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季節，他站在公園里的柿子樹下。柿子樹上結滿了黃澄澄的果實，頂頭熟透的柿子被麻雀啄爛了一些，在陽光的映照下像一張張咧開的嘴。他將手輕輕貼在粗壯的樹干上，慢慢地向上撫摸，手掌滑過老樹皮還有上面的陳年青苔，樹皮的干硬和青苔的濕軟,讓他想起了老家的那棵柿子樹。“誰家的小孩啊，我好像沒見過你啊？”去鄰村走親戚時總有村民會這么問他。“喏，就是在那棵大柿子樹那里啊！”他踮著腳老遠外指著那棵柿子樹，“那棵樹是我家的。”對自家的柿子樹他是感到自豪的，柿子樹不是什么稀奇的樹種，但像他家的那棵般巨大卻是遠近都沒有的，就算是隔著幾個村子，那柿子樹也是能夠被一眼望見的。到國慶時節，那樹就燃燒起來了，像十層樓高的火把，滿樹的金色果實有如不滅的火焰。摘柿子的那天，幾個叔叔伯伯也是會過來幫忙的，柿子樹是前人留下來的，樹上的柿子也就不能是一家獨有了，連圍觀的村民也會分到一些。

　　柿子他是從不吃的，這倒是讓他家人很奇怪，原因他自己是知道的，但也沒和別人說過。與其說是他不吃柿子，倒不如說是他不吃這棵樹上的柿子。柿子樹不遠處，他家后門正對著的是并排著的三口扁圓形的大缸，用來作露天糞坑的，最東面的那口就是他家的。露天坑雖然骯臟，散發著惡臭，卻是每家每戶的必備，所以這藏污納垢之地是少不得的。在他家的新房子造好后，就在老房子的后門幾步外用草幡搭了個棚埋了口缸，老房子也只是存放東西之用不再住人了，再后來靠西挨著他家的兩戶人家也造了新房，就又在那地方增設了兩口缸。他不吃柿子是覺得這種環境下長出的柿子味道大概會不好吧，于是他就真的一個柿子也不去吃它，他曾鼓起勇氣想咬下一口，卻總是能聞到那種熟悉的惡臭，有時甚至還伴著下雨天泥土味道，終究他還是放棄了，將拿在手里的柿子放回原處。

　　“生長的環境真的很重要啊，即便是這種參天大樹也無法保證果實的純潔。”發出如此感慨時他已經是念初中二年級了。某個正午，他在老房子里，臨窗的竹匾里攤放著一只只用稻草灰腌好的柿子，他做出了嘗試，結果卻是和過去那么多年一樣。興許氣味是從窗戶里飄進來的吧，他的閃過這樣的念頭，然后盯著滿是紙板的窗戶發起了呆。老房子自從沒人住后對它的管理就開始疏忽了，窗戶上的玻璃也都盡數碎裂，后來索性也就不配新玻璃了，用了些紙板將窗框里塞了個嚴嚴實實。他盯著窗戶良久，還是發現了紙板與紙板之間的一條細縫，氣味就是從這里滲進來的，他心里想。他將頭靠過去，瞇著眼通透過縫隙看到了那三個露天坑，還有鄰家的媳婦。

　　他不自覺的睜大了自己的雙眼，整個身子也不自覺的貼近了過去，雙手緊緊地扒拉著窗臺，呼吸開始變得沉重而又緩慢，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了，此刻正在不停地撞擊墻壁。鄰家的媳婦將長褲褪到腿彎處，他咽了咽口水，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屏息凝視著窗外。鄰家媳婦將剩下的褲子也褪了下來，蹲坐在缸沿上，直到她重新把褲子穿上時，他如釋重負，背過身倚著墻壁慢慢往下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臉上的潮紅漸漸地消散了，頭卻是感覺要裂開了。過了那么一刻鐘，他才緩了過來，覺得清醒了。他慢慢地下了樓，穿過天井，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直睡到晚飯時分。

　　承受住了第一次因偷窺而產生心理上的不適后，他去老房子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鄰家的媳婦，他是通過老房子的后窗認識的，她走路步子，臉上細微的表情，還有如時鐘般規律的生理行為，他都知道。生活中他倆只是見面時打個招呼罷了，連閑聊都不曾有過。他有時會在夢中驚醒，鄰家媳婦在起身那刻突然瞪著樓上的窗戶，憤恨的眼神如飛針一般刺過來，扎向他的雙眼。“如果真的被發現了，那會成為遠近皆知的丑事啊！”醒來后，他躺在床上開始思索起來，他開始害怕偷看的事情會在某一天敗露。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做出如此齷齪的事，他暗自發笑，所謂品學兼優更像是一種在學堂里的個人表演，然后得到了大家的肯定。他對鄰家媳婦有了愧疚之情，痛恨自己的表里不一，但他卻始終無法抵制偷窺帶來的滿足欲望。

　　不過在這番看似無意義的思考之后，他在學校的行為倒是有了極大的變化，讓他的老師們產生了憂慮。他不再是那種大家眼中那種傳統的品學兼優的學生了，他會與那些沉溺游戲的學生談論一下午游戲，偶爾也會擼起袖子與那些暴躁的學生動起手來，那些以他為榜樣暗戀著他的女生為此而傷心。在眾人眼中他融入在不同的“壞學生”圈子中，學習成績卻始終是名列前茅，因而也成為了學校中的一個另類的“好學生”。

　　直到后來村里環境大整治把這些露天糞坑移除掉，也沒人知道他躲在紙板后面一次又一次偷看鄰家媳婦脫褲子的事。后來他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再后來又考進了名牌大學，最后又成為一名大家眼中的“有出息的”，在附近村民口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話，柿子樹下出人才。就在環境整治的下一年，他吃了一口柿子，隨即又吐到地上。柿子本來就是這個味道吧，看來我是沒福氣吃了，他心中不免起了一陣悲傷。鄰家媳婦的孩子升初中時，她過來跟他拿了一些學習的書籍，兩人聊了好一會，是關于學習上的事，那時他也已經快大學畢業了，也給不了多少學習上的建議了。面對鄰家媳婦，再想到當年的事，心中泛起一絲愧疚。

　　從記憶中回過神來，他的手還停留在樹干上，臉卻顯得紅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