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去無回

　　夜人蠱一路上都在問竹遠：“荒鎮到底在哪里啊，都開了百多里了？”

　　竹遠卻沉默著，兩眼緊緊在燈光所及的馬路邊搜索著，也不答話。

　　夜人蠱越來越浮躁，索性把車橫在竹遠前面，擋住去路說：“竹遠，你是不是在耍我？”

　　竹遠也不答話，只是四下里環顧，尋找著什么。

　　夜人蠱火了：“你發句話啊？”

　　竹遠繞開夜人蠱的車開上前去。

　　夜人蠱無奈地調轉頭跟上去，又埋怨說：“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怎么會有什么村莊啊！”

　　竹遠也不說話，夜人蠱又說：“剛才那人說荒鎮不存在是怎么回事啊，你又說不只一個人這么說，你到底去沒去過荒鎮啊？”

　　“你真想知道？”竹遠停下來，取下頭盔，愣了一陣說。

　　從夜人蠱的神色里可以看出竹遠這句話簡直是廢話。

　　“那好。”竹遠朝四周掃了一圈說，“我把我的故事全都告訴你！不然你也不會甘心！”

　　夜人蠱就這樣細細聽竹遠講完三天前的周遭。竹遠說完后夜人蠱沉默了，竹遠笑了一下說：“你覺得這事怎么樣？”

　　夜人蠱惶恐地瞅了瞅四周說：“這也太玄了吧？！”

　　“事情就是這樣。”

　　“剛才那半仙也這么說，你遇到的那商店老板也這么說，難道荒鎮真的不存在？”

　　“不管怎么樣今晚我們要仔細找找，上次我也是突然慌了才跑了回來！”

　　“你既然看到了荒鎮，應該知道大概在哪里啊！”

　　“當晚只顧著追篷車，哪還記得！”竹遠說，“現在你也有任務了！”

　　“什么任務？”

　　“要想找到荒鎮，就必須找到那塊標示牌，記住——那牌子很仿古，夜色里不留意很難被發現的！”

　　“不用這么麻煩吧，你不是說這一路都荒無人煙嗎，只要看到有燈光的村子鐵定就是荒鎮了！”夜人蠱仿佛覺得自己很聰明。

　　竹遠卻潑了他冷水：“上次我返回來找時就報你這種想法，結果開了整整三十分鐘也沒看見燈光！”

　　夜人蠱點點頭，啟動車，兩個人又緩緩朝前面的馬路駛去。

　　一路上兩雙眼仔細地劃過馬路，可是誰也沒看見標示牌。二十分鐘后，夜人蠱突然叫了起來：“燈！你看！燈！我就說有燈就能找到荒鎮！沒錯吧！”

　　透過夜色，前面的黑暗里，果然有兩盞燈跳閃著，這次就連竹遠也興奮起來，猛一扭油門，車便竄了出去。

　　兩個人開近了，才發現燈光下有兩個人影。夜人蠱壓根沒見過荒鎮，以為到了目的地，一個油門踩死躥了過去。

　　可竹遠卻緩緩減慢了速度，突然間沮喪感充滿腦神經：怎么會這樣！

　　竹遠的車停下時，夜人蠱已經下了車，他很神氣地把頭盔往車頭一搭就朝竹遠說：“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

　　竹遠沒答話，停定車，走向燈光里的兩個人。

　　“又是你啊？”老頭似乎還記得竹遠，“你們那什么破車，老遠就嗚嗚叫，整座山都在震！”

　　夜人蠱沒理會老頭夫婦，倒是對竹遠和這兩個人的對話有些詫異：“你們認識？”

　　竹遠取下手上的手套在夜人蠱肩膀上拍了拍：“你剛才說錯了！這就是我之前提到，商店的老板。”

　　夜人蠱一驚，愣了一下：“你是說這里不是荒鎮？我們錯過荒鎮了？”

　　兩個老人突然驚叫起來：“荒鎮？”

　　“啊——”夜人蠱這回倒是挺機靈，“看你們嚇得，荒鎮到底在哪里啊？”

　　老婦人不禁挽緊老頭的手，一臉的驚恐。

　　夜人蠱有些奇怪，索性說：“放心，我們會順便買點東西，這樣你們也不吃虧！”

　　“哎！我說——”那老頭突然一臉不快，有些責備盯著竹遠說，“你這年輕人怎么不聽話呢，上次我就說過荒鎮是不存在的！現在你怎么還帶個人來呢，這不是害人嗎？”

　　竹遠似乎能夠覺察到兩個老人一定知道荒鎮，只是出于某種原因刻意掩飾罷了。竹遠不想善罷甘休：“我不是害人，我們是來找人的！”

　　本以為這個理由可以打消老頭的顧慮，老頭卻搖搖頭轉過佝僂的身軀要往屋里走。

　　竹遠和夜人蠱都傻了眼。夜人蠱突然問道：“荒鎮到底怎么回事？竹遠說上次就在這周圍看見的荒鎮，你們既然在這里開商店，一定知道那個地方！”

　　老頭這回一臉慘白，老太太不時去看老頭，似乎在擔心老頭說出什么來。老頭突然轉過身冷冷說：“你們說什么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們買不買東西，不買就走吧！”

　　夜人蠱正想拿包煙，沒想到老頭說著就要拿擋板往門口架，這店鋪的格局頗像明國以前的結構，門并非兩扇門往外鎖的結構，而是在里面裝上擋板從里面打開的格局，非要好幾塊寬大的木板才能填滿門框。夜人蠱幾步竄過去將老頭手里的門板按在墻上，說：“大爺，您別急，您說這方圓十里都沒有人家，我們現在可是送上門來，這樣的生意你怎么能拒之門外？”

　　老頭使勁將門板從夜人蠱手下抽離，冷著臉繼續關門：“哼！這條路上雖然沒有人家，但過往的車輛都是要走原遠路的，每次買東西不低于百十來塊，今天不做你們倆的生意，我倆老明兒照樣開鍋！”

　　“嘿！這話說的！”

　　夜人蠱無奈至極，只能雙手掐腰。最后盯上了竹遠：“喂！你到是說句話啊！”

　　正在這時候竹遠的手機鈴聲響起來，竹遠來不及回答夜人蠱的話接了電話。

　　“喂，姐。”

　　電話里傳來模糊的女聲：“竹遠，你這是在哪里，怎么這么大風聲？”

　　竹遠抬頭朝四周掃了一圈，夜風吹聳著頭發，嘩啦啦響，他只好加大聲音：“姐，我在外面。”

　　“什么外面，這大晚上的你去外面干嘛？——媽要見你！”

　　“什么？”竹遠怔了一下，這讓他異常緊張，好半天才冷靜下來，“姐，今天不行。”

　　“不行。什么意思？你這沒良心的！媽都這樣了你還不來看看她！”

　　“姐，我不是這個意思，總之我沒在學校，我來找陶淘了！”

　　“那你找到陶淘帶她一起過來，你和陶淘的事我和媽說了，媽想見見她！”

　　竹遠咬緊嘴唇，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姐，陶淘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吵架了？”

　　竹遠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對方沉默了好一陣才語氣沉重說：“大晚上的你上哪兒找去？”

　　“荒鎮。”

　　“你還真相信陶淘去了荒鎮？”

　　“我確定陶淘去了荒鎮。”

　　“你之前讓我查荒鎮就是為了找陶淘？”

　　“是。”

　　“好啊！竹遠，你真是出息了，還有沒有把我當你姐，這么大的事你之前怎么不告訴我？”

　　“不是怕你著急嗎？”

　　“大活人丟了，你說能不急嗎？”

　　“姐，你還是好好照顧媽吧，找陶淘的事你就別管了。”

　　“竹遠！你真是——我真想揍你！”對方似乎很生氣，好半天才又有了聲音：“對了，我去過檔案館，遇到一個之前從縣里面調上來的檔案管理員，照你之前所說他原來就應該在荒鎮所在的縣城檔案館工作，可他也說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我還拜托他請他以前的同事們幫忙查查縣志，結果也是一樣，根本沒有荒鎮的任何資料。我覺得你一開始就錯了！”

　　“姐，不會錯的！”竹遠咬緊牙，拳頭已經握緊，“陶淘一定在荒鎮！”

　　“可是到哪里去找荒鎮！我看還是報警吧！都三天了！”

　　“不能報警！”夜人蠱一把抓住竹遠。

　　竹遠愣了愣，說道：“我之前給陶淘請了病假，一旦報警這件事一定會鬧得沸沸揚揚，而且學校明令禁止學生參加非教育系統外的任何比賽，如果知道我參加摩托越野賽一定會開除我！”

　　“可是人命關天啊！你一個人在外面找，不是盲人摸象嗎？”

　　“姐，你不用擔心。有個朋友也和我一樣，她也丟了女朋友，而且他確信他的女朋友也去了荒鎮，現在他就和我在一起。姐，你放心吧！我會注意安全的！我先掛了！”

　　竹遠慌忙掛掉電話，將手機塞進兜里，長長舒了口氣。

　　夜人蠱聽到所有內容，面色深沉，卻異常正經說：“你姐姐對你真好！”

　　“那是當然！”竹遠從夜人蠱肩膀望過去，發現老頭已經將大半個門都快堵住了，趕緊大步沖過去，“大爺，求求你告訴我們吧！這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我女朋友都消失三天了——他，他女朋友已經消失七天了！”

　　“有事找警察吧！”老頭沒好氣說著繼續關門。

　　夜人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瞅著竹遠一點法子也沒有。竹遠急道：“我們的朋友都被篷車拉進了荒鎮，我們正找他們呢！”

　　老人手突然一僵，緩緩放下擋板，然后深深搖搖頭，目光猶如深潭：“不必找了，進入荒鎮的人都有去無回！”

　　“什么？！”

　　兩個人瞬間驚出了一層汗來。

　　其實兩人還想問老頭到底怎么回事，老太婆卻不停朝老頭使眼色，老頭就什么也不說了，恐怕再問下去兩老人甚至會跪下來乞求。

　　兩人明知道老頭一定知道荒鎮的秘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逼迫年過六旬的老人！

　　兩個人愣了愣，走下店外的臺階。

　　馬路上的風嘩嘩響，像有人在哭，夜人蠱瑟瑟身子說：“你說這怪老頭說的是真的嗎？”

　　竹遠一句話不說，騎上車去。夜人蠱很驚訝：“這就回去了？”

　　“那還能怎么辦？”竹遠有些沮喪，“剛才已經找過了，根本沒看見荒鎮！明天再來吧！”

　　夜人蠱插著腰不甘地扭頭瞅了一眼商店，門沿邊的兩老人突然惶恐地縮回頭去。夜人蠱有些郁悶：這兩人怎么神神秘秘的？

　　“走吧！別難為他們，我們再想其他辦法！”竹遠嘆了口氣，調轉車頭，剛打開車燈，卻突然聽見馬路邊的樹林“嘩啦”響了一聲。

　　夜人蠱也聽到這聲音，定睛一看，一道黑影飛躥而過，倒把他自己嚇得大叫一聲：“誰？”

　　竹遠聽到叫聲也驚了一下，側頭見夜人蠱惶恐地盯密匝匝的樹林里，問道：“你見鬼啦？”

　　夜人蠱這回打了個寒噤，干笑說：“媽的！不會是真的吧？”

　　竹遠噗嗤一笑：“這一帶植被茂盛有猴子也沒什么可奇怪的！”

　　“哦！”夜人蠱這才放下心來。

　　啟動車子，兩個人開始往回走。一路上雖然誰也沒說要留意荒鎮，但兩個人都在細細尋找，不肯放過一絲線索。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條火龍，看起來有幾十米長，距離他們大概一公里左右。此時兩人順道走的是下坡，這條火龍正在橫向移動。

　　夜人蠱第一個發現這條火龍，驚道：“快看，前面有光！肯定是荒鎮！”

　　竹遠心里計算了一下，上次看到荒鎮標示牌大概也是那個位置，不禁一陣狂喜：“走！去看看！”

　　兩人加大油門換上五檔沖了下去，狂躁的汽笛聲充斥著黑夜。不到兩分鐘眼前的火龍已經清晰起來。可場景卻讓兩個人毛骨悚然——這條火龍攔斷了整條公路，準確地說這是一支送葬隊伍，起碼有百來號人，全都穿著白麻布衫擎著白幡，一路撕心裂肺的痛哭。

　　兩人都沒見過這陣勢，況且是關掉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沒想到居然遇到送葬隊伍，夜人蠱只感覺背脊發毛，一把捏住剎車。

　　竹遠也停了下來。這支送葬隊伍像遷徙的螃蟹一樣沒有讓路的意思，緩緩從馬路上走過。

　　夜人蠱早已嚇得夠嗆，哪里還敢去看。倒是竹遠雖然心里發毛卻依舊壯著膽子去看。

　　突然竹遠看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沒有白麻布衫，也沒有擎白幡，正走在人群里：“快看，是之前遇到的那個半仙！”

　　夜人蠱聽說這可怕的隊伍里面居然有認識的人突然松了口氣，轉過頭來看，確實發現那個半仙就在送葬隊伍中。

　　“難道這就是唐鎮鎮長的送葬隊伍？”夜人蠱皺起眉頭，“好歹也是個鎮長，這個陣勢要是在白天也算是威風八面，為什么偷偷摸摸在晚上出行！”

　　竹遠小聲說：“你想想看，前不久我們才遇到的半仙，這時候他卻出現在這里，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夜人蠱瞅著人群里半仙的背影，半信半疑點點頭：“確實夠奇怪的！”

　　“我是說他出現的時間——按照民間習俗，葬禮也需要挑選黃道吉日，通常葬禮都會選在逝者亡故七日內的白天舉行，如果沒有好的日子又要保證尸體不發出腐臭，只能在夜晚合適的時間偷葬——我們之前才見到半仙，沒想到現在就遇上送葬隊伍，難道是偷葬？”

　　夜人蠱聽得目瞪口呆：“還有這事？”

　　竹遠點點頭：“看這情形，就是偷葬。那半仙到唐鎮之后一定算過時間，發現沒有上好的黃道吉日，所以才決定今晚偷葬。”

　　送葬隊伍穿過馬路，下了一條小路，然后爬上了一座小山坡，再翻下山坡，火光便背了過去。

　　夜里的風也來越涼，越來越猛烈，夜人蠱瞅著漆黑的馬路，背脊冰涼，手已經握緊了車把手。

　　竹遠也感到有些恐懼，朝遠處的微弱火光看了一眼。剎那之間，竹遠顫抖起來，風聲里夾雜著一個聲音，這個聲音雖小可他卻知道是在叫自己，更可怕的是那聲音仿佛是從送葬隊伍里傳出來的。等竹遠再次捕捉，卻在沒有任何蹤跡。

　　竹遠唇齒發抖，卻壯著膽子問夜人蠱：“怎么樣，還找荒鎮嗎？”

　　夜人蠱一把將頭盔護眼罩扒下，沉悶的聲音從頭盔里冒出來：“找個屁！”

　　說完自己猛轟油門，車就飛馳起來。

　　竹遠追了很久才追上夜人蠱，這一次竹遠才意識到如果這是一場比賽自己已經輸了，夜人蠱驚人的速度調控讓竹遠吃驚不已。

　　這一次無果而歸，竹遠比夜人蠱更沮喪，兩個人整整在春京路岔口停了半個小時，這時候都快四點了，兩個人依舊一動不動思量著。

　　夜人蠱反復推敲著半仙和那老頭的話，雖然他沒有看到荒鎮但他覺得荒鎮真的存在。至于為什么沒有找到，他覺得這是一個有待破解的謎。

　　他意識到竹遠一直在尋找荒鎮的下落，料想竹遠會有主意，便問道：“你說接下來怎么辦？”

　　竹遠瞅著馬路上的摩托車前燈打下的光暈好一陣，才說：“明天我們分兩個步驟找荒鎮！”

　　“怎么找？”

　　“直接去找荒鎮是其一，另外你不是說你女朋友是坐篷車走的嗎，我想篷車也是一個線索！”

　　“對呀！”夜人蠱驚喜起來，“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篷車應該好找，芯子電話里說過她是坐巷口的篷車走的，當時應該有目擊者，另外那篷車我還見過幾次！”

　　“你見過幾次？！”竹遠有些驚訝，“難道篷車經常停在巷口？”

　　“是呀！”夜人蠱覺得沒什么，“怎么了？”

　　竹遠卻恍然想到了春京路上商店里那個老頭說的話：看來又有一群人要倒霉了！

　　竹遠冥冥中覺得這是一個陰謀，開始惶恐不安：“要不我們報警吧！”

　　“報警？！”夜人蠱莫突然緊張起來，神色閃爍，“沒那么嚴重吧！要是那樣芯子失蹤的事不是眾人皆知了嗎？”

　　“芯子都失蹤這么久了你難道不急嗎？”

　　“我——那報警又該怎么說呢，說兩個人被篷車拉到荒鎮了嗎？要知道荒鎮在地圖上根本沒有，警察會信嗎？”

　　竹遠沉默著，突然啟動車子穿進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