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周林澤在聶倩返校的第二天醒來,四月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日子。
聶倩到達的醫院的時候,許老板和蕭凝已經站在病房的門外了。
你們怎么在這?盡管語氣已經盡力平緩,但聽起來仍舊不怎么客氣。
醫生那里我留了我的手機號,所以我第一時間也知道他醒來了。許老板似乎發覺聶倩的語氣不太對,搓著雙手對她解釋道。
我是非要跟著許老板過來的。蕭凝順帶著加了一句。
好吧,怎么還不進去?聶倩看著兩人,也沒有什么不滿的話說。
醫生說最好在等一會兒,病人剛醒過來,最好在情況穩定下來再進去。許老板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額前已經覆滿了薄薄的細汗。不知道是因為內心的焦急,還是身體的虛弱。
蕭凝和聶倩兩個人都沒坐,一左一右像是兩個護法站在徐老板的身邊,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的意思,但目光卻已經在半空中進行了幾番爭斗。許老板一切收在眼中,卻只是笑笑,沒有多說什么。
不一會兒,病房的門開了,一身白大褂擠了出來。
怎么樣,我們可以進去了嗎?蕭凝和聶倩幾乎是異口同聲,反倒是許老板一個字都沒說,只是笑了笑,兩撇稀疏的胡子頑皮地抖了抖。
嗯,可以了,病人的情況基本穩定了,現在只有右臂的骨折比較嚴重,背部的燒傷并沒有我們想象得那么嚴重,處理之后應該會和那些小的皮肉傷一起回復。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希望你們不要影響病人的情緒。有什么突發的情況摁一下墻壁上的按鈕。說完這些標準而僵硬的話,上了些年紀的醫生知道自己不該再停留,便快速地離開了。
我們進去吧。許老板直起身子,拍了拍兩個人的肩頭,雖然不知道這兩人在都什么氣,但他知道解決的唯一方法就是周林澤。
嗯。
像所有病房的門一樣,嘎吱嘎吱的響聲在三個人的耳膜上磨蹭而而過。聶倩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在進門的時刻突然有一種難過的感覺,那種感覺在自己的心口閃現而過,并沒有長久留存。
好久不見啊,你倒是每次都能把我這個老頭子嚇得半死。許老板在旁邊的病床上坐下來,兩個人也隨便一坐,各自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想著什么。
是啊,我都怕你哪天要我還你的住院費呢。周林澤看著眼中夾著笑意的許老板,知道那是看到自己恢復的欣喜,便不由自主地隨著許老板開著玩笑。
好了,玩笑話一帶而過,現在感覺怎么樣?許老板清了清嗓子,臉上多了幾分正色,這是他和周林澤的默契。蕭凝沒有見過許老板這樣的談笑,聶倩也少見周林澤這樣的放松,在這一老一少之間,仿佛存在著某種奇妙的維系。
身上感覺好多了,后背還有點不舒服吧,主要是右臂,醫生說我恢復得很快了,但是右臂還是很難受啊。周林澤努力動了動右臂,想要擠出來的笑也在臉上變得歪歪扭扭。
行了,你先別亂動了。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一下,你們聊聊。許老板看著身邊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感覺自己像是被下了一道驅逐令。
嗯,好。周林澤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蕭凝和聶倩有事情要對自己說,而且肯定是有關無花村的事情。
許老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手背輕輕拭過臉上黏連的汗,腳步仍舊和往常一樣不緩不慢,門嘎吱嘎吱響了起來,把許老板的身影一口吞咽。
原定的日期,我們回無花村。周林澤不待兩人說話,便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可你的身體這樣,怎么……預料之中的反駁和語氣。
答應過的事情,總不能輕易反悔吧。周林澤打斷了快要從床上跳起來的聶倩,他雖然臉色蒼白,說出來的話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真的可以嗎?蕭凝瞥了一眼病床上虛弱的周林澤,一張臉上已經快要沒了半點的血色。
你什么時候也會關心人了?聶倩有些愕然地看著身旁的蕭凝。
我只是怕他會拖后腿而已。蕭凝平靜地說道。
不會的。周林澤搶在聶倩之前說道,氣得渾身哆嗦的聶倩只好讓自己已經要站起來的身子又坐了下去。
那就行。蕭凝站起了身子,示意自己已經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病房的們嘎吱嘎吱響了起來,許老板的身影在走廊交織的燈光中竟然顯得有些模糊。
談好了我們就先走吧,讓林澤也好好休息一下。
一番話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嗯,再見。
再見。
嗓音沉緩地落下。
離去的腳步聲像是一個不斷蔓延的夢魘,把一段驚魂鋪展開來。
68.
這是春假的前一天。
聶倩不顧主治醫師的勸阻,硬著頭皮給周林澤辦理了出院手續。
回學校嗎?聶倩問著胳膊上仍舊打著石膏的周林澤。
我就不回去了。你應該有些東西還需要收拾一下吧,你可以順便回去給我的舍友說一聲我最近要消失一段時間,讓他們不要來找我了。
那今天去哪兒?聶倩明白周林澤這番做法的用意,只是現在看著門外淪陷在晨曦中的街道,不知道這一天的時間應該在哪里打發。
隨便找個小旅館就行了,我們也應該準備一些東西,好應付一下意料之外的情況。
嗯,我明白了。
聶倩點了點頭,兩個人的臉上浮現出同一種笑容。
兩個人走出醫院的大門,很快在醫院附近眾多的旅館中找到了一家稍微清凈點的,周林澤拿著房門鑰匙走進了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屋內,聶倩則返回學校準備一些此行所需的東西。
布置簡單的標準間并不算寬敞,可周林澤的目光在這空間里遲鈍地移動著,他嘗試讓自己的右臂在厚厚的石膏里做出小小的掙扎,很快他就因為傳遞而來的疼痛感和鋪滿額頭的細汗而放棄了,他開始擔心這一次出行,他不知道自己在旅程的終點面對什么,或許這才是他此刻最大的不安。
他感覺到疲憊,一種讓他即使是平穩地坐在床上也要大口喘氣的疲憊。他的身體像是有回到爆炸中翻滾的氣浪中。他的大腦一刻不能停息地運轉著,像是把世界中龐雜的萬物都一并攪拌在一起。是啊,他現在真的是太亂了,從他從昏迷中醒來之后就一直感覺自己深陷在一片混亂中,而偏偏這種混亂又有某種合理的說法,所有不應該發生的事情都像是被某種特定的秩序支配著,在自己和聶倩的身邊有條不紊地一件件出現。
聶倩回來的時候,周林澤正木然看著面前發灰的墻面。
喂,看看這些東西夠不夠。聶倩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手里一個空癟癟的包甩到了周林澤的腳下,讓周林澤猛地顫了一下身子。
就這些?有些昏沉的周林澤地拎起了那個看起來沒裝什么東西的包裹。
嗯,我想不出來還要用什么東西。聶倩的嘴唇翹了翹,坐在了周林澤的身邊。
周林澤沒有說話,他有些木然地拉開了背包的拉鏈,鏈齒分開的聲響像是在撕扯著一張粗糙的紙,咔哧咔哧的聲響十分在空氣中緩慢地震蕩著。包里只有兩把匕首和兩支強光手電,周林澤把手電從包里拎出來在聶倩的面前甩了甩,這個似乎用不著吧,他不知道聶倩怎么想的,面對涼晝族的時候竟然會想到強光手電。
這個……好像的確用不著啊。聶倩收拾得匆忙,并沒有想那么多。
不過這個東西不錯,從哪兒弄到的。周林澤把匕首拿在手中,卸去了裹在匕首上的皮革外套,銳利的刀鋒在陽光下閃著精微的寒光。
眼光不錯,這個可是我小的時候從一家古董店里順來的,當時自己很喜歡也沒有賣掉它,而且這匕首好像是成對的。你看看那一把。聶倩洋洋得意地說著,目光向包里點了點。
手在包里摸索著,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那個冰涼的短柄。兩把匕首放在一起,刀鋒上細密的游紋隱隱之間游動著,與之前拿出來的拿一把匕首比較而言,后拿出來的這一把身形明顯小了很多,而且一把匕首山巒般粗獷鋒利,另一把蜿蜒溪水般彎曲,看起來像是兩具藝術品。周林澤現在很愿意想象現在用手中的殺人時的感受,是不是會有一種自己正在制作雕刻藝術品的病態心理。
不過,看起來還是你這把比較好看啊。周林澤把玩著那把體型纖瘦的匕首,動人的曲線看起來真像是一個柔婉的女子。
喜歡的話就借給你用好了,如果你不覺得丟人的話。聶倩朝還在把玩那把匕首的周林澤擠了擠眼睛,戲謔的意味似乎要從每個毛孔中揮發出來。
我才不會用這么女性化的東西。周林澤把匕首插進皮革制成的套子里,啪得一聲甩到了聶倩的身邊。要是論武器,我還是比較喜歡直接點的。周林澤拿起拿一把粗獷些匕首,不由分說地揣進了自己的衣袋里。
其實還要準備些東西,比如說有指南針的手表和輕便一些的保暖衣物。周林澤想到自己一行要去一個只在別人口中出現過的地方心里就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己又會站在死亡偏左還是偏右的位置,關鍵在于這不僅僅事關自己的生死,在他的身旁還有聶倩和蕭凝,他可不想讓這一次的旅途變成孤兒院那次的悲劇,他已經不想再看見更多的死亡了。
聶倩的簡單地休整了一會兒,把自己認為需要隨身攜帶的東西列了個單子,感覺再沒有什么自己所需的時候便遞給了一旁又發呆的周林澤。
看看,這些東西應該差不多了吧。聶倩握著購物單的手推了推又在神游的周林澤。
啊?這些啊……我看看……周林澤看著購物單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感覺自己的顱骨內像是橫沖直撞過一群混亂的螞蟻,他瞟了一眼,然后迅速地把購物單塞進了聶倩的手里。
就買這些吧。周林澤有氣無力的說著。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對他而言似乎是一種巨大的折磨,他的目光從窗口縱身躍出,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像一雙流浪的腿一般散漫地走動著,周林澤多么希望自己的目光可以親昵地粘附在某個平凡人的身上,跟著他沉穩或顛簸的腳步一步步走那個人簡單而平凡的生活中,在粗糙而又樸實的生活中一口一口地咀嚼這個世界的悲喜。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總是只身站在死亡和破滅的邊緣,滿面惶恐地看著自己的未來。
聶倩的腳步聲在走廊里留下一串徘徊不盡的聲響,她太知道周林澤此刻在想些什么,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呢。我們那么勇敢地出生在這個笑罵由人的世界,卻總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隨著時光的蒼老也日漸膽怯。
69.
翌日清晨。
發動機轟隆隆的聲響輕而易舉地碾碎了街道的平靜,一聲有力的“啪”之后,一個身形瘦削的身影站到了這家小旅館的窗前。單薄的身影并沒有什么動作,他微微抬了抬頭,讓自己的目光穿過黑色的帽檐,看著那一面嵌在斑駁外墻上的狹窄窗戶。
他來了,我們下去吧。周林澤聽到發動機粗獷的聲響就知道蕭凝到了,他那種人外表看上去平靜如水,其實心里無時不刻在呲牙咧嘴地咆哮著。
好的。聶倩看著微薄晨曦中周林澤的面容,感覺他真的瘦削了很多,每一道線條都顯得是那樣的鋒利,她心里柔軟的地方像是嘔出濃濃的一口酸澀,不過她很快咬緊了牙,俯身把床邊的那個背包拎了起來。
樓下是淡薄如煙般的晨曦,在空曠的街道山如同稀釋的牛乳一般靜靜流動著。三個人像是一笑,盡管看上去都有些狼狽不堪。
上車吧,東西仍在車座后面就行。黑色的衣褲裹進了蕭凝的身軀,巨大的連衣帽使他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不堪。
這是徐老板的車?周林澤看著面前這輛有些破舊的越野車,他可不記得許老板有這樣的一輛車。
租的車子,據說改裝過,不過開起來確實痛快。肥大的帽檐中亮起蕭凝兩排光潔的牙齒,還是那樣干凈的笑容。
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聶倩不等兩人反應,先鉆進了車里。
請吧。蕭凝看著仍站在車門外的周林澤,溫和的話和稍稍舉起的手掌,像一個讓人沒法拒絕的孩子。
好。蕭凝挪了挪右邊的肩膀,用左手有些生澀的拉開了車門。
蕭凝的目光在這四周的靜謐中環顧一圈之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有力的手掌拉開車門,瘦削的身形穩穩的嵌進駕駛位。
車子啟動,在發動機一聲咆哮之后,整條街道又歸復了往日的平靜,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但一切已經都奔走在路上。
三個人的心思像是車窗外呼嘯的氣流一般紊亂,卻都沒有說一句話,視野內的萬物都像是一面面被風舞動的旗子,在嘩啦啦的聲響中變得模糊。
就這樣出發了。
70.
你的胳膊真的沒有什么問題嗎?不知道過了多久,駕駛座上的蕭凝終于吐出一句話來。
放心,我不會拖后腿的。周林澤有些訝異,他語氣平淡地回應著。
我知道,我是覺得我們或許會遇到一些危險。蕭凝的雙眼頂著前方空蕩蕩的道路,說道。
他沒有問題的。在車后僵坐了許久的聶倩可不會放過這個說話的機會,她的身子向前傾著,把腦袋從兩個駕駛座的空蕩中探過去。
別影響我開車,如果你不想死在路上的話!蕭凝突然惡狠狠地喝道,突然出現的一頭長發讓蕭凝本能地縮了一下手。車身也隨之向一個方向猛地偏了許多。好在蕭凝反應比較快,一把將方向盤扳了回來。
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后面吧。周林澤擦著額前的冷汗對聶倩說道,剛才他瞟了一眼儀表盤,指針已經指在了120。
好吧。聶倩不甘心地咂了砸嘴,把身子又縮回了后面的椅背上,目光在窗外混亂的色澤中渙散開來。
對了,如果我發生什么意外的話,你們可一定幫我把車子還了。押金還是許老板墊付的呢。我可不想欠許老板太多。車又平穩地向前駛進,蕭凝的雙眼仍舊定定地看著前方蔓延的路,語氣不咸不淡。
你不會有意外的。周林澤的身體側身倚著車門,看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樹木和房屋,說道。
但愿吧。蕭凝隨便應了一句,又把油門重重地踩了下去,發動機在這荒無人煙的曠野中一聲嘶吼,恣肆地向奔去。
晨起的太陽慢慢稀釋了黏濕的晨曦,湛藍明凈的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影,飛鳥搖曳的身影像是湖水間慵懶的魚兒,微風仿佛撩動了天空整齊的衣衫,在周林澤和聶倩的眼中浮漾著精致柔婉的波紋。
整個世界像是一碗馥郁沉香的粥,高高低低的房屋因為車速太快看起來像是一面高低不平的城墻,連綿的麥田像是一大片荒蕪的沙漠,枝椏繁茂的行道樹則變成了一個個頭大身小的鬼影子。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這高速的行駛中失去了原有的秩序,可這個世界卻又靜止得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改變過一般凝視著可笑的我們。
那么,在這個世界眼中,我們此刻是怎樣愚蠢的樣子呢?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周林澤不禁笑了起來,車內沉悶的空氣中像是發生了一次小小的爆破,周林澤覺得如果解決掉所有的這些事情,自己或許更應該去當個寫個充滿胡思亂想的小冊子,正好自己也可以給自己畫畫插圖。
面前的路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固執地延伸著,如果沒有新買的手表,周林澤此刻大概已經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他木然地看著窗外,腦子中混沌不清地烹煮著此刻的憂慮和對未來的幻想。于是,一大片草木在他的眼前過去了,遠山黛青色的剪影也過去了,稀疏的人影也像是一團模糊的影子一般過去了,時間也邁著勢大力沉的步子,拖著臃腫的身體在他的面前緩慢的過去了。
他偶爾看一看后座上的聶倩,發現這個從來不知安歇的家伙竟然在偶有顛顫的車子栽進了夢鄉。
整個世界也慢慢顯出疲憊的神色,晦暗的黃昏在這遼闊的靜寂中洶涌的燃燒著,疾馳的車子也慢慢緩下了腳步,窗外凌厲的風聲逐漸變成長天溫和的喘息,一直盯著前方的蕭凝此時也開始留意道路的兩邊,似乎是在尋找什么。
沒過多久,車子在路邊一座破舊的房屋旁邊聽了下來。聶倩也在此時醒了過來,她用力地揉了揉雙眼,想要盡快弄懂他們為什么在此時停了下來。
今天晚上就在這里湊活一下吧。蕭凝息了火,把鑰匙拔了下來,熟練地拉好了手剎。
你是說……這個屋子?周林澤看了看那個破舊的房屋,說它是危房或許都不過分。它傷痕累累的軀體看起來隨時都會垮塌。
嗯,我已經來過一趟了,放心住吧,不會有問題的。蕭凝似乎對周林澤的話并不感到意外。
嗯,那我就放心了。周林澤是明白蕭凝的,這個看起來還是孩子模樣的人內心的縝密程度是活了一輩子的人都比不了的。
聶倩聽到周林澤都這么說了,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絕,從車上下來的她手里仍舊緊緊抓著那個塞得鼓鼓的背包。
如果那些都是用來填飽肚子的東西,就不用隨身帶著了,后備箱里有我準備好的食物。蕭凝瞥了聶倩一眼,抬起手指了指車的后備箱。
嗯,那我們就在這里好好地享用一頓大餐吧。周林澤說著便側著身子頂開了那面破舊的門。
屋內的干凈出乎周林澤的意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精心整理過,身外破落的狀貌和屋內的干凈整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雖然屋內布置地很簡單,只有一張桌子幾個板凳,但是在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能有這樣的一個地方,也算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了吧。
蕭凝和聶倩從后備箱里拎出來幾個黑色的袋子,很快也走進了屋里。聶倩猶豫的腳步一踏進屋內,竟不由自主地小聲地驚嘆出聲。盡管這里所有的一切都刻滿了歲月的轍印,但卻在這小小的空間著一種奇妙的秩序,似乎三人站在這里就會攪擾到什么一樣。
有兩個臥室,我也都已經收拾過了,晚上就在這里應付一下吧。明天的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就快到了。蕭凝隨手拉過一張板凳在桌子邊上坐了下來,用力地舒展著全身因為疲憊而倍感僵硬的四肢。
吃飯吧,這一天都沒怎么吃東西了。周林澤看著擺在小桌子上的幾個黑袋子,心里好奇里面到底裝了些什么好吃的。
想吃你們打開吃就行了。有一些披薩和牛排,都是前一天晚上和畫廊附近的快餐店訂好的。吃起來應該沒有什么問題。蕭凝活動著手腳,骨骼間嘎達嘎達的聲響像是一串熱烈的鞭炮。周林澤聽著咂了砸嘴,和聶倩一并把桌上的幾個袋子拆開來。這些快餐雖然少了剛剛出爐之時的新鮮,但食物的味道還是輕而易舉地擊潰了周林澤和聶倩。兩個人七手八腳地把大大小小的包裝盒從黑袋子中拿出來,然后粗魯地拆開印著各色LOGO的,把手里大塊小塊的披薩統統塞進了嘴里。兩個人忘情地吃著,像是從荒野中逃出來的難民一般,全然忘記仍舊身在一旁的蕭凝。
慢點吃,給我留點好吧。蕭凝感受著充分活動之后微熱的軀體,沁出的微汗帶著所全身各處酸澀和疲憊一并涌出了他的身體。
留著呢,我們可吃不了這么多。周林澤嘴里嚼著多汁的牛排,說出的話變成了一陣嗚嗚的聲響,讓蕭凝只能很勉強的分辨其中的每個字節。
蕭凝看著周林澤和聶倩近乎粗魯的吃相不禁搖了搖頭,然后自己也坐了下來。
吃過晚飯之后,三個人心滿意足地半躺在小小的板凳里,身后靠著粗糙的墻,雙腿或蜷或伸。屋內點了一盞昏黃的煤油燈,每個人的身形在逐漸嚴實的黑暗中都隱約模糊。這里的電路因為年久失修,所有用電的設施都成了一種擺設。不過周林澤和聶倩還是很喜歡這種昏暗的,不僅僅是因為煤油燈的光亮看起來更加溫和柔軟,還是因為這種環境總是讓他們想起陳姨,那個總是滿面陰翳卻內心溫軟的老婦人。
其實,選這個地方是有講究的。蕭凝突然的話打破了屋內的靜寂,兩人的目光整齊地拋向黑暗中他模糊的臉。
你們還記得你們聽說的那個稻草人的故事吧。蕭凝頓了頓,喉嚨有些本能地收緊。這里,應該就是那個故事發生的地方。你們應該也知道村子已經遷走了,這個破舊的老房子已經算是這里還能看得過去的建筑。蕭凝的目光在這簡陋的屋內環視了一周,聲音在黑暗中像是一塊沉甸甸的鐵,懸墜在周林澤和聶倩的心上。
你怎么確定就在這里。周林澤回想著這附近荒蕪的田野,似乎真的很像故事中的那個地方,但單單只是像的話也不能就能確定這里就是那個陰慘故事發生的地方啊。
你早晚會知道的。蕭凝并沒有解釋太多,一句模糊的回應之后便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任由自己的目光在黑暗中緩慢地游動。
周林澤見蕭凝不愿多說,自己也沒了再問的興趣,鑲嵌在他大腦溝壑中的微渺細節此刻開始緩慢地鋪展開來。在孤兒院走過的路,見過的人,下過的雪,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像是柔軟的砂礫緩慢地注入周林澤眼前的黑暗中,他在這一片蔥蘢的回憶中孜孜不倦地翻找著,看著發生過的事情在自己的面前緩慢的重映。
啊,我想起來了。
黑暗中,周林澤的身子猛地坐直了。
他已經忘記那番話是誰說的了,不過他依稀記得那些話,好像是說在某段時間內院長在秘密地會見某些人,如果當時的敘述沒有問題的話,那些人在白天從來不會出現,也就是說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涼晝人,而且這個有關稻草人的故事是孤兒院的院長講給聶倩的。事情的脈絡似乎慢慢清晰了起來,要么是涼晝人發現了院長某些不光彩的事情并以此為要挾,讓他做了這件極其殘忍的殺人案,要么就是涼晝人和院長打成了某種協定,雙方在交換了某些利益的基礎上,孩子們眼中溫和慈愛的院長殘忍地殺害了兩個無辜的村民。這些事情是否又和老李頭他們快速的衰老和離奇死亡有關系……
沒什么事情的話,我要先去休息了。蕭凝突然的言語打斷了周林澤的思路,黑暗中高高瘦瘦的影子站起來,像是一株單薄的樹。
嗯,好的。我們也應該休息一下了,坐車坐得后背都有些僵硬了。聶倩站起身來,說道。
明天早點起,還有一天的車程呢。蕭凝不等兩人回應就轉過身去,啪地一聲合上了那面破舊的房門。
周林澤木然地看著視野中搖顫的黑影,心里竟然擔憂這樣的一扇門會不會把整個房子晃塌。
走吧,去躺會吧,明天還要坐一天的車呢。聶倩拽了一把仍僵坐在板凳上的周林澤。
嗯,好的。周林澤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說吧,你剛才又想到什么了?聶倩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門,問道。
坐下說吧。周林澤摸著黑在床邊坐了下來,柔軟的床墊給了他溫和的反饋。
聶倩看到周林澤不急不躁的樣子,只得也摸索著在床邊坐了下來。
你還記得我們去孤兒院的時候嗎?周林澤的雙眼在黑暗中顯出一片空洞,只剩下倒灌的回憶在洶涌著波濤。
當然記得,那些事……怎么會忘記呢……提起孤兒院,聶倩的語氣明顯低了幾分,那大概是她所經歷過的最為痛苦的一件事情吧。
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有人對咱們說院長有一段時間似乎在秘密地會見一些什么人。周林澤急迫地說道,現在他需要一點點驗證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
嗯,好像是有人這么說過,而且還是老李頭說的。他來的那天晚上,你們或許都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在朦朧中還是聽到了一些你們說的話。聶倩肯定地說道。
那就對了。周林澤頓了頓,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接著說道,假設院長偷偷會見的那些人就是涼晝人的話,我們能不能設想院長由于和涼晝族達成了某種協議,這個可憐的院長用傷害兩個村民的代價換取了某種利益或者說完成了某種要求。在做完這件事情之后,院長就覺得心中有傾吐的欲望,當然這種事情他是不敢說給身旁任何一名成年人聽的,所以他選擇了你,一個看起來年幼無知的孩子。說出來,或許會讓他心中負罪感和內疚感稍稍緩解,也就是說他當時并不是再給你講一個怎樣的故事,而是在傾吐他擠壓在內心最深處的罪惡。
會是這樣嗎?聶倩的雙眼盯著黑暗中周林澤隱約顯露的輪廓,千萬種情緒混亂地雜糅在一起,兇猛地向她撲來。
這應該是最好的說法了吧,要不然那些孩子為什么會一直保持一個永遠沒有長大的樣子,要不然你又如何解釋,年不過四十幾歲的沈姨和老李頭竟然會自然死亡,要不然……周林澤快速而且不容辯駁地說著,他不會相信孤兒院中種種詭譎的事情會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卻忘了他現在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鋒利的刀刃切割著聶倩內心最為柔軟的地方。
你等等……聶倩無力地打斷了她,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沿著這一道脈絡緩慢地走一遍,雖然周林澤的分析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她一時間實在太難接受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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