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星釋（下）

　　《蜃樓書》/星釋（下）

　　對于九因，連桑自然是認識的。因為她不僅是蓬萊最杰出星象師九螭的女兒，同時也是連桑的未婚妻。

　　婚約是在他們出生前就定下的，雙方父母一方是蓬萊的龍皇，一方是掌管蓬萊所有星象預測的九螭，從這個角度可以說連桑和九因的婚姻絕對是天作之合，當時的蓬萊人人也都為此歡心鼓掌。

　　只是誰也沒想到，兩個人在出生之后，身份和地位卻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九因，是蓬萊龍族千年以來星象天賦最高的人，出生時就引來了天上星辰普照，她那時就記住了星天上所有的星辰的位置，并且能預測出每個星辰的運行軌跡，推算出地上之人的星命。

　　而在她出生一個月后，她就對父親九螭說了一句，它們來了。

　　幾天之后，浪潮般的墟鬼就到來了滄海。發動了連桑出生的那場戰爭，連桑的母后就是在那時戰死的。那一次連九螭也沒有預測到，卻被僅僅一個月大的九因預測到了。

　　之后九因的名字便傳遍了整個蓬萊滄海。人們都說九因是蓬萊有史以來最具天賦的星象師，只要她成長起來，絕對將成為超越她父親九螭的星象師，為蓬萊做出重大貢獻，甚至能預測出墟鬼的命運從而反擊它們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剛好相反的，連桑卻被預測出了孤星之命，這就意味著他會給他周圍的人帶來不幸，蓬萊為了保護九因，當然就不能讓他們親近熟悉，就算他們有婚約也是一樣。

　　何況連桑還患有心闕，這種讓患者活不過二十歲的不治之癥。沒有人會嫁給一個到二十歲就將死的人。龍族的壽命長達幾千年，二十年在幾千年面前也不過短暫的幾息而已。

　　到目前為止，連桑也只見過九因兩面而已。

　　一次是以前哥哥帶他行走蓬萊宮殿的時候，他們經過了蓬萊的占星臺，連桑不小心看到了占星臺上的九因。

　　那時，九因穿著一身寬大的星象師袍服，端坐在在巨大的星天儀下，閉著雙眼。遠方海空有涼涼的海流卷帶星輝而來，吹拂在她身上亮起盈盈輝色，寬大的袍服在水中起落，像是三月里微風搖動花枝。

　　連桑第一次看到這個意境唯美的女孩，就不禁在占星臺下方停下腳步，目光竟然無法從她身上移開。這時九因忽然睜開了眼，那雙清澈寂靜的眼睛目視過來，又讓連桑覺得面前出現了一面古鏡。

　　女孩看著連桑，古鏡般眼睛里泛起了一點波動，她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沒說出口。遠方傳來了哥哥實南呼喚連桑的聲音，連桑返身而去，剩下占星臺下依然靜默的九因。

　　第二次則是連桑被送上占星臺占卜星命的時候。那一次九因像很多族人一樣，站立在人群里，什么也沒說任由連桑被送上占星臺，看著渾圓的星天儀在星光璀璨的海水中緩緩轉動，她眼神依然那樣沉靜，似乎占星臺上的連桑跟她毫不相干。

　　從那之后連桑就把九因歸到了不相干的人里面，他曾被這個女孩所吸引，但后來還是認為九因跟其他族人是一樣。終于沒想到此刻她會脫離人群，站到自己面前用最堅定的宣告說要保護他。

　　“好，好。九因真是個好女孩。”龍皇看著半跪的女孩微笑起來，臉上露出贊許之色。可是他下一刻卻向前走去，俯身抱起了半跪的女孩，說：“但是你實在是太小了，而且星象師并不適合做護衛，還是讓其他人來做吧，也一定可以保護好桑兒的。”

　　龍皇說完就把九因交給了一名星象師。那名星象師接住女孩就急匆匆往外走了，要帶這個出人意料的女孩遠離雨雪宮。快速遠去的女孩回頭看著宮殿里的連桑，沉靜的臉也露出一絲落寞，她終究是沒能陪伴到他的身邊。

　　“還有誰愿意做二皇子的護衛？”龍皇再次環顧人群，沉聲問。

　　大殿再次陷入了寂靜。

　　“我來做二皇子的護衛。”忽然有一道聲音從人群后面傳來，一道年輕有力的聲音。

　　眾人臉色再度發生了變化，沒想到在九因之后還有人會做二皇子的護衛，但人群還是讓出了一條道路，一個身穿著玄黑色長衣的年輕人從后面走了上來。年輕人身形頸長，一頭長長的黑發，他踩踏著沉穩的步伐而來，眉宇間散發著劍一般的利氣，散發出微微的涼意，不禁讓人望而生畏。

　　“我叫星釋，是一名水靈術師。我愿意做二皇子的護衛。”年輕人在連桑面前半跪了下去。

　　年輕人的聲音在雨雪宮傳開，融進了從遠方海空飄來的海水，再次飄向遠方的海空，進入了滄海的每一個角落，就是從這一天起，這個名叫星釋的年輕人成為了連桑的護衛。

　　之后近十年的時間里，星釋都一直守護在連桑的身邊，帶著連桑走出蓬萊，走遍廣闊滄海的每一個地方，看巨大月輪下滄海的起起落落，億萬星辰的光輝瀉下流散滿了整片滄海。

　　他將連桑保護得很好，任何想要靠近連桑的墟鬼都被他一一殺死，手段快速凌厲，一手精妙至極的水靈術攻防兼備，墟鬼根本不是他一招之敵。

　　也就是星釋成為連桑護衛的時候開始，人們才開始注意到這名叫星釋的年輕人，那勝過蓬萊所有的水靈術師的強橫實力，讓許多人不禁驚訝嘆服。原來之前他一直都是隱藏了。

　　是的，星釋很強。至少在連桑所見他的戰斗中，星釋還從未輸過。

　　他能控制周身數十米的海水，形成一道防御用的巨大圓球領域，也能將水流凍結成一把把利劍作為攻擊武器，甚至驅使一滴柔弱的水滴擊穿堅硬的礁石，連桑每次看他施展水靈術都覺得是在看一場藝術的表演，水靈術在他手里精妙到了絕巔。

　　星釋對連桑說話時總是很溫和，話語聲輕得像是拂面清風，盡管他自己并不是一個溫和的人。連桑見過星釋和墟鬼廝殺時的狂暴模樣，毫無顧忌發動水靈術殺死墟鬼，不留一線生機。

　　他那利劍般鋒利的眉宇之下，雙瞳帶著濃濃的冷酷氣息，冰冷得就像他凝結出來的寒冰。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人，卻經常帶著連桑去看看日出。他們會在傍晚時分走上滄海的一處白色沙灘，然后坐在白沙底的淺水里，看著東方漸漸明亮，太陽的光輝濃烈起來感染四方的海上云霧，一時間分不清哪邊是天，哪邊是海。

　　這個時候的星星釋是很平和，退去了所有森冷的氣息，像個小孩子一樣看著升起的朝陽。

　　星釋是個絕對深藏自己的人，連桑經常這樣想。他看不透星釋，不明白為什么他會愿意給自己做護衛，而且他實力明明那么強的，很容易就可以在蓬萊位居高位的。

　　連桑問過他很多次為什么要做自己的護衛，但星釋每次都只是回答說：“殿下，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是一樣的。”

　　他只回答這么一句話，就不作多說了。之后他就抬起頭，眼睛看向海上有云霧飄渺的方向，目光里也氤氳起一層薄薄的云霧。

　　“我們都是一樣的。”連桑并不理解這句話，也不知道星釋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感到開心，知道星釋對自己是好的，何況有了星釋在身邊，連桑也沒有那么孤獨了。

　　可盡管如此，連桑卻還是會常常在海上遠眺，看著東方更加浩瀚的大海或是西方大陸方向的滄海城。連桑期待看到哥哥回來，還有他第一出雨雪宮遇到的神秘的人類女孩，瓏砂。

　　自從回到了蓬萊之后，連桑就經常在想瓏砂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這個人類女孩，她從小就用那面水鏡子看著連桑，知道連桑的一切，但是連桑卻還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平常是怎樣的。

　　那一面之后，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瓏砂了，連桑曾經無數次靠近滄海城，在海水中遙望那座美輪美奐的海上城市，但是都沒有看到瓏砂。滄海城外人類修筑的巨大海墻擋住了連桑，他根本無法進入滄海城。

　　不能進去，就只能等她出現，可是連桑在滄海之濱等了幾年，看盡了滄海城漁船高懸的風帆，也沒有在看到那個穿著白色紗衣的女孩再次出現。

　　她就像她忽然出現一樣，又忽然消失了，就像她本身就很神秘一樣。

　　她綿長的頭發，白色的紗衣，琥珀色的瞳，能綻放出火焰花朵的火靈術，以及那面可以看到海底的水鏡子，都讓連桑想念，可連桑又不能去找她，他有心闕，只要離開海水就無法呼吸。

　　一直到后來的某一天，當連桑海水中遙望滄海城的時候，身邊的星釋說：“殿下，如果你那么想去滄海的話，我有辦法讓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