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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夜人·子夜  文/孑玖

第一十七章    十七章

  75.

  果然一層很厚的灰啊。聶倩翻過那堵墻之后,輕而易舉地打開了簡單的門鎖,此時她正看著門前的那塊石板,兀自嘀咕著。

  屋外光華燦爛,陽光在促狹的街道上散成了一片柔軟深沉的海。聶倩看著街道上稀落的行人,再打量一下自己的衣著,在感覺沒有什么明顯的區別之后,才邁步而出。她裝模作樣地關好了門,然后努力地表演著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路人。

  這里的街道幽長狹窄,盤曲錯落,像是一個到處都是出口的迷宮。聶倩散漫地在路上逛蕩著,四周的一切都被她收進眼中。如果這里不是無花村的話,就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美麗的村落了把,她一邊走,心里一邊這樣暗暗地想著。這些老舊的房屋身上散發出歲月迷人的沉香,聶倩只用自己的雙眼就能看見暴雨怎樣沖刷過一面發白的墻,也能輕而易舉的看見狂風曾經怎樣百般捶打這里蒼勁的老樹。身旁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心無旁騖地在悠游的時間中安靜的漂游著,生與死的慘烈仿佛從來沒有在這里發生過。

  路上始終人影稀疏,聶倩逐漸丟失了時間的感覺,她轉過幾條街巷,發現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一樣的慵懶,路邊的小茶桌上傳來老年人洪亮的笑聲,幾個耷拉著肩膀的行人不時從身旁穿過,把攪拌在一起的土腥和汗臭一并灌進了聶倩的口鼻。

  聶倩突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她此時感覺自己像一個興沖沖握住船舵的水手,望著蒼莽的大海,卻在猶豫和興奮中遺失了所有的航向。

  即然這樣,還是先看看哪里可以買到吃的吧。聶倩四下張望,似乎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供她采購一些食物。緩慢的腳步拖動著身體,像是一艘駛入淺灘的駁船,在一片平坦和空曠中感覺自己寸步難行。

  聶倩的目光四下散漫地搖擺著,她在找一個可以搭個話的人,可是四周的人卻都是三兩成群,讓聶倩覺得插話的行為實在有些唐突。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著,初夏時分的風慵懶地尾隨著她的步子,像是一對百無聊賴的情侶困乏地散著步。又到了一個彎轉的街角,聶倩不想在這樣沒有意義地走下去了。她四下環顧,終于在一片促狹的陰影里看見了一個孤零零的老嫗。

  聶倩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靜靜地坐在了那塊陰影中。

  陳老婆子,你可出來見見光了。過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一個低沉中略帶嘶啞的聲音在聶倩的耳邊響了起來。聶倩微微一怔之后才反應過來,她想一定是自己從頭到腳的喬裝讓身旁的這個老嫗認錯了人,她還沒想出來該說些什么,便聽見身旁的那個老嫗兀自地說了下去,

  原來的那個時候,這個村子多么好啊,原來的那些人,也是那么的好。可是你再看看現在的這個樣子,哪里還有原來的樣子啊。村子是越來越大了,人也越來越多了,我們也都一天比一天老了,可是我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心里總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哎,吳老婆子,你怎么今天都不說話了。聶倩耳邊蒼老的感概突然中止,老嫗拿起身旁一個老舊的水杯,渾濁的茶水咕嘟咕嘟地灌了進去。

  哎,老婆子啊,我這個記性是越來越差了。我早就記不清楚原來的事情咯,說實話啊老婆子,我連你姓什么都不記得啦。就是今天,我也是偷偷跑出來啊。我的兒子和那個飛揚跋扈的兒媳婦怕我這個老婆子忘了回家的路哩!我的家,我怎么會忘記呢。聶倩擰巴著自己的喉嚨,擠出來一些頗為掙扎的聲音,聽起來頗像是一個衰老之人的嘶啞。

  你個陳老婆子啊。真的是老糊涂了,難怪成天憋在家里,你今天跑出來是要干嘛啊。那個讓人的難過的聲音回應著聶倩。

  我這不是想出來買點菜嘛,那兩口子成天吃些油膩的東西,從來都不照顧一下我這個埋了半截的老東西。

  你是不是連買菜的地方都忘記了啊。蒼老的聲音中透出一點戲謔的意味。

  是啊,我這走過了好幾條街了,也沒見個賣菜的地方。聶倩努力的控制著自己的聲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十分自然的衰老。

  在走過兩個街口,就能找到了。老嫗坐在陰影中似乎十分地渴,她又拎起那個破舊水杯,咕嘟咕嘟地喝著水。

  我這個老腿啊,走不了幾步路就累了,我還是在這里歇會兒再去吧。對了,我最近時常想起過去的事情,但什么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啥也想不起來了。你就給我說道說道過去的事情吧。聶倩不想就這樣離開,她想知道這里的前前后后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能讓蕭凝都會迷路。

  你這個老東西啊,我聽說外面有個什么東西,是個什么機構,專門養著你這樣的老人,是叫什么來著……反正啊,你可小心著點,小心你那兒子哪天煩了,把你送到那里去。那可就是個活墳啊,那么一幫老東西湊在一起……絮絮叨叨的話在空氣中鋪展開來,聽起來還要無休止地延續下去。

  啊呀,你這個老東西,一把年紀了也沒個正形。還是快給我講講過去的事情吧,就當是我在被送去那個地方之前的禮物好了。聶倩皺著眉頭對著那個身旁的那個側影說道。

  好好好,我給你講就是了。這次給你講你可別忘記了,你到了那里可沒人再給你講這些事情了。陰影中僵坐不動的身影輕微的搖顫了一下,蒼老枯瘦的手握著水杯,卻發現其中已經干涸,喉嚨在皺紋遍布的脖頸中緩慢地抽動了一下。所有這些在前鋪墊的內容全部結束之后,那個蒼老嘶啞的嗓音才開始了聶倩等待已久的講述:

  我都忘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們那個時候還是兩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兒。當初,我們的父母帶著我們搬進了這座山里,在這個村子里一住就是一輩子。

  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并不相識,后來我們兩家住在了一起,才逐漸熟絡。我們家姓孫,這你可別再忘了。你原來不是姓陳的,你的父親姓王,是個體態臃腫、整日醉醺醺的男人,寬展的臉盤上像是烙著張大餅一樣,每天都淤積著厚厚一層的積垢,積垢下還浮泛著紅光。后來你的父親有一天喝醉了酒,和人斗毆的時候被打成了重傷,沒過幾天就撒手人寰了。你的母親將他草草下葬,從那之后你的母親就很少在村子里露面了,你也不再姓王,轉而跟了你母親的姓,也就是陳。那個時候我們的村子還很小,這里的人們很快就知道了你父親過世的消息,那個打傷你父親的那個男人還專門到了你家,委婉地表達了照顧你們母女的愿望,不過直接被你的母親趕出了家門。

  相對于你們家而言,我們的生活相對就簡單了許多,也緩和了許多。我們的生活就是每天看著日升日落,然后在緩慢的時間里緩慢地衰老。直到我們兩個也都變成了現在的這副樣子。

  我以為這個村子會像是永遠的世外桃源一樣,能夠讓我們一直在這樣的生活中永久的循環下去,但是在我們都到了中年的時候,災難還是發生了。我依稀記得那是一天的清晨時分,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在瘋狂的叫罵聲中醒來的。有一群強盜一般的人,在這里好像是在找什么人的樣子,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每個人都慌慌張張地從被窩里跳出來,想要到屋外一探究竟。可是那些陌生的來人明顯動作更為快捷,他們很快地分散開來,沖進了那個時候寥寥的幾條街道中。陷在一片慌亂中的村民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死于非命。那些陌生的來人來得快,去得更快,在一番殺戮之后,就紛紛離開了。那天我們幸免于難,不過整個村子也在我們不知不覺之間發生著巨大的改變,陌生的人們從遙遠的地方遷來,村子也變得越來越大。活下來的人似乎很快就忘記了那些殘破的肢體和澆進了土壤深處的血漿,所有人很快就陷進了往日的昏沉中,麻木地在時間的循環中日復一日的活著。但我看著這里的村子越變越大,人也越來越多,卻沒有絲毫的愉悅心情。這里就像是大海中央溫柔的孤島,可是這座島現在正在緩慢地下沉,緩慢地沉入深海不見天日的黑暗里……

  聶倩靜默地聽著這些蒼老的講述,逐漸昏暗的陽光嵌進那張側臉深陷的皺紋里。所有的故事在顫抖的嗓音里停息了,空氣中喘息的和風似乎也在這個時候丟了所有的言語。

  故事講得真是不錯。一個沒有溫度的冷淡聲音透過稀松的空氣滲進了聶倩的耳朵。

  聶倩像是猛然之間明白了什么,向后扭去的身體把目光用力地向后甩去。

  不過一切已經晚了。

  76.

  黃昏像是來得太快了一些,在周林澤和蕭凝還在發怔的時候,天邊已經掛起了松松垮垮的赤色流火。周林澤的雙眼像是黏在了表上,秒針的每一次撥動都像是一柄小鼓槌一樣敲擊在自己的心上。不安的感覺像是一根尼龍繩一般纏繞在自己的心房之上,隨著時間的流逝纏繞得也愈加緊實。

  蕭凝也逐漸煩躁起來,按理說應該不會用這么長的時間啊。即便這里的狀貌改變了,即便這里雜七雜八的人變得這樣多,出去一趟也不會用這樣的長的時間啊。

  會不會出什么事情了。周林澤再也坐不下去了,他站起身來,在蕭凝的眼前踱著步子。

  應該不會吧。能做的偽裝都做過了,再說這里的人在光亮中不也都顯現著嗎?蕭凝被周林澤重復踢踏的步子折騰地一陣心煩,他用力地向沙發靠去,背后傳來“吱呀”一陣呻吟。

  我出去找找看吧。或許他只是迷路了也說不定。周林澤拉開客廳的門就沖到了院子里。

  我勸你最好別出去。蕭凝仰著頭沖院子里的周林澤甩了一句,聲音雖然不大,但還是很快地止住了周林澤的腳步。

  周林澤心中明白現在出去一定不會是個好的選擇,現在屋外正是一片昏惑,熾熱正在逐漸失去自己的勢力,涼意從大地的深處翻涌而出。他站在破落的院子里,感覺灑落下來的陽光像是豬血一般腥臭難聞,晦暗的空氣里像是藏著密密麻麻的哂笑,讓周林澤全身如同芒刺在身。

  正在周林澤猶豫是回到屋里還是沖出門外的時候,一個黑色的針織袋越過低矮的墻,從屋外飛了進來。周林澤本能地跳向一旁,直到那陣沉悶的聲音徘徊一陣消失不見之后,周林澤才緩過神來。他看了看地上那個鼓脹的袋子,又看了看沖到客廳門口的蕭凝,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

  別開門。蕭凝對周林澤說了一句,像是害怕他一時沖動推開院子的門。

  我知道。周林澤不滿地剜了他一眼。

  先回到屋里去吧。蕭凝拎起那個黑色的針織袋,徑直向屋內走去。

  嗯,好的。周林澤看了那扇漆皮剝落的門一眼,仿佛只要足夠用力就能看到屋外的事物。

  黑色的編織袋端坐在客廳里的茶幾上,像是古時候的君王咄咄逼人地審視著坐立不安的兩人。

  打開看看吧,光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來。周林澤看著不斷搓著雙手的蕭凝,嘀咕了一句。

  嗯,你開吧。我可不想再看見尸體了。蕭凝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想親手打開這樣一個袋子。

  周林澤看了蕭凝一眼,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個袋子的旁邊,他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抓住袋子打結的兩端,手腕稍一用力便把袋子解開。目光隨著緩慢向兩側移動的小臂慢慢地探進去,在糅雜的明暗中努力地摸索著。從窗戶涌進來的燈光緩慢地擦亮了潛藏在昏黑中模糊不清的內容。

  這都是些什么?蕭凝看著袋子里新鮮的果蔬,想不出誰會給他們送來這些東西。

  周林澤看到這些臉色卻是突然一變,他記得聶倩說過要出去買些食物的,可是現在,這些食物擺在自己的面前,聶倩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聶倩出事了。周林澤竭力平穩地說道,他知道此刻怎么心焦都無事于補。

  那這些東西……蕭凝皺著臉看著袋子里的瓜果蔬菜,好像想起了點什么。

  現在還是看看這些東西吧。周林澤把袋子展開來,里面所有的東西都在面前一覽無遺。

  看起來只是一些吃的而已啊。蕭凝無奈地說道,無力的身體重重地摔倒在老舊的沙發上。

  周林澤不相信真的會有人單純地把這些吃的送給他和蕭凝,他小心翼翼地挪開那些因為重重落地而摔得破裂的食物,在袋子的最底部,他一眼就看見了他想要找到的東西——一張寫著密麻小楷的暗黃色紙片。

  有什么發現嗎?蕭凝看著周林澤的動作和神情,身子像彈簧一樣又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目光炯炯地看著躺臥在袋子中的那一張紙片。

  周林澤沒有回答蕭凝的問題,兀自把那張紙片從袋子中取出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在周林澤的眼中緩慢地清晰開來:

  我需要你們幫我一個忙,我要陳姨藏在屋子里的東西。為了讓我們之間的合作公平一些也可靠一些,我帶走了聶倩,我想這樣的話,我們雙方的態度都會端正一些。

  袋子里本來給你們準備的食物,扔進去的話可能樣子會狼狽一些,不過既然是用來吃的東西,又何須在乎那么多呢。

  事物的實質是從來不會改變的,即便它的狀貌可能會百般更迭。

  最后一句話是什么意思?湊過來的蕭凝問道。

  大概是說這些東西即便摔爛了也能吃吧。周林澤知道這最后一句話有什么深意,可他此時卻只想含糊地敷而過,暈眩的感覺在頭顱中搖蕩著。

  他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聶倩,為什么總是那個一臉堅強內心卻脆弱不堪的女孩兒。他想不明白,他無論如何也不想明白。他此時只能用左臂緊緊地纏繞自己的腦袋,像一只把頭埋進沙坑的鴕鳥,愚蠢地不理會咄咄逼人的現實。

  喂,現在還不是痛苦的時候啊。蕭凝用力地扯著周林澤絞在一起的左臂,卻發現那看起來單薄胳膊像是一根鋼筋一樣箍在了周林澤頭上。

  我知道,你讓我平靜一下。沉悶的嗓音從周林澤的臂彎中傳出來。

  可是我還不知道陳姨究竟在屋里藏了些什么東西。蕭凝不再拉扯在掙扎中下陷的周林澤,他現在只想知道陳姨究竟在屋里留下了什么東西。他只憑著自己模糊的記憶感覺陳姨或許會在屋里留下什么,卻沒想到這東西竟會威脅到聶倩的性命。

  你說什么!周林澤猛地把腦袋從臂彎中抽了出來,雙眼盯著一臉人畜無害的蕭凝。

  你別看著我啊,你這么看著我,我也不知道他要的東西在什么地方。蕭凝感覺周林澤的雙眼中噴吐著火焰,熾熱的溫度讓身旁的空氣都變得稀薄不堪。

  也就是說,你一點頭緒都沒有咯。周林澤的語氣平平淡淡,但蕭凝卻感覺像是萬斤的秤砣重重地壓下來。

  是的。蕭凝說道,剛剛喝過水的他突然感覺口干舌燥,空氣中靜默地燃燒著焦躁不安的情緒。

  那就有些麻煩了。周林澤說著,身體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軟綿綿的倒在沙發上。

  兩道目光鋒利地刺入窗外漸漸降臨的黑夜。

  77.

  那條在荒野中沉默的馬路上,昏黃的車燈在濃稠的夜色中彌散開來。

  聽說這條路的前面有座山啊。一個粗啞的男音,在車廂里吐出煙酒混合的味道。

  哪里有什么山。這條路我都不知道走過多少次了,也沒見過哪里有什么山。回應的是同樣一個粗啞的聲音,同樣的煙酒味道隨著他的吐息緩慢地涌出來。

  前面好像有輛車哎。不知道車子行駛了多久,幽暗的燈光在黑暗中摹出一個幽深的輪廓。

  把車停在這里也真是有病,難道是要在車上過夜嗎。駕駛座上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顯然他之前也沒有見過把車停在這里的。

  要不然下去看看吧,他們的車可能壞了,我們或許能幫上點什么。微醺的聲音像是突然清醒了些許。

  這就不用了吧。駕駛座上的聲音又不耐煩的響了起來。

  還是輛不錯的越野車呢。那人低低地嘀咕一句,眼中只剩下一片斑駁的黑。

  油門轟轟作響,車子在一片昏黑的路上快速奔馳著,昏黃的燈光在黑夜中滲出一些突兀的熱度,而窗外無盡的夜色靜寂地翻涌著。

  一路暢通無阻。

  78.

  兩個人把屋子里翻了個底朝天,當他們終于掛著滿面的沮喪坐在客廳的那個小沙發上的時候,才發現墻上鐘表的時間竟然已經臨近午夜。

  好像是一無所獲啊。周林澤看著半躺在沙發一側的蕭凝,粗重的喘息讓他的聲音聽起來略有狼狽。

  我說過,我真的不知道陳姨把東西藏在了什么地方。蕭凝苦惱地扯著黏在身上的衣服,這種黏濕的粘連感讓他十分苦惱。

  我還是覺得書架那里有問題。周林澤看了看黑暗中的蕭凝,疲憊的雙眼像是望著夜色中的海島。

  你為什么一直覺得會藏在那里,我和陳姨可都不是喜歡看書的人。蕭凝想起剛才周林澤一頁一頁地翻看那些書籍的樣子就覺得十分惱火。

  只是感覺而已,沒有什么原因。周林澤無奈地攤開雙手,他知道說服別人相信自己的感覺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情。

  女人才靠感覺,男人要靠這里。蕭凝說著,在自己的頭上狠命地敲了兩下,像是一個憤怒的和尚賣力地砸著一口鐘。

  周林澤沒有理會蕭凝的嘲諷,一種隱秘的感覺緊緊地纏繞在他的身上,像是一條難覓行跡的游蛇,就在自己的腦海里吐著腥膿的信子,在麻木和昏沉的時候狠狠地咬上來,把熾熱的毒液一點一點灌進大腦深處。

  周林澤和蕭凝陷入到堅固的沉默中,兩個人仿佛守著一艘不斷下沉的船,他們看著冰冷刺骨的海水瘋狂涌入卻束手無策,看著所有的光亮都在眼前湮滅卻不知何去何從。

  空蕩蕩的街道上,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柔軟的奶油般緩慢融化,夜色正逐漸變得稀薄透明,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個詭譎的夢魘。墻壁上老舊的裂痕柔緩地閉合,破裂的瓦片重新生長出完整的軀體,路邊枯皺的樹干像是經由誰的搓揉,逐漸顯露出平整和光滑。刺眼的白色撕破了濃稠的夜色,像是熾熱的血液,緩慢地流進這個世界所深陷的黑暗。

  哎,外面好像有些不對勁啊。周林澤透過窗簾看見屋外浮泛著奶色的柔光,庭院中的灰塵分裂出寥寥幾條光亮的通路。

  是有人在捉蟬吧。蕭凝懶懶地瞟了一眼,心里罵著這個地方的怪人們,什么時候都會用手電筒這種東西了。

  喂!周林澤用力地拍了蕭凝一下,這才是夏初啊,哪里有什么蟬!

  在周林澤手落下的同時,蕭凝也猛地反應過來,在這個時節應該是不會有蟬的。他一下跳到了地上,雙手從自然下垂的松散狀態驟然攥成一個拳頭。

  別緊張,年輕人。先看看發生了什么。周林澤拍了拍蕭凝緊繃繃的胳臂,雙眼中的微光溫和地亮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個老人勸慰著年輕人鎮靜一些。

  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職業的殺手。蕭凝反駁了一句,他可不喜歡別人教他如何做事。

  好吧,好吧,我現在要出去看看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有興趣一起嗎?周林澤看著屋外浮泛的淺淡光亮,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侵蝕著自己的內心,是那種熟悉的不安感。

  當然有興趣了。蕭凝甩動著兩條健壯的胳臂,顯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

  蕭凝話音未落,周林澤在他的眼中便只剩下一個黑色的背影,蕭凝見狀只好收起自己伸展的胳臂,忙不迭地跟上了周林澤的腳步。

  兩人推開院子的門,便立刻察覺到了異樣,那些低矮的墻壁和那些萎蔫的花草竟然如同水紋一般柔軟的漾蕩著,腳下也像是踩著一片微波浮蕩的海,兩個人跌跌撞撞地挪動著腳步,白色的光亮在墻外搖曳著柔軟而臃腫的身姿,黑夜緩慢地褪了色,整個世界都仿佛都被大口的白色地噬咬殆盡。

  周林澤在震蕩的地面上跳了起來,正常的行走變成了一件一場艱難的事情,旁邊的蕭凝也是滿面難色,雙腳深深淺淺得跺進了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的地面里。

  開門,快把門打開。蕭凝對已經跳到門口的周林澤喊道,他的聲音變得又尖又細,讓人不寒而栗,空氣中的波動像是把他的聲音也擠壓地變形扭曲,讓每一個字都像是絕望的慘叫一般。

  周林澤站在門邊,耳中震蕩著蕭凝慘絕人寰的聲音,緊緊握在鐵門上的右手本能地發力。嘎吱嘎吱的聲音推開了這扇陳舊的鐵門。

  刺眼的光亮從屋外瘋狂地涌入,地面上像是涌動著浩大的海浪,周林澤和蕭凝身形不穩,很快便摔進了一片燦爛的光亮中。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涂抹在畫布上的顏料,經由這光亮粗暴的漂洗,從畫布上懦弱的流淌下來。當房屋和草木全部消失之后,白色的光燦也緩慢地消隱,迷蒙之中還可以看見那些現在熟睡中的人影,他們倘若無事的懸浮在半空,因為各自的夢境皺緊了眉頭或是微微揚著嘴角,然而很快,這些人影也全都消失不見了。

  整個世界又歸復到最初的靜寂。

  79.

  荒蕪,四周的一片都是周林澤從未見過的荒蕪。房屋、草木和街道統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片干枯的地表。

  我們這是在哪兒?蕭凝緩慢的窺探著四周,他的雙眼還沒有從強光的刺激中恢復。

  我也不知道,大概又是一個幻境。周林澤環視四周,發現視野中只有空蕩蕩的黑暗,空無一物的感覺讓濃稠的黑暗變得蕭瑟凄涼。周林澤和蕭凝兩人感覺此時正站在深淵最深的深處,他們無法直視深淵,卻無時不刻被深淵凝視著。

  什么時候幻境也能做得這么精致了。蕭凝揉著雙眼四下走動著,他的眼前仍舊閃著潦草的光亮,強光的余威讓他的眼中仍舊浮動著零星的刺痛。

  隨便走走吧,我們也許會發現什么。周林澤動了動自己的身體,感覺自己裹在石膏中的右臂就像是一塊僵硬礙事的腫瘤那樣令人厭惡。

  是啊,也許會發現一具枯尸也說不定。蕭凝抱怨著踢了一腳。

  兩個人的身影像是游蕩的孤魂在黑暗中游蕩著,月亮灑下些許清涼的柔光,寥寥幾顆星辰在遙遠的天空中飄忽閃爍。如果不是剛剛經受那樣的突變,也許兩人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好好的享受這樣一個靜謐的夜晚。

  沉寂的黑暗中除了兩人的腳步聲和幾句空洞的對話之外,再沒有別的任何聲響,兩個人像是身處地底的深處又像是走在一口巨大的棺材里,無論腳步邁向什么方向,總又密不透風的黑暗緊實地靠攏在他們的身邊,遙遠天際中的一盞孤月和隱約模糊的星辰陷入恬靜的安睡,這個世界,似乎除了黑暗再也沒有什么來與他們親近。

  算了,坐下歇會吧。長時間的行走讓周林澤感到麻木和昏沉,眼中一切仍舊是那樣的單調,只是腳下的地面略有起伏。

  如果這真的是一個幻境的話,我看不出這個幻境的意義何在。蕭凝一屁股坐在地上,雙眼中仍舊翻騰著無邊無際的黑。

  那邊好像有什么聲音哎,你聽到沒。周林澤在一片昏黑中大致地指了一個方向。

  沒啊,什么聲音。蕭凝的耳邊響著密密麻麻的嗡嗡聲,頭腦的混亂讓他的感官也陷入到某種麻木中。

  好像是一條河啊。在一片靜寂中,河流汩汩流動的聲響變得異常清晰,周林澤感覺自己的耳邊就翻卷著那些柔婉的微波。

  這種地方怎么會有河,這可是荒原。蕭凝狠狠地跺了一腳,像是在用力地證明周林澤的話是多么可笑。

  就你廢話多。周林澤看著仍舊賴在地上的蕭凝,仿佛一瞬間明白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這句話的真正含義。如果身邊是聶倩的話,估計已經沖到自己的前面去了。此時的周林澤卻只能自己悶頭扎進眼前的黑暗中,不搭理身后一臉倔強的蕭凝,兀自踩進深深淺淺的孤獨。

  蕭凝看著周林澤漸漸模糊的身影,心里叫苦卻也只能追了上去。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的耳邊仍舊回蕩著嗡嗡的聲響,仿佛有一萬只蜜蜂在對自己耀武揚威。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段路之后,潛藏在黑暗深處的流水聲才逐漸清亮明晰,就算是耳邊纏著一團嗡嗡亂響的蕭凝也聽到了似乎不該在這里出現的聲響。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下的步子,那清脆明澈的聲音像是母親對孩子的召喚,讓兩人快一些,再快一些地過來。

  這里竟然真的有一條河啊。蕭凝氣喘吁吁的停在周林澤的身邊,目光的邊緣觸及周林澤被細汗沁濕的模糊側臉。

  我都聽見了,怎么會沒有。周林澤凝視著黑暗中柔婉的流水,細密的水紋把清月的一襲薄紗揉碎,嵌在了每一道起伏的皺褶里。

  是一條很美的河啊。可惜現在竟然是黑夜。蕭凝略帶惋惜地說道。

  這是一條憂傷的河。周林澤的聲音像是淙淙流水,柔緩又低徊地在蕭凝的耳邊流過。

  什么?蕭凝懷疑自己的耳朵又出了什么問題,他不知道周林澤為什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

  你仔細看著它,它是一條憂傷的河。周林澤的目光變得幽深遼遠,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頭扎進了微波蕩漾的河水深處。

  這的確是一條憂傷的河,雖然他的身上披蓋著輕柔的光。

  蕭凝聽著周林澤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不再言語,凝視著黑夜中這溫柔的流動,聆聽著回憶中飄渺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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