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很老套,但是發生在一個很特殊的時候。2002年11月份,相信很多人已經忘了那段日子。
小時候的我像很多孩子一樣體弱多病。我印象里面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吃藥、看著吊瓶里面的水滴還有輾轉各個藥味濃厚的地方。我母親說起來總是會講,你小時候害死了人,我和你爸輪流抱著你打吊瓶,有一次你爸困得打了個盹,你手上的針就滾了,手腫得像饅頭,我就一邊抱著你掉眼淚,一邊用冷毛巾敷,還一邊罵你爸。
那年我上小學三年級,入冬就一直開始咳嗽,每天早上背書,背著背著就會咳嗽干嘔。一回家就打針吃藥。那時候學校里面已經開始宣傳防疫。我們所有人都戴著口罩,用一個布包縫進去一顆大蒜掛在脖子上,每天打掃衛生都要噴上難聞的84消毒液。考完試放了寒假我就高燒不退,沒有食欲。有一夜到了41度,父親著了急,騎著自行車去請大夫。那個慈祥的老醫生我很熟悉,后來他說起那晚上,他說,你爸在大門口瘋了似的敲門,我還沒穿好衣服,他把他的衣服披在我背上便拉著我上了自行車。
大夫檢查了一下,讓父親帶我去醫院,說是肺炎。
我們連夜到了醫院,母親留在家里。父親找到一個親戚幫我們安排住了院。幾個醫生圍到我們病房里面,討論了一會兒,把我們轉進了單人病房。
第二天才能做檢查,那晚上父親和母親打電話,我記得父親發了火,責難母親疏忽大意。那晚我咳嗽一整夜,躺下之后更嚴重。父親抱著我坐著,一會兒洗毛巾,一會兒去找值班醫生求止咳藥,連外套都沒有脫。那間病房里面有一個小彩電,我說我要看。父親摁開之后里面一直在更新非典的感染數目。從新聞里面看不到那種慌亂和惶恐,但是每個人都戴著口罩說話。
第二天早上做了各種檢查,我咳了血。好像是醫院的院長親自來病房,把我父親叫了出去。
父親很久才進來,拿著一沓口罩和消毒液。他自己的耳朵上也掛著一個。我問,爸,是不是我這也是非典啊。我爸又發了火,說叫我別亂說話。下午掛上了水,我和父親沒有說話,父親關了電視,我說想看,他沒理我。第二天防疫站的人來了,抽了血又走了。父親坐在一個凳子上問我想吃什么,給我買了一大堆平時不曾常吃的蛋糕啊核桃啊。可是我什么都不想吃。有次我在廁所里面,聽見父親打電話給母親說,你哭什么?
我確實已經忘了那一天一夜是怎樣過去的,總覺得我一直在睡覺,醒來就看見父親把臉埋在手里,雙眼通紅。
第二天一早,那些人都來我的病房,給我父親說,孩子沒事,不是那種病毒。父親靠著墻站著,等他們走了他跪倒了下來。
那天他買回很多小籠包,狼吞虎咽地吃,他說,你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他說,幸好沒告訴你媽,不然肯定昏過去。他說,你想不想吃,我就吃了一個。他說,這家不錯。他說了好多話。然后就打電話找我大姨家和伯父家借錢,然后去了樓下交醫藥費。
我記得父親跟我說過,那年我得的是支原體肺炎,之所以一直不好,是因為只有一種叫阿奇霉素的抗生素才能治好,所以拖得嚴重了。
出院前一天晚上下了大雪,我走出住院部的時候雪光晃眼,我吱吱地踩著雪,竟然沒有了走路的力氣,我整整在醫院住了三周左右。父親攙著我說,我那兩天滴水未進。
坐上公交車回家的時候父親說,你看,下大雪就有很多病要好起來。我說為什么,他說能把病菌都凍死。
回到家母親早就插好了電熱毯鋪好了床,我睡了,醒來的時候電視里面正在講,截止目前,非典型肺炎在我國的感染人數已經達到……人。
我的母親父親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卻知道很多藥名,而且會配一些藥方,這大抵都是拜我所賜。長大之后我明白,總是暗自抱怨自己家里貧寒,其實是莫大幸運。因為我從來沒有像其它農家孩子一樣干過過多的農活,父親母親一直不讓我做,只是讓我好好讀書。這么多年恐怕一直是他們像保護神一樣庇佑我,否則像我這樣愚鈍的人早就不是今天的樣子。
再后來我離了家外出求學,很多次回家之后理解父母意味著什么?他們開始問我一些問題,譬如這個藥是不是有副作用、譬如微信怎么用、譬如電視的信號怎么不好……我開始給他們解答,才意識到,我們終有一天也能保護他們。
感情就是相互庇佑,我覺得。
那我開始在意,當他們慢慢老去,疾病也變得多起來,我是不是能做到像我的父母那樣,不顧一切去努力醫治他們。我極其希望我能夠做到這件事,不妄他們的庇佑。
從小很多病,長大之后會想起來,那時候母親因為我體弱從來愁眉不展。剛剛給母親打電話,她感冒了。希望母親快快康復。希望他們健康,也將來的我負擔得起他們的衰老,就像他們庇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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