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看不到那種春天了。
但我知道。曾在水流周圍、村莊的周圍。我無比自信于綠葉(生命)的永恒,它們的枯葉被風(fēng)收走,次年又會被風(fēng)歸還,這樣的輪回才不會輕易結(jié)束。
我有一群很潔白的羊。但每次,都還帶一柄鏟枝的鏟。那是一種像戈的鐵器,上端為蹄形的鏟,旁枝是新月一般的小鐮。我找不到任何比那鏟更順手的工具。一舉長柄,一拉就帶下條條嫩綠的楊或樺的枝,逐在我身后的羊會立刻涌上來,品嘗新葉發(fā)的怎么樣。羊喜歡高出的植物,就像人喜歡高處的東西一樣。我的鏟,尋找著樹冠中其他牧羊人遺割的嫩枝。只一棵樹,牧羊人好像說好似的從來不用鏟碰一下。那是第七壟地埂上的大柳。也許是西北的人格外的珍惜如此軟而曼妙的東西。我也不碰的,因為大柳拂起來風(fēng)韻頗豐,因為怕自己褻瀆了鄉(xiāng)親們的信仰而闖下禍。
沙棗樹的樹冠中,在葉的遮遮掩掩中等待太陽懶散地滑到西青山的后頭,伸長手揪一把榆錢樹的葉子放到嘴里。太陽累了,樹那么繁榮,想必太陽定付出了很多。沙棗樹在春天不是最好的。等到夏濃,沙棗的黃花像星星點點的金幣一樣綻開,撒在綠冠中時才是沙棗樹最爛漫的時刻。我平生相信的第一個夸張是香飄萬里。沙棗花確實很香,玉蘭三分,粉荷七成的香也確實能飄很遠,至少能讓田里的每棵莊稼和村里的每個人聞見。人打招呼就說:
“真香”
“是的,真香!”另一個人仰起頭答。
總在葉刷刷的告別聲中走出樹蔭。我忘記了什么時候停止放我的羊的,就像不知道什么時候樹鏟不見了、什么時候開始惦念悠閑可憶的牧童時光一樣。就像不知道我的樹們何時紛紛被殺害一樣,就像不知道我的鄉(xiāng)親們何時興建住宅而追求財富一樣。牧也是一生的信仰,然而我不知道。我找不到我的鏟了,也找不到我的羊了,也找不到我的鞭了,更找不到我的樹們、夕陽和牧了。我找不到大柳的身姿了,我找不到沙棗花的燦漫、碎撒連同其彌香了,我找不到榆錢可食的葉兒,更找不到夸贊花兒香的我的鄉(xiāng)親們了,我找不到了......
鄉(xiāng)親們將一野的樹們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nèi)變成了木材和房梁,或者木柴。拉鋸的聲音在樹們的心中曾引起了多大的惶恐?雖然一個采木商人的頭顱被一顆直挺挺倒下的樹按進胸膛中,雖然人們害怕起自然的報復(fù),人們卻依舊像瘋了一樣的不停的伐樹,直到砍伐殆盡。他們提著鋸走了。身后驚魂未定的樹根,和一堆堆慘白的木鋸末。
我收回失望的眼神停下無助的腳步并舉起枯枝一樣的手摸上每個風(fēng)干的年輪又新起的綠芽,春天來了!
十九祖父拄著槐木拐杖站在路旁,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也許和我擔(dān)心的一樣。我知道我無法責(zé)怪所有的人,我不能守護。有人一遍遍的感嘆他的村莊將漸消失,我卻害怕我的村莊漸漸強大起來,像城市那樣,縱使搜腸刮肚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去描寫春及自然了。
春天來了,失掉的東西是樹嗎?
獻給我的村莊,另外,我喜歡劉亮程先生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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