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在被遺忘時終將死去（二）

　　和玉芝匆匆道別，老郭繼續驅車開往潮汐路。他的妻子玉芝邀請我這周末去她家做客，她將獻出她的拿手菜式。我饒有興致，而老郭神神秘秘不肯透露，說是那天到他家便知道，提前曉得可就沒意思了。他們一家子知恩圖報，我這趟捎帶的吃食不過是舉手之勞，談不上什么大恩大慧。他們有些客氣，惦記別人的好。

　　軸肖島吹來一股低氣壓，空氣沉悶，一場突如其來的雷雨即將降臨。到了廣宇的門口，車子熄了火，引擎聲消停了。遠處的云層閃著幾道橘紅色的光電，像巨大的碎裂玻璃紋。木門敞開了一半，屋內客廳的燈光忽明忽暗，轟隆的雷聲由遠及近，又寂靜了。有種不好的預感陡升，老郭明顯也察覺到了。我扭頭見他盯著我默不作聲，兩只魚肚眼睜得圓溜溜，他從未遇到如此場面。我轉頭打量廣宇的房屋，一陣巨大的聲響愕然發出，像桌椅倒塌的落地聲，好幾聲砰砰砰叫得心慌意亂。我跳出了車，疾步竄到門口貓著腰，小心翼翼地伸出腦袋在門沿窺探里頭，吊燈在客廳中央搖來搖去，沙發桌椅錯落得亂七八糟，地上到處玻璃碎渣，肯定有過打斗。誰會找廣宇的麻煩，伊娜之死后他就歸隱于此。這絕對是我招致的禍害。過道上輕快地閃過一個高大的人影，動作敏捷很快隱藏在夜色之中。老郭從車門里出來了，我著急地跟他打了個手勢，他趕忙退回車中。我倒希望他開車直接走了，可他沒有。我伸出一只腳，用腳跟踩出正常走路的聲音，尖銳的槍聲立即響徹耳邊。五發子彈彈無虛發地擊中木門，穿過門隙擊中在外的樹木。敵人不止一個，廣宇的處境很危險，我也同樣，身上沒帶著槍，冒冒失失進去必死無疑。

　　我貼著墻躡手躡腳地尋找機會，往西邊摸索過去，在墻角處掰開一塊紅石，拿到了我幾年前暗地埋著的手槍，手槍還能上檔，里頭裝了三發子彈，拐過墻角繞到房屋背后有一堵小墻，騰上去抓到二樓尾部的窗沿。窗戶有一道小卡位，輕輕用力往二點方向抬，窗戶的紐扣必定松動，我便借此溜進去。

　　我站在二樓地板上，迅速地躲到一旁，眼睛慢慢適應了夜色。這是一間小型儲物間，里頭的東西雖多但堆放整齊，湊近了門時我踢到了一個類似木盒子的東西，我緩緩地旋轉門手，側耳傾聽，確保安全之后才閃出身子。毫無防備，一只槍口意外地頂在我額頭上。一個中等身材的男殺手藏得極其漂亮，他像空氣的一部分，我壓根無法察覺。

　　“別動，”他的男中音清楚地灌進我耳根，“槍子不長眼。”

　　我急速地藏好了槍，他眼神犀利，“交出來，快點，扔到一旁去，別磨蹭。”他用腳踢得遠遠，這下我絕對寸手無鐵。

　　“走，走在前頭。”槍口從我額頭移動到了后腦勺，鐵器頂撞了我的腦殼，我感到生痛。我萬幸，他居然沒有一槍蹦了我。我乖乖就范，伺機回擊。二樓到一樓是一個狹長的樓梯，也許下樓梯時我有機可乘，可他背道而馳，恐嚇著我走到相反方向的二樓走廊，從這能看到一樓的客廳布局。他準備拿我當誘餌要挾廣宇。

　　“嘿，哥們，我錯了。”我說，“我只是過來偷點東西。”

　　他不露聲色，在我背后像個炸彈，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也絕不客氣地利用我而向我的朋友索命，如果廣宇還當我是朋友。這種反應同樣暗含著，其實他認出了我是誰，所以才壓根不聽信我這番鬼話，也才會這般無動于衷。我猜測，從一開始他沒有立即開槍打死我就意味著他知道我是誰。知道我的人大有所在，嫉妒我，仇恨我，蔑視我，當然還有深愛我的。突然覺得我活著一點都不孤零零，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聲。

　　“不許笑，”他說，“你大難臨頭了。”

　　我更忍不住發笑，槍口硬邦邦地頂著后腦勺，“信不信我馬上崩了你。”

　　“我想你不敢。”

　　他不作聲，轉而高呼到，“你在不出來，我就斃了他。”

　　“他不會出來的，你不知道他有多討厭我。”我說，“你快死了你知道嗎。”

　　槍口離開了點，手腕應該在顫抖。我繼續說道，“你老板沒事前告訴你，我和他結的梁子可是血海深仇，不比你家老板跟他的差。”他似乎在后退。

　　“遲了，他槍法準得很，你躲不掉。”我說，“他才不會在乎我的死活。對吧，廣宇。”

　　我立即蹲了下來，一顆子彈劃過我臉頰擦出了血痕，大致方向從一樓橫倒的沙發后面直直飛出。后頭的男人順勢中槍身忙，四周瞬間集中地朝沙發的方向掃射，廣宇的藏身之地暴露了。我打了滾，奪過他手里的槍，潛伏在走廊一側，差不多有五個人，一個在二樓，三個在一樓，局勢緊張，他們躲得很深。我手心滲出了汗珠，來者不善。我解下了腰帶，用力往前拋擲，剛一落地，兩處快速槍聲響起。敵人朝腰帶射擊，我向暴露的敵人開槍，二樓估計安全。樓梯口現在最為危險，肯定有人守著等我出現一槍擊斃。我得選擇另一種下到一樓的方式。我撿到了自己的槍，別在腰身后面，通過樓道的欄桿間隙觀察到，街燈余光照亮的地面上血跡斑斑。要是來遲一步，廣宇將性命不保。

　　一樓的燈光亮了起來，一片打斗的狼藉，廣宇一手扣著一個打手的脖子，一手拿槍盯著他的太陽穴，“別輕舉妄動，你們的頭目可在我手上，把他放了。”廣宇不知道我脫離了敵人之手。他滿頭汗珠，手里的人質出奇的冷靜。

　　“快點，”廣宇咆哮道，聲音顫顫巍巍，“都出來，快點。”

　　沒人答復他，他開了一槍，打掉了頭目的耳朵子，腥紅的新血低落在他舉槍的手腕上。就在這時，盥洗室門口站出了一個和他一樣瘦條的男子，大門口同樣站出了一個男子，身材高大，相比較而言頭目更為壯實。

　　“人呢？”廣宇說，

　　“我不知道，”頭目說，“槍響在二樓。”

　　“他要是死了，你們別活了。”廣宇憤慨地拿槍尾巴撞擊了他的腦袋。

　　“那你也不能活著走出這個房門。”瘦條的男子惡狠狠地看著他。

　　“你就不應該和他那種一身麻煩的家伙交往。”門口的那個高個子附和到。

　　“如果你答應我們的條件，”頭目面不改色，“這耳朵算我的敬禮。”

　　“你要想留著另一只耳朵就乖乖閉嘴。”廣宇扯著他往后面移動，“你們把槍扔到壁櫥里去。”瘦子和高個子按部就班地照做。

　　“很好，現在你們兩個站到那邊去，對，站到餐桌后面。動作利索一點。”廣宇發布命令。

　　乘此時機我走到了一樓的樓梯口，驚訝地發現有一個小紅點靜悄悄地從頭目的腹部慢慢移到了他的身上，廣宇未察覺到死亡正在降臨。居然還有一個敵人隱藏著，躲在這件屋子的外面正拿著狙擊槍瞄準。我顧不上那么多直接開槍朝高個子和瘦子各開了一槍，一槍打在高個子的腹部，另一槍擊斃了瘦子。槍聲響徹整個房間，頭目趁機用左手肘擊打廣宇的心臟，奪過了他手中的槍。

　　“別動，”頭目得意地舉槍對著廣宇。

　　“你也別動。”我說到。

　　“你也別動。”高個子手里竟然留有一把槍。

　　“不要動，”老郭出現在我眼前，站在門口邊，神情慌張地靠過來，他手里拿著一把手槍，左手壓著右手握著避免不停地發抖，槍口正對著高個子。那個小紅點迅速地落在他的額頭中央。

　　“蹲下。”我大喊一聲。屋內槍聲四起。廣宇的肋部被打中一槍，我擊斃了頭目的心臟，高個子打中了我的肩膀。高個子再開一槍的時候，我迅速回擊要了他的命。那個奪命小紅點極快地游走到廣宇的身上，緊接幾聲駭人的聲響，一槍再次打中他的小腿。我和老郭趕緊合著拖他離開藏在一堵墻后，我們一動不動，老郭的魂兒六神無主。廣宇中槍的傷口新血直冒，他努力地睜著一只眼，喘著氣。

　　老郭哆嗦地說著，“我那把可是假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