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米兔。
嗯,很可愛的名字吧。
我叫米兔。
第一個這么叫我的人,
被我用凳子打斷了手骨。
盡管這樣,這個外號還是流傳了下來。
確實,我長得像只兔子。
嗯,沒錯,我是兔唇。
先天性缺陷。
我懷疑,是因為我爸媽近親結婚造成的。
于是我莫名地很憎惡我表哥。
打死不能喜歡我表哥。
我可不想再生一只兔子。
我可沒有我爸媽那么偉大,愿意撫養這么一只兔子。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擔心純粹是多余的,我根本就沒有表哥。
小學有一篇課文講了慈愛的老師在一個兔唇的女孩耳邊說了句,我希望你是我女兒的感人肺腑的愛的故事。
我恨那篇課文。
那篇課文沒有教會我和我的小伙伴們愛,卻教會我們什么叫兔唇,什么叫畸形。
沒有學這篇課文之前,我還一直以為我只是特別——丑了一點。
學了這篇課文我才知道,原來我是畸形兒。
上這篇課文時,我的小伙伴們不時地忍不住好奇心看著我,心里想著著,原來就是兔唇啊。
前面的男孩轉過來笑著對我說,原來你就是兔唇啊,那我以后叫你米兔好了。
我不知道他的笑是否善意,反正我看著就不爽,站起來,掄起凳子就砸了他的手。
嗯,就是這個倒霉孩子給了我這倒霉名字,活該他倒霉。
不過,我同桌也挺倒霉的,我掄凳子時她還坐著,所以她倒霉地摔得很難看。
還好當時所有人的焦點不在她身上,在我被叫去教導處,男孩被送去醫院,小伙伴們跑去圍觀時,她自己在教室哭得撕心裂肺,直到發現教室空無一人時才停止。我在樓上的教導處還一直擔心她的安危,乞求地中海校長放我回去安慰我同桌。
我想不明白,我當時力氣怎么那么大。
我如果叫米兔,那我同桌可以叫黑豬呢。(你完全可以想象一個孩子把一只豬撂倒了。)
嗯,大家都這么叫她,除了我。
我為了捍衛她跟這么叫她的人干過架呢。
但我同桌現在因為我叫米兔而離開我了。
嗯,我沒有了同桌。
自從我被叫米兔后,我的前任同桌再也沒有被叫黑豬了。
果然,小孩子總要有一個共同攻訐的對象來提高整個班的凝聚力。
我現在回想起來,為我當年成了眾矢之的而成就了我一班小伙伴的團結友愛感到深深的自豪。
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還好我長得丑。
后來一個教導我人生哲理的室友告訴我長得丑就是三級殘疾時,我才明白原來當時地中海校長沒有處置我,只是開導了我幾句就放我回教室竟是出于一種對殘疾人的關愛。
嗯,生活在這富強文明的社會真好,人們對殘疾人士總存在著一種善意地關懷,以后我搭公交車可以名正言順地坐在老弱病殘座上不讓座了。以后我生活不下去還可以去申請殘疾人補助。
不過,這件事雖然看著不了了之了。但還是教會我一些道理,這世界上,一凳子是解決不了什么事的,至少兩凳子。
嗯,當那個男同學休養回來跟我說,郝笑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叫你米兔是….
他沒說完我又一凳子過去,我又一凳子過去。
現在這事沒那么容易完了,雙方父母都來了。
我在該同學母親飽含恨意的眼光中明白不能仗著自己長得丑就太囂張,人們對殘疾人的關愛是有限的。
我媽領著我回家,告訴我,以后不用再去哪個學校了。
我以為是不用再上學的意思,開心得內心沒有一絲愧疚。
然而我媽補充道,我讓你爸找人幫你找間學校吧。
我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問,媽。事情是不是鬧大了我得畏罪潛逃啊。
你這孩子,懂什么畏罪潛逃,電視劇看多了。
我媽說,為了讓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我爸幫我找學校期間禁止我外出,讓我留在家里寫道歉信。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錯,但我媽說,道歉信的字數就是我這幾天的伙食費,一百字一塊錢。
一百字一塊錢實在是太難為小學生了。
知道后來我當了網絡寫手,才知道一百字一塊錢是多深沉的母愛啊。一般網絡寫手寫到吐血身亡都沒拿到半分錢。為了避免這樣的結局,我給自己取了個筆名“非一般先生?!?/p>
為了避免我那幾天啃饅頭,我愣是寫出了洋洋灑灑的一千字道歉信。
結果我那幾天還是只能啃饅頭。
還好我媽沒讓我啃胡蘿卜,否則我很恨她。
就算是我親媽,我也會拿凳子砸她。
在這期間,我有些擔心我的前任同桌,沒有我,她會不會又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我好想再去見她一面。
但是沒機會了,一個星期后,我爸帶我去另外一間學校。
我起初還以為是我爸比較有魄力能震懾一下小伙伴們,后來才知道原來是我媽不敢不看那些奇形怪狀的孩子,有我這么一個倒霉孩子天天在她眼前晃蕩已經夠糟心了。
在這里我才覺得自己好正常。
嗯,這里有叫獨眼龍的,有叫豬耳朵的,有叫大花貓的,為了合群,我自我介紹時說,我叫米兔。
這個我在原來的學校很憎惡的名字,使我很快融入了這個新的集體。
我感謝我親愛的爸爸精挑細選百里挑一幫我找了件那么好的學校,后來才知道原來別的學校聽說了我的事都不愿意收留我,只有這一間為殘疾兒童專門開設的學校。
但是,管他呢,在這里我覺得自己再正常不過了。
在這里,五官不歪一點你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正常。
沒錯,這里就有一個,唯一一個五官端正的孩子。長相清秀。
老師讓我自己選座位時,全班只剩下兩個空位置,一個是那長相清秀的孩子的左邊。
一個是那長相清秀的后座,那個被叫大花貓的女孩(因為她臉上有很大的胎記)的右邊。
我一看就覺得氣氛很不對勁。
我從上一個學校什么都沒學會卻學會明哲保身(小小年紀懂得太多了。哎,我一直在承受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與圓滑)我走向了那大花貓的旁邊。
果然我的判斷是對的。
那唯一長相正常的孩子就是眾矢之的,大家都叫她啞巴。
這么好看,可惜是個啞巴。
不過,如果不是啞巴,也不至于要到這里吧。
我走到大花貓面前,她端詳我了一會兒,最后目光一直定在我的嘴唇上。
我直接笑著說,(其實我不笑時也像在笑,我真的笑起來時更加怪異了),這是兔唇,天生的。
她點點頭,確定我是個同類后拉開椅子讓我坐下。
果然,與其讓別人揭短,自己先掀開反而沒那么尷尬。
后來我一直在想那些被圍攻被扒衣服的女生,如果自己敞開了先脫,說不定就不會被打了。
我坐下后那個清秀的女孩轉過來對我回眸一笑,我回了她一個猙獰的微笑,我同桌瞪了我一眼,她是個啞巴,不要理她。
我不明白,為什么她是個啞巴就不能理她。
但我知道我即刻面臨了嚴峻的選擇站隊的問題。
很多小說中會有善良仗義的女主角義無反顧地站立在被孤立的小伙伴身邊,結果也被孤立了,但不了,我已經吃夠苦頭了,我沒有當女主角的美貌,再不學乖我爸上哪去給我找學校。
我的選擇很明確,在她們攻擊那個眉清目秀同學時我也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我現在總算相信我媽安慰我的話——雖然長得丑,但是很聰明。以前我只相信雖然的。
我很聰明,尤其在捉弄人方面,我總能想出獨特的點子,既捉弄了人又不會留下把柄。
這使我很快成為她們的軍師。
成為軍師的好處不只他們都聽你話,而且你自己也不用動手。不用擔心你去當誘餌時不幸中了自己的圈套。這種事確實有發生過,一個叫鐵拐李的假裝跟她要好把她騙到我們事先做好的陷阱時,因為自己腦殘忘了陷阱在哪里結果自己掉下去沾了一身大便。
不要問我那些大便怎么來的,我只負責指揮,是那些傻逼孩子自己在廁所撈的,小心翼翼地捧過去的。因為手太小又手笨腳笨,捧了好幾個來回,以致于我內心是很鄙視這些腦殘孩子的。
而且我很毒舌,我小小年紀就跟我媽看了很多婆媳撕逼大戲,宮心計,原配撕小三等,掌握了好多罵人的高級詞匯。他們總愛聽我在那啞巴女后面激情昂揚地辱罵她,加上我獨特的兔唇總能引得她們捧腹大笑。
我的到來給他們帶來了很多快樂。如我很少被提起的真名一樣,郝笑笑,我真的很好笑。
這樣的故事一直持續到了某一天放學回家,我媽因為公司有事沒來接我,我自己會回家時遇見一只瘋狗。我同它僵持了好久,齜牙咧嘴企圖用我的兔唇嚇跑它,但我發現這并沒有用。狗并有人類正常的審美觀,它沒有被嚇到反而想撲過來咬我,千鈞一發之際那個啞巴女出現了。
文弱的她橫空出現,揮舞著棒子,口里aaaaa地喊著一些奇怪的音,像巫師作法一樣把狗嚇跑了。這樣的情節使我想到了很久以前隔壁房子的租客莫名死了房東請法師來做法。我媽不準我去看我還是偷偷溜去看了。看完后我好幾天不敢關燈睡覺。
所以,雖然她救了我,然而我受到的驚嚇比被狗嚇的還重。
我回過神來才覺得懊悔,我怎么這么傻,怎么不會撿根棍子,白白讓她救了自己。被一個自己一直捉弄的人救了,還不如被狗咬呢。
我好想去追那條狗讓它咬我啊,不然就讓它來咬她我救回她一次,還她人情。
然而那條狗已經逃之夭夭了。
我只能很不情愿地嘟囔了句謝謝。
她打了個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手勢。
我表示看不懂。
她掏出紙筆寫了出來,原來她打的手勢就是: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她聽不到。)
她寫了一連串話我才知道原來她不是啞巴,她是個耳聾。因為耳聾所以沒有聽過別人說話所以不知道怎么發音。原來她聲帶很正常。
麻痹,原來我們一直誤會她。
想起我在她后面聲嘶力竭地罵了她那么久,她一句話也沒聽到,我真是好笑。
想想還好她是個聾子,不然聽到我罵她那些話了現在不是好尷尬?
但想想如果她能聽到那些話她就不會來救我了,那也不會很尷尬啊。
她好像第一次有人聽她講,哦,不,寫,寫這么多話,于是她拼命地寫了好多,遇見不會的字句用拼音代替。
她寫的字很小很工整,跟她的人一樣,看著就很舒服。
看完她的話,拿過筆,把她用拼音代替的字寫出來了。
嗯,我是個聰明的孩子。我看電視機看得多,認識了很多字。
她驚訝地看著我,一副很崇拜的樣子,崇拜得說不出話,好吧,她本來就說不出話。
我想了想,我還欠她一句謝謝,就再補了謝謝兩字。
她很驚訝,驚喜得顫抖地寫道,不用謝。
我心想,當然要謝的,我跟你又不熟。
她補充寫道,因為我們是同學。
因為我們是同學就不用謝了嗎?
同學到底是怎樣的定義。
因為我們是同學我們才欺負她的呀。
如果不是同學,不在同一個教室我們上哪欺負她去呀?
我想不明白。
“我叫。。。。?!?/p>
我看著她一筆一劃地寫著,死了,她要說她叫什么名字了,這像自我介紹,這是要交朋友的意思,這像個契約,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仿佛她一寫出這個名字我就會和她捆綁在一起,我想起我上一個小學的經歷,想起我爸媽,
不行,我奪過她的本子,搶走她的筆,寫道,我不用知道你的名字,反正我叫你你也聽不到啊。
她看了我的話,想想也是,有些失望,但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一本正經的樣子。一本正經的樣子呀。我討厭,我討厭一本正經的樣子。
那個鄭重地點頭,仿佛是她自己在一廂情愿地確定了我們的朋友關系。
就這樣,我就被交朋友。
她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以前,我只有同學。
那天我們一起走回家才知道原來我們家住得那么近,只隔了一個街道。她很高興,以為沒事可以來找我玩,但我很惶恐,怕她真的沒事就來找我。
她是我的第一朋友,就像我的初戀,而且還是地下戀。
我跟她約定好了在學校不能有任何交集。
好吧,我很自私。
我不能因為她放棄整個森林啊。
我也曾嘗試著幫她拉攏人心,我想起我剛來時大花貓跟我說不要理她,她是個啞巴。
我天真地以為她被排斥就只是因為她是啞巴,如果他們知道了她不是啞巴是不是會喜歡她了呢。
我天真地跟大花貓說了她其實是個聾子時,大花貓真的很懊悔罵了她那么久。
她不再罵她了,改成了在老師來之前在黑板寫了好多惡毒的話罵她,還為此排了個輪流值日擦黑板。
我突然意識到一個公敵是這個生物圈里必不可少的,如果少了她,整個生物圈估計會失衡,說不定會出現同類相殺相食的現象。
不敢想象各色面孔相互撕咬的場景。
太恐怖了。
我只能委屈我的朋友。
我一直不敢告訴我朋友一個秘密,我就是策劃整蠱她的幕后黑手。
但和她成為朋友后,我常常會悄悄提醒她,讓她有所防備。
但防備了一些陣子后我的馬仔們因為我的方案總是失敗開始對我有些不滿了。
我感覺到地位不保。
我不能退出決策中心淪為馬仔呀,一方面是我不想去捧shit,一方面我要是退出了決策中心怎么給我朋友提供情報呢?
但是我繼續給朋友提供情報必定會失勢的。
在我進退維谷的時候我親愛的朋友似乎懂得了我的為難,即使我提醒了她,她還是會故意中套逗人開心。
后來我才知道我朋友對我是何等的深情。
要知道,明知道那是一個陷阱還要一步一步淡定地走過去是需要何等的勇氣。
可惜我沒有那么愛她。
因為愧疚她對我真摯的友誼,我同意讓我去我家玩了。
我原本甚至都不愿意讓我媽知道我有這么個朋友。
她必須是一個秘密,越秘密我越安全。
意外地,我媽很喜歡她。幾次來往后我媽給我買東西時總會幫她多買一份。
我媽并不知道我們在學校的真實情況,以為我們是可以手拉手一起去上廁所的小伙伴。
于是我和她的約定又多了一條,在學校不能用我媽給的文具。只能在我家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可以用。
她對我總是言聽計從,更加加深了我的內疚。
這樣幸福的日子一直到某一天周末我同桌大花貓來找我借作業,我嚇得讓她躲在床底下。
我以為大花貓拿了作業就走,但她看到我媽剛買給我的還沒拆封的游戲機,她便愛不釋手地玩起來,最后我同意把游戲機借給她了才把她打發走了。
她從床底下爬出來的時候灰頭土臉地,被蚊子咬了好多包。
而我只是慶幸沒有被發現,還在擔心大花貓會不會把我的游戲機弄壞。
我還一次沒玩過。
一次也沒。
從那之后,她再也沒有來過我家了。
難熬的日子總算熬過去了,我們總算到了畢業那天。
雖然只是小學畢業。但大家都很開心。
誰都知道誰都假裝在這個班級跟人相處得很好,實際上誰都在互相嫌棄著。
誰都想快點逃離這個怪物班。
雖然逃離這個怪物班,別人會更加把我們當怪物。
后來我總結了,并不是所有丑孩子都很善良。
丑小鴨聚集起來,是可以一起攻擊白天鵝的。
人之初,性本惡。
其實誰也不想拍畢業照的,誰都不想跟一幫丑八怪一起丑照永存。
一幫人在一起,顏值會平均的,他們,都覺得自己的顏值會被拉低。
拍畢業照那天誰也不愿跟我朋友站一起,她只能跟老師一起坐著。
畢業照發下來那天,所有人都輪流借刀子把照片里的她割掉了,一把刀子傳了整間教室。
因為她太美,照片里,沒有人知道她是啞巴還是聾子。
她成了唯一一個正常的異類。
所以理應被剔除。
我也割掉了她的頭像,但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吐口水或者扔進廁所,我偷偷帶回家,粘在日記本的末頁。
那張日記本記錄了我在那個學校點點滴滴,包括我捉弄她的每一個反感。
唯獨,沒有寫下她的名字。
我只能在那照片旁寫下,我的第一個朋友。
這是我能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我沒有告訴她我要去哪一所中學,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也沒有沒有任何人告訴我她將來要去哪個學校。
我們想離開這里,拋棄這里的,所有所有。
很久很久在一次偶遇時,我問起大花貓為么當時要欺負啞巴女時,她說不知道,只是覺得大家都欺負,如果不跟著欺負,說不定自己就會被欺負。
她深思了一會,想著補充說,想想當時真是好惡毒啊,她本來也沒有什么錯,為什么要這么對她呢?
我聽著她的話,不像道歉,反而像在說一個笑話。
我本以為即使我不想她來,即使我不告訴她,她也總有辦法找到我的,但是沒有。她也走了。
小學畢業后她就走了。
我以為她暑假過后她就會回來。然而。并沒有。
我跟每天假裝散步踱到她門口晃蕩好久,一個夏天,我曬得黑如泥鰍,更丑了。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把塞在她家門口的信抽走了,反正她也看不到了。
整個小學我只寫了兩封信,一封道歉信,另一封也是道歉信。
我叫米兔,第一章講的是我在小學的故事。人性總有些惡的,我想寫出來,以輕松詼諧又有些暗淡的筆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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