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晨對于父親全部的了解都源于母親蘇芙的敘說,包括父親的名字,天尋。正如這個名字,天尋總是奔波在探尋的路途中,是位探險家,但在蘇芙的話中,更多的是對未知事物的好奇。然而正因如此,以至于20年前,天晨方出生時,也只是匆忙的留下短小的、伴隨著他一生的話語,“就叫晨吧。”現在看來,那也是天尋唯一為他留下的念想。那次離去,天尋再也沒有傳來任何的訊息,用蘇芙話說,生無其蹤,死無其跡。
天晨的母親,蘇芙,在他現在20歲的年紀嫁給了父親。那時的蘇芙還是大學中即將畢業的學生。母親為何如此早早的踏入婚姻?天晨從來沒有機會更深入的了解。蘇芙總是恰到好處的戛然而止。唯一的一次“越界”是在他9歲的某天夜晚,在燈光氤氳下,蘇芙品了口茶,緩緩地為天晨講述他的父親,“他有著性感的胡子,從當初到現在都令我深深著迷。我在20歲時遇見了你的父親,當時僅僅相識不到三個月便結婚了,可能是一見鐘情吧。”
“一見鐘情”,蘇芙喜歡用這些文雅的詞。這或許是因為她的職業——一所大學的中文系的老師。在天晨剛剛滿月時,蘇芙便一直對他念叨著“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之類的詩句。她酷愛唐詩與宋詞,連大學時的畢業論文也是關于這方面的——《唐詩到宋詞的演變與各自的輝煌和衰落》。當然這也少不了在天晨方脫離懵懂時,蘇芙給他買的一本《唐詩三百首》,每天都要熟記一首詩。現在他還清晰記得第一首詩,張久齡的《感遇:其一》,“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至于是何種意思,天晨依然大概記得:草木的芳香本是自身所有,何求美人采折傳名?
天晨如今細細回憶母親的音容,倒是位如詩中折花的美人。蘇芙本身也是喜歡養些花的,花不多,但每季都有那么幾種。盛放在家中不大的陽臺上,宛如野外的四季。
每天,天晨都會和母親一起照料那些花,漸漸他被這些散著芬芳的繽紛事物深深吸引。若有客人來,他總會為他們一一介紹,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這是秋天開的,那是春天開的……如果一切如常,現在20歲的他或許會在每天清晨,跑到陽臺為這些花澆水松土,然后帶著一天的愉快心情隨蘇芙一起前往離家不遠的大學。蘇芙任教的大學曾一度是他的渴望。
縱使蘇芙留給天晨許多溫暖的回憶,但在細枝末節上,卻讓他煩不勝煩。比如蘇芙從不會讓家中出現任何毛茸茸的動物。她總是固執地認為這會讓家中變得亂糟糟的。所以天晨唯一養過的寵物,只是幾尾無聊的金魚,看著它們游來游去,遠不及公園里的螞蟻搬家來得有趣。在吃飯方面,蘇芙也定下了嚴格的制度——吃飯不能說話,細嚼慢咽,再餓也不能狼吞虎咽,嚴禁剩飯等等。
種種規矩下,天晨常常感受到難言的壓抑,也曾幻想過沒了母親會是怎樣的自由自在。然而當幻想成真后,他得到的更多是無依無靠的心慌。哪怕他在蘇芙離失的前一晚還因吃飯時掉了米粒而受訓。
那是5年前暮春的某天清晨,鬧鐘剛剛響過,但天晨還想多睡會,從戰前遺留下的考試制度讓他這個初中畢業生依然感到沉重。近百年來科學技術,生活水平等等都在以爆炸式的速度飛快發展著,但在教育制度上卻舉步維艱,大的變革遲遲沒有發生,有的只是細枝末節的修修補補。近五十年來,太多的政客迷醉于教育改革,因為若是成功這會讓他們在政治生涯中有著無懈可擊的砝碼,甚至是一個名垂千古的功績,但一次次試驗都以失敗告終。然而環顧這一次次教育試驗,卻會發現其中不少試驗有著不錯的閃光點。2048年的教育改革是所有改革中最富盛名的,被人民稱為,教育自由化改革。其核心為,讓小學畢業的孩子在繼續學業時,按自己的興趣選擇學科繼續剩下六年的中學學習,在中學畢業后以所選的興趣學科參加考試,最后選擇成績以內的大學里的興趣學科相關專業。這在當時備受期待,并且符合自戰后以來提倡完全民主的社會形態。但在試驗過程中,發現試驗地點的絕大多數學生開始漸漸討厭自身所選的興趣學科,一部分學生開始完全放棄,另一部分學生把當初的興趣學科當成升入大學的入場券,最后這部分學生在升入大學后在興趣學科相關專業的學習中滿是應付,待到畢業也未學習到更多深入性的知識。在2058年歷時十年的教育自由化改革在人民一片“壓抑天性,興趣惡魔”等等批判中宣告失敗。教育改革陷入完全的阻塞中。
天晨以為睡不了多長時間,但過了好久——一場關于父親短暫且完整的夢。仍沒有等到每天蘇芙推開門時滿是嚴厲的聲音。他以為自己會繼續睡下去,但剛剛關于父親的夢讓他心情澎湃,他立刻起了床。
蘇芙不見了。
天晨掃視了一眼廚房,沒有任何動靜。奇怪?母親應該早已在廚房準備早餐了。天晨帶著這個想法又試探性的喊了幾聲,沒有得到蘇芙的回應。天晨來到蘇芙的臥室,門是虛掩著的,他小心的推開,床上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母親去了哪里?想不明白的天晨走向客廳,這時他看到了茶幾上的一封信,用著沒有任何信息的信封裝著的信。這信是蘇芙留下的,在這種紙質減去的信息時代,也只有她喜歡著這些古典的東西。
天晨拆開信封,展開信件,上面只寫著寥寥幾句話:
晨兒,媽媽走了。若以后有什么不安,請至下面的地址尋找金悠阿姨。
信的的最后面是金悠的地址及蘇芙的落款:愛你的媽媽。
起初,天晨簡單地認為這只是封尋常的信件,蘇芙只是恰巧一場短暫的出行,這在以前也是有過的,像參加什么交流會之類的,他也獨自待過一兩天。天晨如往常一樣在房前不到50米的車站坐上公車前往學校。這一天有著不可多得的好天氣,萬里無云,天藍的不像話,陽光柔柔地,置身其中愜意極了。傍晚的夕陽也是醉人的,天晨下了公車眺望西方,滿目斑斕,像是蘇芙曾講過的童話里的景色。
兩天過去了,蘇芙還是沒有回來。天晨感到不安了,他想過打一個電話,到最后卻無任何可以聯絡的號碼,他從來都沒見過蘇芙用過手機。窗外天色逐漸變黑,他的心中像團毛線的驚慌愈纏愈亂。有些恐懼的他打開那臺已經逐漸被時代淘汰的網絡平面電視,電視正放著新聞。
新聞中播放著這幾天人們熱議的話題,黨派更換。
連續3次當選的自由黨與蓄勢良久的命運黨的角逐。因三戰時原有的國家制度徹底崩潰,作為新興黨派,兩黨迅速興起。兩黨思想迥異,每隔6年通過全國成年民眾選舉交替。
其中自由黨主張一切自由,他們認為自然自有法度,人心自有制度。國家應該主務外交,輔以民生建設。自由黨的主張近年受到愈來愈多的人的支持,但居高不下,且愈演愈烈的犯罪率,惡意的市場競爭等等讓人擔憂。
命運黨的主張與自由黨截然相反,他們強調推行法制,頒布規令,約束天性。國家以微觀治宏觀,所有的一切都應掌握在國家手中,統一調控。在戰后初期,國家在命運黨的帶領下,恢復飛速,但時間一長,民眾感到更多的是束縛和壓抑。
不過這對于天晨來說毫無意義,誰與誰當政,又推出什么樣的政策,他只是個沒有選舉權的學生,這些都離得太遠。
直到他關掉電視,草草吃些轉基因營養面包,天色晚到要睡覺的時候。天晨想到那封信,或許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簡單,他想要打給蘇芙的朋友親戚詢問狀況,卻發現蘇芙也從來沒有留下過朋友親戚的信息,曾經做客的客人也全是鄰居的小憩。
帶著一絲僥幸,天晨睡了。他想或許一覺醒來,蘇芙仍會像往昔那樣出現在床前,面色嚴厲的叫他起床。
直至一周的時間過去。蘇芙仍沒有出現。而外界卻在發生著巨變,自由黨再此當選,但在第二天,天晨房前的街道,上學的學校頻繁的出現著軍隊。然后事情的發展偏向匪夷所思,軍隊抓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班主任。學校停課,路上行人漸少,每天都有軍人查房。傳言滿天飛,其中一些老人堅信著,平靜了五十年,戰爭又要來了,而之后幾天的新聞也證實了這些傳言。命運黨發動政變,迅速將自由黨人趕出首都,控制地區以北向南瞬間擴大至大江前。
這時天晨感到深深的不安,他拿出蘇芙留下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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