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快樂

　　那個下雨天，淋濕了洛沂的日記本，而洛沂的日記，卻淋濕了持續(xù)了六個月的熱鬧。皺巴巴的紙上模糊了的字跡，和大家壓抑的心事一樣，成了秘密。

　　每個傍晚，大家不再不約而同地卷起課本，敲擊桌子打著節(jié)奏，一些人喊著“冷美人”，另一些人默契地接上“沙和尚”，教室門口不時有陌生的腦袋探進來。大家的活動都在靜悄悄地進行，這才更像高中生的教室了呢！

　　路子汀盯著文具盒里一塊帶有波紋的白色石膏(這是去年在桌角撿到的，一個被自己拒絕的天使的翅膀)看了一晚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被同桌推醒的時候已經(jīng)下課了，察覺到手上濕濕的，急忙低下頭去抽屜里找紙。隱約感覺到前面有個人。

　　她低著頭，邊擦著嘴角和手背上的口水邊郁悶:前面的同學不是一下課就走了嗎？

　　啊……洛沂坐在她對面，微微皺著眉頭，一本正經(jīng)的擦著書上的口水。

　　路子汀二話沒說，奪走了洛沂手上的東西，通通塞進抽屜里，與洛沂眼神碰撞的一瞬間，無比尷尬。

　　“啪——”

　　剛剛塞進抽屜里的書掉了出來，正好給了路子汀一個逃離的機會的，這抽屜已經(jīng)滿得實在連一本書也塞不下了，她抱著書，盯著洛沂的鞋，遲遲不肯起來。

　　“你不打算起來么？”洛沂含糊的吐字和淡淡的聲音變得格外清晰，還帶著一點點回音。

　　“啪——”

　　路子汀把書放到桌子上，才慢慢爬起來。環(huán)顧著四周，順便看了洛沂一眼:洛沂低著頭，微微揚起嘴角，似笑非笑的樣子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迷人，比起那些“天然黑”，這白嫩的臉更容易讓人迷戀，多看幾眼都會上癮。

　　一個男生怎能有這么白凈好看的皮膚，路子汀在心里嘀咕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大家都走了嗎？幾點了？”然后看了一眼手表，心里緊張得要命:這個人突然來，是有什么事……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但總得說點什么吧！

　　突然，一個藍色的袋子出現(xiàn)在路子汀眼前。

　　“生日快樂！”

　　兩根繃緊的心弦總算是松懈了一點。

　　路子汀拿起那個白色的卷筒，“這是什么？”

　　“畫。”洛沂一臉平靜，“回去再看。”

　　“哦！”

　　“我先走了！”

　　看著洛沂消失的背影，路子汀心頭熱血奔騰。翻看了袋子里的東西，她愣了一下，毫不猶豫的提起袋子，鎖好門，在路燈下狂奔。

　　“喂！你怎么走這么快！”路子汀氣喘吁吁的跟在洛沂的身旁。

　　洛沂沒有做聲，只是淺淺的一笑。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漫步全身——輕松、自然、美好。

　　“謝謝你！”

　　嗯？洛沂還沉醉在上一刻的美好中，無法自拔。

　　“謝謝你的禮物！”

　　“啊……這個……”洛沂吐出兩個，吞了下文。他有太多想說的，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作罷。

　　“這個我不能要！但是畫我就收下了。”說著把那個沉重的袋子塞到洛沂懷里，“謝謝你！祝你睡個好覺！”路子汀對自己的決定很滿意，樂呵呵地離開了。

　　洛沂站在原地，一百個不情愿，“不就是幾本書嗎？有什么不能接受的？這個年紀的女生不都是喜歡青春文學的么？……”委屈、不解、矛盾沖擊著這顆稚嫩的心靈，大滴的淚珠從他的臉上劃過。他慢慢的朝著宿舍走去，想起去年她拒絕的小天使，被自己摔得粉碎，突然轉身，沖進一片黑暗。

　　路子汀早在熄燈前就洗漱好，打著臺燈躲在被子里，盯著那個漂亮的大蛋糕和那幾細長，筆鋒突兀的字——生日快樂！眼淚奪眶而出。

　　去年的今天，路子汀買了好多糖果，大家一起分著吃，大家為她唱了一首又一首歌，一向沉默安靜，吐字不清的的洛沂也獻上了一首驚艷全場的歌曲。那個時候班里流行喊別人的外號，并沒有半點嘲笑別人的意思，而是為了方便，顯得親切，突然發(fā)現(xiàn)路子汀還沒有外號，大家一起幫著想，突然有人冒出一個“沙和尚”。

　　“聽上去還不錯，朗朗上口，大家又都熟悉，況且‘沙’和‘汀’都是三點水，也算沾點邊吧！”

　　這算什么理由，簡直令人哭笑不得，不過大家都很滿意，也挺開心的，所以就這么定了，當事人不反對，就算是從了。

　　洛沂的外號就叫“冷美人”，因為長得秀氣，比許多女生都要精致，有一次一個同學開玩笑把一個蝴蝶結發(fā)卡弄在他頭上，實在美得不像話，加上平時又很少說話，總是副旁若無人的樣子，男生們就給他取了這樣一個外號。他性格也不是特別內(nèi)向，跟男生在一起也愛打鬧，就是不愛說話，雖然大家都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都把罪名歸給了他的口齒不清。事實也的確如此，曾經(jīng)有一個女同學嘲笑過他，而他對此一直難以釋懷，對大多數(shù)女生也選擇避而遠之。

　　因為在路子汀的生日當天為她唱了一首歌，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吐字完全清晰，音準極高，聲音也很柔美，完全是唱情歌的料。這讓大家覺得他們兩之間有點什么，就拿他們起哄。在得知他們出除了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家住得比較近，但沒有什么特殊的交際，也不常來往之后，這股潮流越發(fā)的狂熱。

　　每天吃完晚飯回來，總會看見黑板中間畫了一條線，左邊寫著“冷美人”，右邊寫著“沙和尚”，等到人來得差不多的時候，就會有人起哄，然后不約而同的敲著桌子打著節(jié)奏，一些人喊著“冷美人”，另一些人則默契地接上“沙和尚”，直到鈴聲畢了或者有老師進來才肯停止。喊的人臉上笑容綻放，看的人臉上也洋溢著少有的歡樂，教室門口不時探進來陌生的面孔，有的是來找人，大部分是聞聲趕來看熱鬧的，但終究還是一臉的迷茫與好奇。誰也解釋不清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僅僅是因為這樣好玩，撕心裂肺的喊一通、笑一通能得到釋放，并且很痛快。

　　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項看似毫無意義的活動竟然持續(xù)了整整六個月，沒有人感到疲倦，也沒有人想要放棄，它似乎成了一種習慣，沒有它就會不舒服。在每個參與者的心里，它的存在都是有意義的，而且各不相同。

　　突然有一天，不知道從誰的嘴里傳出了洛沂喜歡路子汀的話，證據(jù)就在洛沂的日記本上，大家并沒有強烈的反應，畢竟這是在他們意料和猜測之內(nèi)的事情，但對于路子汀來說，卻不一樣了。如果這是真的，那她就不會再讓那項活動繼續(xù)了，因為沒有什么的時候，心里總是舒暢的，一旦有了點什么，各種情緒和煩惱就會一擁而上。

　　經(jīng)過再三琢磨，路子汀還是決定確認一下為好，于是偷看了那本日記，并且心里久久不安，總覺得對洛沂有一種虧欠，為了重拾內(nèi)心的安寧，她不得不選擇把她已經(jīng)看過他日記的事坦白，她想他應該不會在意。

　　誰會料到，他的反應如此……

　　洛沂只是淡淡的回了她一句:“我知道了。”臉像之前一樣陰沉，努力壓制著這個下午悶熱的小雨天氣帶來的煩躁。

　　路子汀單純的以為就這樣結束了，特意為自己買了一堆好吃的慶祝一下，在去教室的路上被以前的一個同學拉去打羽毛球了。

　　頂著熱氣的路子汀聽不到看到教室里有任何動靜，以為是已經(jīng)上課了，一路小跑，到教室已不成樣子，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抬頭看見一個男生在擦黑板，面無表情，同學們一個個都在學習，講話的人也低聲細語。她下意識的將目光轉到洛沂的座位上，洛沂把頭死死的埋在手臂里，有一個男生用手掌輕拍著洛沂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路子汀這才得知洛沂把日記本撕了一半，扔到窗外去了。她隨手拿起一本書，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到窗子前，拿窗簾遮住自己，向外面張望了好大一會兒。

　　原來窗外是一睹圍墻，在這都一年多了還沒發(fā)現(xiàn)。圍墻里面是與教學樓隔開的一條土路小道，散布著幾個零零星星的紙團，有一本作業(yè)本和一張試卷，上面沾滿了泥土，除了打掃的同學，根本不會有人來這里的，圍墻外面是密密麻麻的荊棘叢，長滿了綠葉，一棵夜來香藏在里面。

　　難怪夏天會有香味兒飄進來。路子汀暗暗欣喜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再怎么努力尋找也沒有那本日記的蹤跡，她呆呆的看著遠方，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突然拉開窗簾，對著旁邊的同學喊到“彩虹，快看，是彩虹！”

　　“原來你在那里啊！我們還到處找你呢！”

　　老師說話的時候已經(jīng)走過來了，大家在哄笑中湊到窗前來看彩虹。

　　“已經(jīng)上課了。”路子汀有些不好意思，與老師相視一笑便跑回座位上了。

　　晚自習上做了一套物理試卷，路子汀錯得一塌糊涂，其實也沒錯幾道題，但都是不該錯的。這種情況不被叫去訓一訓，多少說不過去。物理老師是個小巧玲瓏的女教師，對犯錯的同學都很友好，面帶微笑，以聊天的方式教育人，聊到結束時就會拍一拍同學的背以做鼓勵，往往這時候暗藏殺機，會趁其不備掐一下他的背，以做懲罰。

　　路子汀早就觀察到她這招了，于是閃身躲過一劫，其他同學就算知道也一般不躲的，唯獨她會這樣。

　　從那以后，班里正式開啟了“學霸模式”，鬧哄哄的場面退下了，這才有了高中生的樣子。所有的一切不了了之。

　　路子汀抱著那張畫睡著了，耳邊不停的響著洛沂的聲音。

　　“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