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清晨才迷糊著睡過去。
將近中午時醒過來,幾乎沒睡踏實,整個人腰酸背疼,頭疼欲裂,毫無征兆地發燒了。
問母親要了退燒藥時,母親還是問了她,“失戀了?”
她斜靠著門框邊,吐著舌頭,“沒談過,哪來的失戀。”
她嘖嘖嘖,回到廚房,繼續翻著爐上的大豬蹄,“你爸爸中午在單位吃了,你下午什么時候去XX出版公司。”
“下午三點在編輯主任辦公室見一面。”她在盥洗室里刷牙,嘴里滿是泡沫膏子。
“不是直接上崗嗎?”
“是,”她清了幾口水,看著浴鏡里的眼睛,腫得睜不開了,“上崗前不得交代些東西嗎?”
“小董來了電話,”她母親說。
她出來站在她身后,隔著張飯桌,等著她想問什么,她繼續照料著沸鍋里的豬蹄。
“哦,然后呢。”她說。
“他說,你回來也不跟他說一聲。”她母親轉身看了她,眼睛紅通通,“你回來得確實太唐突了。”
“那家伙沒說我啥壞話吧?”
“人家比你老實,比你讓我放心。”她母親說,“等會我給你拿些藥膏,貼貼眼袋,”
她說,“媽,”
“怎么了?”
“豬蹄好香啊。”
她搖著頭,笑了笑。她坐到飯桌上,一手杵著下巴,開始給朋友回了平安的短信,把昨天一股腦刪掉地微信,微博,qq安裝回,少了一堆聊天記錄,少了一個Z。又在微信上看到了董橘澎給她的三百多條信息。她輕聲喊了聲,“媽。”
“怎么了,”
“沒什么,想叫你一聲。”
過午后的一點,她出了家門,搭上了30號公交車。她高中三年搭乘這輛車上學下晚修,坐在后車門順數第二排靠窗的座位,那時她剛上高一,穿著樸素的綠褲白上衣校服,兩只耳朵塞著廉價的十幾塊錢的耳機,聽著咚呲咚嗆的搖滾樂,沒過幾個星期就搞壞了耳機,又得重新買一副。整天昏昏沉沉,作著心比天高的黃粱美夢,發呆地盯著車窗外的人來人往。
她19歲剛到南都念大學,16歲她懵懂地知道什么樣叫喜歡。最可怕的是數著歲月,一想到這么多年也就這么過,沒被各種間隔一兩年的流傳病弄死,也沒深陷地震洪水大暴亂被踩死,幸之大極,突然覺得和Z的五年也可以輕松地過掉。難道遇見Z就該到了生命的盡頭。
她感嘆了聲,30號公交車換了新的款式,老司機更了一批又一批。同一個位置,同一個人,已不同年華,唯一不變的是她正在死去,而其他都在更新換代,活得越來越強悍。出售廉價耳機的老板娘消失不見了。她大一寒假回來,那段銷售電器通訊數碼的街道進行大整改,她不小心目睹了她被城管掀攤鋪的慘狀,回家跟父母說起這事時,心里感慨良久,有些想法也隨之作罷。
那個老板娘應該在另一個地方重新過活著吧?還是暮年唉唉?
她和Z不也正是被城管掀了攤鋪?本是同林鳥有難各自飛,更何況這對露水鴛鴦,一石子掉砸過來就會實現的事。至始至終,她都不愿意相信,她和Z真的是被朋友說中的露水鴛鴦,尤其是董橘澎嘴里的信誓旦旦。她討厭過他的這一說法,拿著調侃Z不成,這叫自作自受,索性被說中,活該強勢打臉。董橘澎也沒有放棄她,她又何求。
她遇見Z的第一面是在航空上,因此她發誓從今往后不會再搭乘這家航空。
早春過完元宵節她回南都準備畢業論文,和就業的單位簽了三方協議,按計劃到7月份能上崗,工資湊合,一畢業生不能要求得那么多,也沒本事,多大校園的知識抵不上同事三月的經驗,但三個月后得換種說法。南都不會餓死有本事的狼,只會越養越彪悍,威風凌凌,也不會愁壞有本事的兔子,只會越養越秀氣,愛不釋手。
這是面試的第一家公司,主管李易于對她所說。
她問,你到底是想做一只什么本事的動物?
她說,好不容易做人,為何又想著做動物。
她說,做人是上帝對你的懲罰,你上輩子不好好做人,這輩子重來。人什么都敢想,
什么都想要。上輩子斷的情緣下輩子想著再續,還要愛上一萬年。知道烏龜為什么活那么長嗎,他們幾百年才愛愛一次。
她面紅耳燥,不合時宜地問了句,那你呢,
她說,她當然想作人啦。
她們哈哈大笑。
她在飛機座位上回味這事時,情不自禁地笑起來。一個健碩的男人向她走過來,他穿著李子紫與白色細紋相間的條紋襯衫,小領子純藍色,別著沙棕色的針扣皮帶,大長腿穿著收腰小腳腿的板巖藍休閑褲,身形曲線優雅。這就是Z,從容恬靜。他誤解了她的笑容,朝她咧了整齊的八顆皓齒,摘掉了墨鏡,那是一雙矢車菊藍的眼睛。她懷疑他是不是外星人,來自一顆藍色星球。但她來不及胡思亂想,Z側身往里面坐時,從他手中滑落的手機重重地砸在她腦袋,順勢滑落到她手中,屏幕亮著一張她熟悉的背景,黃昏日落時在海島的XX海邊光腳跳躍的背影。
“抱歉,”他說,“沒弄疼你吧,”
沒關系,她遞給了他手機。
他抿著薄薄的嘴唇片子,微笑著點頭,“等會要是送餐的,麻煩你幫她拒絕。謝謝。”
她說好。他系上安全帶,雙手合十放在腹部,閉著眼睛睡了過去。他身上有種淡淡的清香味。她不敢多打量他一眼,也不敢弄出動靜,關掉了飛機上的小燈,原本準備在旅程中讀完《我從來不懂自己》的最后幾章,也打消了這念頭。他坐在中間,最靠里的位置直到起飛也不見有人。
她偷偷瞄了他幾眼,他臉蛋皮膚細嫩,并不白皙,鼻息輕輕,淺睡當中。
航程到了二分之一,他的腦袋往她傾斜過來,不偏不倚地靠在她肩膀上。不到一會,他意識到了失禮,向她致歉。
她說沒關系。
他問,飛到哪了
她說,才二分之一過一點,剛到江西吧。
飛機突然往下降,全艙里面驚叫起來,她怕得順勢抓住了Z的手,嘴里吖地叫了聲。
飛機漸漸恢復了平衡,播報里說是碰上了氣流。她很害怕坐飛機,飛機一有顛簸她就惶恐,一有播報她就著急。她想到過一百種死法,唯一不情愿的是無助地被迫去死。
Z說,“應該沒事了。”
她松開了他的手,“讓你見笑了。”
“沒事。”他說。
“謝謝。”
“沒關系。”
飛機降落后,她們再也沒對上一句話,想想第一次見面也就是抱歉沒關系對不起沒事謝謝不客氣的來回當中。
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她不可能死皮賴臉地宣稱,看,她和Z在飛機上曾生死與共。
如果不是她碰巧剛好比Z提前定到那個座位,按Z認準了這一排這三座的怪癖,她怎么會與他同乘一架飛機坐相鄰位置。如果不是她粗心大意忘記拿了裝著筆記本的手提包,走沒多遠還能回機艙取,多了分心看看有啥東西落下,意外發現他那個無辜的手機掉落在座位的夾縫中,她想之后的那些時光怎么會有Z,也許她會遇到另一個姓Z的,姓L的,姓能姓的某個人,比這幾年過得更好更快樂,也或者比這幾年過得更慘更悲劇。
她很珍惜那些與Z在一起的時光,很用力地生活著。她也許能回答李易于的那個問題,她想做一只忠誠的犬,忠誠算不算種本事,她無法給任何人下定義。
而她失去了這項本事。
你也可以把這當作一個笑話,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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