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中秋意外

　　陳老師問過我中秋什么安排，知道我同學們都回學校后讓我去她家。這種邀請在我卻既有感動又是壓力。包括我將此分享給同學們也處復雜心情，她們或許艷羨我與指導老師關系親密，同時也可能猜測我怎樣討好了指導老師，當然也可能純粹只覺得我自身所具有的善良得來這一切。然而太過與眾不同勢必是件招致遐想之事，說到底我不可能準確猜透別人心思?？晌腋嬖V他們又出自怎樣心理呢？人有時候實在難以理解，甚至連準確的自己都窺測不清。

　　陳老師大概只是覺得我孤身一人在學校挺可憐，卻不知道這類事在我生活里是常態。

　　對于邀請我是欣喜的，可不想去的成分多。但覺得去也有些好。畢竟一個人留在這座幾乎空無一人的校園于那時的我來說也有害怕心理。然而之前我是想好了一個人留在這里。我說自己是不害怕的，這沒什么。她笑笑。我想她也許可能也是一念之間生起的好意，這樣婉言拒絕后，就沒什么后文了。

　　再者作為后輩上老師家去是不是也要帶些東西？那么帶東西究竟是在討好老師還是僅僅作份中秋禮物？那么即便是中秋禮是不是也有送禮之嫌？這種本來我都分辨不清的心理矛盾更讓我不愿去。將這事告訴了我媽，她認為有什么不可以去？而且要帶東西?？晌乙琅f不認同她，況且我也不愿花費這種錢。

　　中秋清晨，她們兩個已經醒來收拾東西回校，不多一時，宿舍里便只剩我一個，這倒不讓我落寞。自然我向來不怕孤單，也不知孤單為何意，正好可以出去走走?？墒聦嵥坪跤钟行┎灰粯?。也許因為再沒具體事務纏絡心，愛情里的寂寞便發作，走到街道上，莫名有種悵然若失之感。

　　畢竟節日該對自己好點，一早且舍得一回吧，平日太苦。面店老板不斷搭茬兒，我知道他也又是被我的容貌或性別吸引。而如今，我已可以隨意與他們說說話，甚至從言談中判斷其庸俗與否，推測其未來潛力如何?？梢琅f會在聽到他已成家后生出不快心緒，為什么就那么不安分？色欲于男性而言真是本能中本能？而又畢竟更長大了些，即便如此，不厭惡了，能坦然無鄙薄之心繼續與之談談。

　　逛超市總覺心里疙疙瘩瘩，終究買了箱兒童奶，以備不時之需。萬一去了她家呢？也不至到時慌措。就是不去也可以自己喝，貴是貴點，但難道我要這樣一直苛刻自己？然而，突然發現李果的遮陽傘不見了。這傘不便宜，上次一起出去眼見她買的。更關鍵在于，我沒和她說就拿了出來用。實話說，我們原先一個宿舍，她們照例是別人的東西隨意用?？晌铱偤退齻儾灰粯?，向來我連家人東西都難以做到不客氣。買把新的，她會發現我用了，還失了錢。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就這么倒霉？

　　或許我心里對她也是多少存芥蒂的，她以前沖過我，我看她有些不能喜歡。與她之間最深矛盾在當初搬離宿舍時。我正想韓徉，想關于他的種種悲傷，生活總出現種種狀況，心緒始終不寧。我其實知道自己又做錯了很多。我那時只在一個人世界里獨自不開心。

　　埋得太深，她們三個無人知道我這樣悲傷。我與她們的關系在很微妙。和她們到了夜里一起復習會兒，我就一直很能地笑，一直很能地說，一直很能地大聲說要學習，學習。事實上，怎樣努力不想到他都是枉費。有時心口會覺得快要堵得透不過氣來。很想不通的那一刻，就又下地收拾要帶過去的東西，我不知道已把垃圾弄得影響了她們情緒。真得是完全沉寂在悲傷世界里。

　　陳果說一句：“是，你要搬出去了，也不可以這樣破壞?！彼查g將我從悲傷中拉回來。

　　一時間，我生氣了，這回是真得不想再用默默忍受來去不在乎之后躲在獨自的世界哭泣。

　　我一直相信人人有顆善良的心。可與她們間巨大的性格差異總導致有矛盾產生。有時我也很討厭自己太過敏感的一顆心，總被她們的一句話不經意傷心。然后，躲在沒有她們的地方哭泣。

　　總告訴自己要向我媽學習，做個寬容的人，不論怎樣傷心，在她們面前要笑著，是一個姐姐的樣子?？蛇@回我就是不想要再委屈自己?！澳阋吡耍驮鯓印睘檫@樣的意思真心痛。竟不知道在她們眼里我原是如此一個人。我說我的無意，甚至據理力爭,“你不知道別人的心，就不要枉加評判?！蔽也辉僬f什么了。

　　盡管和她們有太多不同點，可我知道自己對她們向來真心，她們有時真得也給我感動。

　　然而我們的確不可能相互理解。也許潛意識里我似乎就希望有場風暴發生，然后不再相互打擾交集，回到淡淡之交的原點。

　　對陳果，我心里始終有種欣賞又雜不喜之情。那么我用這把傘又并丟了后復雜心情也許都與此相關。要找到這把傘?？稍趺凑业剑烤烤故裁磿r候已經丟掉？找遍了所有貨架全都不見其蹤影，是被別的客人撿去了嗎？應該不會。畢竟進超市也沒久到多長時間。

　　大概最有可能還是被超市員工發現，可我一個個問過，他們全都說沒見到。怎么可能？我非是不能相信竟會這樣消失不見。我怎么一定要進入這種難過境遇，為什么偏偏要這樣。眼淚禁不住就要決堤，繼續找?！笆沁@把嗎？”突然她帶著陳果的傘出現，是我之前詢問過的一個員工。

　　事實總歸有一種真相，我們確并不確知，這個清晨的一番折騰，洋霧，焦急，苦悶，哀傷，驚喜。失物重歸，或許因為店員看出我真實的焦慮，或許果如她說的巧合，或許因被我逗笑的小寶寶而上天應憐，總之回到手里的時候，感謝幸運，感性人心善良。

　　依舊回到辦公室才徹底踏實，對著窗外什么都不想只望著也是好的。然一個身影闖入視線，陳梅芳老師進來，“估計你就在辦公室，走吧?！毙睦镆粫r被感動與陌生席卷，不知道究竟要說什么。有時，我懷疑自己有種預知力，就比如在超市買了牛奶。之前，陳老師說去她家我拒絕了，現在放假學校已空蕩，可不知道為什么冥冥中我就朦朧著還會有到她家的可能。這種模糊的預知力似乎一直伴隨我。“哦，您等等，我先回去宿舍一趟吧?！?/p>

　　“你怎么還買東西了？”

　　“正好過中秋了嘛，就給您家女兒買個牛奶?！?/p>

　　陳老師沒有再多說什么，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想什么。而這牛奶我還記得是初中時班長最愛喝的，我并不知道究竟是怎樣一種味道，只知道貴。記憶里逢到過這些大節，母親必然備好了給各家的禮，她總堅定地認為拿到別人家去的東西不要小氣，可我總覺得別人拿到我家來的禮不如她大氣，為此也說過她，可長大后我竟然成了她。

　　她騎電瓶車，我坐后面，起先車行柏油寬馬路，接著眼前出現莊稼地，這里是鎮上，陳老師家在農村，可從學校到她家電瓶車路程也不過二十分，這里的農村不同于我從小見過的其他農村，竟是家家起高樓，像想象中國外的別墅，處處有高大樹木，尤以銀杏居多。

　　她家院里兩幢樓，舊的一幢是之前姐妹三還小時就有的，我估計她們那時生活就比較富裕，因為她們父親好像在村里有個重要工作。這樓一共兩層，一樓有老太太臥室，以及客廳浴室，一般吃飯在客廳，格局還是老舊的樣子。樓上有三間臥室及浴室，三姐妹一人一間，兩個姐姐一度婚后住媽家。老大房間內布置屬西式羅曼蒂克風格，可后來離了婚，據說老大年輕時折騰了不少事，到現在一把年紀了還沒有孩子。老二也即陳老師房間內布置中規中矩，小妹遠嫁他鄉房間內已是人去屋空，看不出原來樣子。

　　你們猜我在陳老師過去屋里發現什么？是照片?？词掷镎掌瑢嵲陔y以對上認識的她本人。記得第一天來到實習校，校長為實習生開會，最后環節指導老師分別認領自己實習生，遠遠地，她在最右邊站起來喊我名字，轉頭看到她斜著眼睛望過來，而且她眼角本來就向下垂，我心里有點失落，她的神情及姿態統統讓我感覺到她是個精明過分的人，因為這種顯然的精明加之所穿衣服老氣，我以為她大概已經四五十了。

　　直到一天她女兒放學來辦公室寫作業，推門而入，直接坐進了陳老師辦公桌，才是個小學生，我才明白她根本還沒有四十歲?？伤贻p時的照片里分明是個燦爛可愛的姑娘，還穿過背帶裙，或者在油菜花田里笑著，或者在密林里笑著，時而綁著辮子，時而散了披肩發，眉眼間盡是小女兒的爛漫純真。如此鮮明反差實在令我感嘆寶玉對女兒與人婦之區別的把握精準到位。想想這個世界究竟有怎樣化神奇為腐朽的能力生生把可愛的魂靈們變得庸俗。

　　因她家只有女兒，必得招女婿進門，留在家里的女兒便是陳老師。新一幢樓是他們起的，一共五層，卻只一層經過簡單裝修，說裝修并不確切，其實不過有了干凈墻壁，擺放了床與衣柜而已?？蛷d非常大，卻空空蕩蕩沒什么東西，只有張乒乓球桌。一間小臥室住陳老師夫妻，另一間小臥室住女兒。原來她家起樓也并不為了居住，不過專門起高擴大面積等拆遷?；蛟S我還太小了吧，不明白他們為何身在福里不享福，若是換了我，真想把這房子用心打點下，被草木花鳥圍繞著多好。尤其當她家女兒坐在樓前帶著畫板畫起那片野花時，我仿佛看到了英國小說里簡˙愛她們那樣的生活。而且院子里外都那么寬闊，盡可以讓她家女兒滑滑板。同樣身為語文老師的陳老師為什么竟對如此桃花源不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