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鄉愁就是一個鳥窩 　　

　　“鄉愁是慈母手中的那根絲線，縫縫補補的歲月還那么好看。鄉愁是老家屋頂上的那縷炊煙，遠遠的呼喚還那么溫暖。鄉愁是故鄉門前的那條小河，活蹦亂跳的童年在心中撒歡；鄉愁是老家樹冠上那只鳥窩，歲歲年年的夢里總能孵化春天。”

　　聽著電視里傳來的悠揚歌聲，壓著一天天年關臨近的指頭，再聽著一列列輪船火車班車的笛鳴，鄉愁再一次覆蓋了華夏兒女流浪的心。但什么是鄉愁？一千個游子有一千個想象，也許是門前的一段矮墻，或是村落的一棵古樹；是山坡上的一次落日，更多的是打開或者關上、經歷過無數風雨的兩扇家門。在我的印象中，這些都有可能，但當歌詞中突然冒出一句“鄉愁是老家樹冠上那只鳥窩”的時候，我的心聲被叩響，這種點名道姓的鄉愁，感覺是那樣的具體和形象。

　　我家門口的老槐樹曾經是喜鵲們的樂園，它們曾在枝條上做了五個窩。百年老槐樹那么高，老貓不能上去偷蛋、抓小鳥，五家子喜鵲戶戶都安樂地過著。其中的一個窩是疊著筑巢的，連疊了四個。老人說如果連疊五個以上就會有銀子，于是我就盼啊盼，但第五個鳥窩最后還是沒有做起來。后來農藥來了，小鳥大批大批地死亡，剩下的也不知到哪里逃難去了，喜鵲也難逃這一劫，不久也就走了。喜鵲離開以后，留下來的鳥窩一天比一天破敗，一次大雪之后就有一個鳥窩終于掉下來散掉了。喜鵲這一去就是多少年，隨著環境的好轉，有好多鳥都回來了，但喜鵲到現在還未回來。我不知道它們在等待什么，也許是因為農藥化肥還在、被污染的生態并沒有恢復，他們還回不來或者不想回來；也許是它們已經熟悉了他鄉的生活，反認他鄉作故鄉。

　　這棵老槐樹過于高大，高大到成為整個村子的代言人，鄰村只要提起我村，就能自然地想起兩件物事，一個是門前的老槐，一個就是溝對面的古堡。不管喜鵲回來不回來，鳥窩一直還在那兒留著，也深深印在村里每個游子的心里。老槐樹枝上的鳥窩，永遠閃現在游子們的夢境里；每次回鄉的時候，游子們只要從對面山頭上看到古槐，就立即會感覺到村子到了，游子回家了。

　　鳥窩就是鳥的家。在所有的鳥窩中，當然是燕子的窩最精致。每個燕子窩都像一個寶塔，每層都精雕細刻而成，顯得那么精致完美。“舊是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因為燕子精致的形象，美好的寓意，富貴的姿態，老鄉們非常喜歡燕子在自家屋檐下筑巢，有的甚至容許它們在屋子正梁上做窩。那年燕子就在我家上房屋檐下安了家，精致的燕巢安放在房門右側的墻梁上，那是兩只燕子辛苦勞作兩個月的結果。后來他們當中的一只呆在窩里不動，不久就出現了三只小燕子，冒著黑點一樣的頭，唧唧吱吱地叫著。燕語呢喃中，它一家過著快樂幸福的生活。有一天一只小燕子不幸掉落下來，我們為能夠看到它的真面目而開心，但也非常擔心這小家伙怎么才能回到窩里。這時候小燕子媽媽回來了，它輕輕飛落在小燕子身邊，用嘴趕著小燕子跑，跑著跑著，小燕子竟然沖天而起，向著遠處飛去，母子自由地在藍天里飛翔，原來小燕子已經長大、學會飛翔了。春去秋來，小燕子飛到南方越冬，但第二年它們再也沒有回來，具體原因我們一直在猜，也許是忘記了回來的路，或者是選擇了更好的地方，但怎么也不愿意想它們遭遇不測，只希望它們能安康幸福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肯定在一個更加溫暖和舒適的地方做了窩。燕子沒有回來，但窩是留下來了，這鳥窩在那兒放了好多年，我們誰也不忍心弄掉它，直到它自己爛掉。

　　鳥戀著窩，人依著家，每個人的家其實就是他的窩。在這樣的窩里，盡管外面有多少風雨，但只要能夠回到這里面呆著，就可以安心地睡大覺。早晨上班路過地下通道的時候，經常碰到有人裹了被褥在那里睡覺，盡管他們的被褥也很厚，也許晚上睡覺并不是太冷，但我內心還是生出一種難過的感覺來。其實誰也明白，不管是哪個人，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會輕易在這里安歇；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們遠離了自己的家，遠離了那個可以安身立命的窩。

　　與這個情形差不多的，還有年輕人無法接受的房價。房價漲到無法想象的地步，可以有一萬條理由，但買房卻只有最真實的一條理由，就是有了房子才會有家，才會有一個安放心靈的地方。古代無論是外地做官的還是做生意的，外面掙的錢回到家里大部分都用來蓋了房子，那些著名的江南園林無論其規模多么宏大，但骨子里的性質是一樣的。剛剛調到省城工作的時候，我們沒有房子，租住在小巷里一棟舊樓的二層上，里面既黑又小，下水道有些泛臭，全家人尤其是孩子一點兒也不習慣，那艱難的日子竟成我們在這座城市最黑暗的日子。我能理解無數中國人掙著命也要去買房的原因，令人可悲的是政績和客商共同利用老百姓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把房價一步步地推向極致，最后終于到一邊高樓林立，一邊望房興嘆，人們再次在土地上盼望著能有一個安樂的窩，一個安心的窩。

　　因為有了樹，鳥就有了筑巢的地方；因為有了巢，鳥兒們就過著琴瑟和諧的日子。因為有了房，一對對年輕人開始了新的生活；沒有房的年輕人，不管他的文憑多高、本領多強、有多優秀，還是不得不為一房發愁。房子竟然這樣輕易地綁架人生，這是誰也不愿意看到的結果，也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懷揣夢想在城里漂泊的那些游子們懷念故鄉的時候，怎么也能想到家門前老樹上的一只鳥窩。

　　春天又一次降臨到故鄉，春節過后不遠的日子，老樹會發新芽，小鳥們會開始做窩，所有的日子都以窩為圓點，開始新的一年忙碌。正如過完年后，所有的年輕人會又一次離開村莊，離開自己的窩，奔赴全國各地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在他們忙碌的身影后面，在忙碌之后的每個夜晚，再怎么忙也會在他們的心里出現那一縷縷鄉愁。

　　“記住鄉愁，只要一輪明月，你就找到了夢的來源；記住鄉愁，只要一聲輕喚，你就關注家鄉的變遷。記住鄉愁，只要一個節日，就撥動游子共鳴的心弦；記住鄉愁，只要一縷秋風，你的翅膀就向故鄉翩躚。”是啊，記住鄉愁，只要記住老家門前樹冠上那只鳥窩，也就記住所有鄉村的故事，鄉村的親人，鄉村的經歷，鄉村的一切。這樣的鳥窩反復出現在游子們的夢里，它們用這個來懷戀故鄉，孵化春天，孕育所有的希望和夢。2015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