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咖啡男子（上）

雪一直在飄著。世界真成了琉璃打造的一般，人們仿佛生活在童話故事里，起碼看起來是這樣。白中露出現實的斑斕，圣潔沒有因此而被玷污，就像高深莫測的禪意丹青，白與斑斕相襯相融，和諧統一，讓圣潔更加圣潔，讓現實平淡現實。

我坐在學校斜對面的一家咖啡店里，點了一杯卡布奇諾咖啡，望著櫥窗外的街上，沒有目的地看著風景，不管進門前心情如何，此時只是寧靜。店是寧靜的，寧靜才能致遠。

昨天晚上我睡了個好覺，這好像是我近幾個月來睡得最好最踏實的一覺，一切都是因為我下的決定。這仿佛真是一塊懸在我心上的石頭，盡管還沒有完全落地，其上懸的高度卻是下降至最低點，似乎無限貼近我的心房表面，乍一看，還以為已經落下，這對我來講已經足以令我疲憊的精神休息了，盡管是片刻。

夜里有夢，卻沒有干擾我的睡眠質量。似乎是關于高中的事，又似乎是大學的，我能確定的是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學生，與好友同學一起玩耍。

我不知從哪里捉來了一條青蛇，還捉了一只好像癩蛤蟆的動物，一手一個，拿到同學面前想嚇唬，進而夸耀自己的膽大和勇敢。同學確實躲閃著，尤其是女同學，只遠遠地圍成一圈，用害怕的又有些畏懼的眼神看著，不敢進前分毫。一個人與一群人涇渭分明。看到別人的膽怯，制造膽怯的人總是認為自己很勇敢。她們的表現令我的自信心無限膨脹，我如一個巨人般站立在眾人面前，高人一等的感覺油然而生，同時似乎還有一絲高處不勝寒之感。

不過，我裂開嘴笑了，笑出了聲，笑聲沖散了這一絲的不愉快。聽啊，笑聲是多么的清爽明朗，多么的意氣風發，多么的任性輕狂。

這時，兩個男同學從人群中走出，一副獵奇的樣子圍了上來，問東問西的。連同性都如此“低三下四”地請教我，我更加得意了。有一種當老大的感覺。于是，我重新擺了個姿勢，讓看起來更具老大風范，我的笑有了趾高氣揚的意思，我的話仿如一代大師為苦海中人指點迷津。

其中一個又高又帥的讓我把蛇給他。我知道眾人不看他的帥只看我，他是看到了我的風光，自己也想風光風光。可笑，這可是我風光的源頭，怎能讓你分去，你要是風光了，那豈不是搶了我的。你要是成了主角，那我成了什么？緊了緊手，兩只小動物有些掙扎，我置若罔聞。他的聲音里有了些乞求的意思，并給我奉上了煙。呵，還是硬中華。他的臉上帶著獻媚，試探性地將香煙輕輕地送到我的嘴邊，見我沒有拒絕的意思，就輕輕地放入我的唇瓣間，又急忙掏出打火機，小心翼翼地給我點上了火。

好煙就是好煙，升起的不是煙，而是一縷幽魂。

看到眾人如矚目神一樣矚目我的樣子，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試問，有哪尊神不實現給自己進香火的信徒的愿望呢。我故意做出一副思索為難樣，他略一猶豫，直接把一整包香煙塞進我的口袋。倒是挺機靈的嘛。他都這樣了，我也就不好再做作了。我想也沒想，就將蛇遞給他。誰知是他害怕還是怎么，竟沒接住，蛇就掉到地上了。

蛇似乎沒有體重，落地無聲，但我感覺到腳下大地晃了晃。掉地上的一同我的魂兒。這一嚇，非同小可。我“啊”出了聲，有些慌亂了，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捉。可，面對緩緩蠕動的青蛇，我怎么也下不去手。不是沒有可以下手的機會，是我不知從何而來的膽怯令我如此。我為什么會膽怯，這根本就不是我身上的東西，這條青蛇可是我捉來的。但我就是不敢下手。我的心因膽怯而顫抖。為什么你蛇看我的眼神是漠然的是冷酷的，你要知道是我將你帶到眾人面前，享受眾人矚目的！沒有我就沒有你的風光無限！它不理我，在我眼里這就是傲慢。我怎能忍受被一條蛇看不起呢，我要把你捏在手心里，緊緊地捏住，讓你感受到窒息的滋味，死亡的滋味，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可是，我已經不敢下手了！！！

就在這時，那個又高又帥的直接抓住了青蛇，將蛇高高舉起，向眾人炫耀，臉上顯露出我剛才的神情。他走向眾人當中，猶如神走進信徒，受到崇拜和誠服。眾人圍著他跳起了舞，唱起了歌。舞是演繹重現神的豐功偉績的，歌是傳頌歌唱神的偉大神圣的。

哦，不，那蛇是屬于我的，這一切都是我的！我是一個被騙被偷的受害者，我憤恨交加，撒開腿急忙追趕。我一直追啊追啊追，可就是追不上，我發瘋著，咆哮著，不要命地追。任我怎么追，就是追不上，他們只是在我的不遠處唱啊跳的。景物飛速流逝再流逝，又漸漸減速，又繼續飛速流逝。精疲力盡的我終于倒下，我大口大口喘著氣，模糊的視野里還有他們狂歡的影子，紅色的、黑色的還有青色的，像是一團火、一個黑洞，一條蛇。我似乎看到了那條蛇的眼睛，那里是溫柔喜悅和嬌羞。啊，我還從未看到過你的溫柔，可我還沒有將喜悅表現，我已經感受到了冰冷——我看到了一個又高又帥的男人，青蛇是在看著他。

我想站起來，卻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我想喊，卻只有張開嘴的力氣，且是我唯一的力氣。無聲的咆哮在我的腦海響起，只有我一個人聽到。我被自己的咆哮聲所喊醒。

醒來的我沒有做惡夢的感覺，有的只是平淡，這一點讓我有些訝異，因為我冥冥之中感覺似乎要有什么事發生，卻又只能當做沒有這回事。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再也沒有什么事能比我怎樣計劃去江南找女友重要了，哪怕是獲獎。我的心情不錯呢，不然，我怎會在這里喝咖啡。

我坐在靠里邊的位置，看著櫥窗外，就像坐在電影院看電影一般。店內光線也是復古風，相對于白雪紛飛的櫥窗外是灰暗的，更加具有電影院的效果。櫥窗成了熒屏，里面人來人往，車流不息，自然而然的，卻仿佛都是經過精心打扮，專門為了登上我眼前的舞臺演好戲。盡管都不會停留多久，但確實是參加了，都在我的眼里存在過。沒有生旦凈丑的分別，從這頭走向另一頭，然后消失，只有我在見證他們稍縱即逝的存在。唯一不變的是雪，下呀下呀下，飄呀飄呀飄，仿佛永無止境。車開的慢了，人走的快了，發動機的聲音，偶爾有被風吹來的斷斷續續的話，還有嘻嘻哈哈。

還有店里用老上海時期的唱片機播放的聽不出來是什么的慢調子。或許它曾經風光無限，但現在它已成為了老古董，年輕人沒幾個認識。或許，它是專門給有心人播放的，要是你沒心去聽，你就聽不到。或許，每一間房子就要有些基調，這樣人才不會覺得和這個世界離得很遠，眾人都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