫產的文藝工作者了。父母臉上也有了笑意,我感到自豪的同時也發現,特別是有演出的時候:大哥會梳一個大分頭,又抹了香香的發蠟,有時還用火鉗拿一拿,腦袋對著鏡子晃來晃去照半天,還機巧地一手拿一小鏡子反放在后腦上照。那張四方大白臉上干干凈凈,濃眉大眼,瀟灑俊朗,尤其是那小時候與人打架被打了一拳的鼻梁,更加挺直如青松迎客。他換上新洗過的無袖白襯衫領子,外套中山裝,有時也穿大翻領。那皮鞋亮了還擦,把襪子上的小洞移到腳底下,系好鞋帶,提提褲子,兩只腳躲了躲,小心地把提琴裝進母親給他的小提琴盒做的有背帶的布套里背在身后。捏一撮茶葉放進嘴里,推上車子,看看手表,說一聲“走了”,頭也不回。
演出圓滿成功,有照片為證。大哥坐在前排,在老師后面,是二把刀。這是演出照,有女生小合唱,女孩子們都打了臉子。還有漂亮女孩的二重唱照片,這一張看得清楚,打了臉子的女人就是不一樣阿。大哥身后也有女孩在拉小提琴阿,最后邊是敲鑼打鼓的。我仔細選來選去終于選出一張有最好看女人的照片,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女人。好女人都在宣傳隊里嗎?選美?我從照片開始了?
演出照給了我很多啟示,擺個動作也能唬人,裝腔作勢可能勾人。此后我也忍不住學著照了幾張,心底里打算卻沒有實現,也沒有其他偶遇。記得有一張抱背著手風琴的黑白照片,在我家院里的石榴樹旁邊,腳穿平底白邊黑布鞋,一條緊臀喇叭掃地褲,上穿國防服,梳小分頭,扭胯側身低頭作認真看鍵盤狀,右手五指卻是在此起彼伏亂彈琴。
又見鐵梯
那個大高鐵梯子還在操場上豎著,我長大了長高了上中學了可它卻還是那破樣。銹跡斑斑鐵青臉,穩如泰山不發言。自從小時候從上面摔下來下巴頦縫了五針以后,再也不喜歡玩這個設施齊全的操場了,雖然現在可以名正言順的玩。
但上體育課時卻免不了要來這傷心之地,面對這個傷害過我的它。列隊,慢跑,擴胸踢腿等準備活動做完之后就有了具體要求了。但引體向上我拉不上去,下巴頦從來沒夠著單杠橫梁會兒。俯臥撐勉強能撅著屁股趴下,俯下去就真的趴在墊子上了。仰臥起最多能成對勾形狀,直角是個夢想。單手投籃都是三不沾,“端花盆”還不一定能進球呢。其他同學跳馬,我就翻馬。人家爬大繩,我就蕩秋千。同學能跳高一米二,我加速奔跑也能拱過同樣的高度。太沒面子了,唯一與同學做的一樣好的動作時就地前滾翻和打滾,這動作安全不費力。但翻一個還是直的,連續翻兩個就會歪到一邊去。
最討厭上體育課了,更不敢再爬大高鐵梯到最頂了,有機會就躲貓貓。
一次體育課中,我們幾個照例要溜走。我們東躲西藏分散開,又聚到教室后面的小夾過道里。大家各自心中一喜,暗討道:解放了,進教室坐下了。啦馬子,吹牛,看書,寫作業,輕快又自在。正當我們幾個高興著拐彎準備進教室時,趙老師正在教室門口等著呢:嘿,小家伙,又想偷懶,回去,你們這點伎倆。
流產有證明
一節自習課上,同學增與他們幾個在吹牛,不知吹到什么節骨眼上,沒注意是誰的哪句話刺激了增,只見增從上衣口袋一把掏出一張紙并往桌子上一拍說:流產證明,見過嗎,拿得出來嗎。記得當年增坐在教室靠近頂梁柱的邊上,說完他冷笑幾聲,用一副藐視群魔的勝利者的眼神環視了一周。一時間全班大部分同學都抬起了頭,同學們被震住了,啞口無言,不知該說什么。“流產證明”,許多同學沒聽說過,接不上話了,不知從何說起了。這也離題太遠了點吧,青春期的話題還沒談就到流產了,超前的過了。頓了半天,群想伸手拿起來看看。增見狀一把拾起來說:你先別看,看看要拿錢,看了眼里扒不出來就晚了,萬一學壞了你娘來找我咋辦。
這件事距今有三十多年了吧,奇怪的是至今我也沒見過什么“流產證明”。我猜不出當年增手里的那張“流產證明”是從哪里來的,是真是假。···人生真是遺憾多多,從三十多年前的“流產”稀奇和羞于見人到今日未婚女人拿“流產”當家常便飯一樣隨意吃,進而又被廣泛描繪成“流產”是非常美妙和養身享受及特別時尚的人生必須課和社會發展的陽光產業時,我開始感覺我真的是落伍了,這三十多年我沒有置身事外,卻是真的什么也沒多干。一張“流產證明”都沒見過,今后恐怕更沒機會了我。一張“流產證明”都沒見過,三十多年來社會發展出多少又新鮮又硬棒的事物和道理來,統統沒有我的份了我。一張“流產證明”都沒見過,少繳多少稅了我,沒有流進GDP汗水了我,愧對總設計師了我。
看了又看
巖的父母都是醫生,去他家玩是好奇老師在上課時說他家的大沙發舒服。沙發?我家也有,大哥自己做的。可是去了之后才發現不一樣,人家的沙發,太大了,擠擠能做我們五個同學。彈簧上面是海綿墊子,墊子上面是坐巾,后背有靠巾,扶手上有扶巾。不但坐上去舒服,關鍵是坐上去不咯吱。哎,老師說的不準確,也可能是大人不好意思到處看的吧,也可能是來家訪只顧坐在沙發上講問題的吧,要不就是老師晚上來沒有看得太清楚?反正巖的家里還有更好看的,寫字臺的玻璃板下面壓著十幾張一個年輕女人的彩色照片。特別好看是這個女人身著那種少見的體操服,雖然不是三點式,卻也好像是第一次看見。大家一陣亂嚷亂問,知道這竟是巖的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她短發大眼,俊美漂亮,特別是那身材,赤腳露肩。有平衡木的定格照,有飛身過杠的瞬間照,有跳馬的騰空照,有自由體操的結束照,有訓練時的自由照,還有獲獎時的喜悅照。同學們都擠著看,差一點就亂了,也有指指點點的,想摳出來嗎。
以后去的多了知道巖的母親練過體操,進過專業隊,參加過全國比賽,后來上了醫學院就當了醫生。巖的父親也是醫生,是單位里的廠醫。大概也許是為了看照片吧,后來與巖真的成了好朋友,但去的多了就又發現巖的家里有一個問題和現象與眾不同。一是巖的家里一定要每天徹底打掃衛生,在上世紀七七年左右,這是少有的潔癖現象。每次去他家里總是窗明幾凈,一塵不染,去他家玩有看展覽的感覺。二是他母親特別嚴厲,包括他父親在內經常當我們的面挨訓,而同學是大氣不敢出的,老老實實地埋頭干活。不對啊,巖在學校里也是爭強好勝的啊。唯獨巖的小妹一副無知無辜的樣子十分可愛,經常歪著頭問我:你的頭發怎么弄得像一朵花啊,是一朵花啊,怎么弄的啊?
幫忙添亂不管飯
生活服務社會化以前,家中有事都是親朋好友前來幫忙,而且大家都很樂于幫這個忙,一是為自己用人時打下基礎,二是閑著沒事也可以借機吃頓好的,沒有“要錢”這個想法。
我記得我們同學幫巖搬了一次家。巖的漂亮母親是醫院的內科主任,單位里分她一套新建二層小樓。但這個大好事在巖的家里卻成了大難題:母親的醫院里無人來幫忙,父親平時讓母親管著不去與他人幫忙,在城里沒啥親戚。當巖把這事與我們說了之后,大家都很高興,拍著胸脯說:沒有問題,咱們包圓了。一群十五六的孩子,許多人還不知道“搬家”是干啥呢。時間定在禮拜天,一定來啊。
禮拜天,同學都和家里人說好了,這可是干正事,早上先把飯吃飽也賣力氣,呵,一下子來了近十七八個個。巖的父親到居委會借了一輛有擋板的地排車,一時間大家齊呼啦地下了手。有遞的有搬的,有喊的有應的。有快的有慢的,有裝的有扶的。有拉的有推的,有卸的有擺的。巖的母親面對一群來幫忙的孩子無計可施,她的話沒人聽。兩邊放不下卻兩邊又都管不了。這一天,從早上八九點鐘開始一直忙到傍晚近六七點,來回拉了十多車家具和用品,又拉了三四車煤,盤子碗也砸了幾個。把我們這些孩子累的餓的不行了中午都沒吃飯,有偷跑回家的,也有偷吃巖家里剩飯的我可不好意思。搬完家剩下的同學看了看,想走因為看上去沒有管飯的意思他爹媽根本就沒準備他們自己也不像要吃飯的樣子他爹也不敢出聲。巖一聽說:不行吧,吃了飯再走,中午就沒吃,找菜,找菜,做飯,做飯我就想啊,你個巖怎么敢來,怎么就不合你媽媽的意思啊也搭上那天人多,巖他媽媽冷著臉還真就給了巖一些面子最后,又是大家一起下手,不一會兒竟胡亂湊了七八個菜和咸菜和剩菜半滿不淺一調拉一攉洛一摻吧。我記得,最特色的蜜汁蘋果是用巖的父母從單位拿回來的醫用粉狀葡萄糖煮的。
半頭磚
半頭磚是我們小時候打架時經常用的武器,它方便實用,隨用隨取,滿街都是。因此誰搶先手里拿一塊半頭磚,這架一般是打不起來的。急了眼一半頭轉“武”了頭上,還不血流滿面啊。但今講的“半頭磚”卻是一個外號,是一個玩具,也是一個音響。就是最初流入中國的日本人造的小玩具錄音機,它通體發黑,喇叭處一塊帶眼的拉毛鋁片,透明的卡蓋,頂部是五六個按鍵和一個能拉出來的把手。至今沒弄明白的是為何叫日本人造的錄音機為“半頭磚”,這個外號是怎么形成的?···按大小來講,我認為應該叫日本人的“一塊磚”。它比我們經常用的紅磚短一點,卻寬幾點。按功能來講,我覺得應該叫日本人的“二四墻”。它錄音,播放,快慢進退,暫停,學說人話,就是沒有立體聲,也算它是健全的。但耍了幾年之后我有一個發現:這個日本玩具,尿硬,太他媽的日本了。本想用它快壞了我好換一個雙喇叭的,可它就是扯著嗓子猛喊。沒辦法,我解剖了它,我分割了它,我玩死了它,一點也不心痛。
記得這是媽媽送我的第二個好玩具,一百八十多元,第一個是望遠鏡。
剛開始玩的時候,總是要等著家里沒了人,放好一盤空白磁帶,小心按下錄音鍵,怯生生地把頭伏過去,急而快地罵一聲:操你媽。然后再偷著笑半天,快倒帶,放音,沒錄上,倒多了,等等,想重來,···日本玩具冷不丁地高聲問了句:操了嗎?
一頓肉包子
福東的家離學校太遠,因此他經常一個人在學校的教師食堂吃午飯。這天中午家里就我自己,就對福東說:中午吃完飯去我家。福東說:太好了,我去看看食堂了有什么飯,你先回,我馬上就到。馬上就到?愛到不到。
回到家,我的先給自己弄點吃的,吃什么呢,沒啥好吃的。快吃吧,一會兒福東該來了。飯還沒弄好呢,只見福東笑呵呵地來了。他手里提著一個大兜子,進屋,一股肉香從兜子里漂出來。福東說:正好啊,學校食堂賣肉包子,我買了五個饅頭票的包子,快來吃啊。啊,沒想到,沒想到。太好了,太好了。真香啊,真香啊。吃一頓,吃一頓。解解饞,解解饞。我倆沒客氣沒喝水沒按桌子沒坐板凳沒用筷子沒裝盤子沒倒上醋也沒拿下蒜也沒洗洗手,就你一手我一手三下五除二一頓海吃,最后直吃的打著飽嗝拍著肚子滿嘴是油一個沒剩。我倆休息了一會兒,喝了水,灌了縫之后,我和福東美美地睡了午覺。
我記得這是第一次有人請我吃飯,那個舒服那個香那個飽至今難忘。本來我就是想讓福東吃了午飯來我家休息一會兒,沒想到他卻請了我。
福東呢,很多年沒見他了吧···還欠他一頓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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