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病房里的復雜裝置顯示病人的生命體征一切正常,架在儲物柜上的小尺寸電視滾動播報著同一條新聞:
根據警方調查,恐怖分子或已潛入我市的城郊地區,并與今日在我市的城郊地區發動了一次爆炸式恐怖襲擊。請本市的民眾在外出尤其是乘坐交通工具的時候對行為詭異、神色緊張的人提高警惕。同時,警方也會加大對市區各個主要街道的巡查力度,當您的身邊出現形跡可疑、身份不明的人,請您及時聯系警方……
身穿套裝的女記者十分專業地說完這些之后,便閃過身去,攝像師的鏡頭開始緩慢地拉伸,焚燒后的痕跡慘不忍睹,即便是想象力再怎么匱乏的人應該都能想象出那是一場怎樣的慘劇。
這大概只是個開始吧。病房外面色蒼白的少年拉起了掛在背后的黑色帽子,看不清有怎樣的表情。他靜默地站了一會兒,便轉身離去,在嘈雜的走廊里留下一串沉悶的腳步聲。
聶倩很快便醒了過來,她傷得不算太重,雖然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及全身,但好在都只是傷及皮肉,稍作包扎之后就會很快好起來。三人推門而入的時候,聶倩的點滴正好剛剛掛上。
雖然都是外傷,但醫生說還是要掛幾瓶點滴。聶倩勉強地對著滿面不安的三人笑了笑,裝出一副脆弱的輕松模樣。
三個人滿面陰郁坐在聶倩的對面,空氣沉甸甸像是雪崩般大塊大塊地垮塌下來。三個人嘴唇顫了顫,卻都沒有發出什么確切的聲響。
那個……我們給你帶了些水果……我……給你……削……削個蘋果吧……孫子舟突然從背后磕磕絆絆地扯出一個果籃來,掏出隨身的小刀就剝開了一個蘋果紅艷的外衣。
學校怎么樣,你們的課還跟的上嗎?聶倩問著呆坐在一旁的顧森海和康有介。
嗯,課是沒問題的,只是最近在看的一些書中有許多不太好懂的問題。你怎么樣,傷得不算是太重吧。顧森海知道聶倩不想說起自己和周林澤現在的處境,但他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出來。
我沒什么事情,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有些地方傷得稍微重些,不過也沒有傷及骨骼,稍作包扎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聶倩微笑著對顧森海和康有些說著,吃力地深處右手接過孫子舟遞來的蘋果。
那么……聶倩想要坐起來,顧森海見狀連忙幫她扶起了枕頭。那么……聶倩有些欲言又止的為難,這種為難是太想知道某個結果,卻自己心知這個答案不會太完美的掙扎。那么……林澤的狀況怎么樣?聶倩還是問了出來,她的眼前一幕幕重現那樣的場景,瞬間暴怒的火舌把一個單薄的身影甩得又高又遠,巨大的聲響讓整個世界都變得靜寂無聲。
林澤……其實我們剛剛去看過他。顧森海閃躲著聶倩的目光,他不知道該怎樣對聶倩說起周林澤的狀況。
快說!聶倩的身體猛一發力,全身的傷口都開始回以劇烈的疼痛。
林澤……他現在還在昏迷,看護的護士不讓我們進去探望,我們也是從醫生那里了解到的情況。顧森海的頭低低地垂下來,快速張合的雙唇把渾濁的字句吐得倉促,低沉的嗓音像是夏夜里的蚊蟲,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顧森海和孫子舟此時也把頭垂下來,三個人的頭顱仿佛要嵌進自己的胸口。
繼續說。聶倩的聲音很虛弱,卻又是那么不可抗拒。
林澤……醫生說他可能還要昏迷一段時間,他的背部有中度的燒傷,右臂粉碎性骨折,身上還有許多小的皮肉傷需要處理,而且還有輕微的腦震蕩,唯一慶幸的是……醫生說應該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顧森海的語速很快,這樣的話聽別人訴說是一種折磨,從自己的嘴里復述出來又是另一種折磨,顧森海經受兩重的折磨,眼里滲出濕潤的亮光。
聶倩用力地揚了揚頭,她可不想讓這三人看見自己的眼淚。今天幾號?聶倩突然問道。
康有介一愣,旋即掏出手機來,看著屏幕上柔軟的字體,四月十三。他說道。
怕是來不及了……聶倩沉緩地嘆了口氣,她沒有忘記周林澤提起過的事情,春假的時候可是要和蕭凝一起去無花村的。
什么來不及了,如果我們可以幫上忙的話……顧森海猛地抬起頭來,他知道現在如果自己能為這兩人做些什么,即便是一些零碎的小事,對現在的兩人來說也是一種巨大的幫助。
沒什么,這件事你們幫不上忙的,現在估計需要你們幫我和周林澤做一件事就夠了。聶倩的嘴唇有些蒼白,說上短短的幾句話對她而言仿佛是一件極為吃力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們一定盡力而為。三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道。
幫我們請假啊。聶倩突然咧嘴一笑,臉上的傷口讓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想要展開的笑容也隨之夭折。
這真是個笑都笑不出來的時候。孫子后心里暗暗地嘀咕著,他厚實的身軀即便坐在床上看起來也像是一座小小的土丘。他其實并不像周林澤他們所認為的那樣遲鈍和憨笨,他的心思全都裹在了自己里敦厚的身體中,不愿讓任何人看見?,F在他像是一把鋒利的解剖刀,縝密地剖解著造成讓他笑不出來的緣由:
1.這顯然不是新聞上所謂的恐怖襲擊,恐怖主義下的活動應該帶都帶有明確的反社會性。如果采取爆炸這種方式的話,應該盡量會選擇人群集中地方。周林澤他們出事的時候,車上除了司機,就只有周林澤和聶倩兩個人。不會造成嚴重的人員傷亡。而且爆炸的地點是在市郊,也不會造成多么大的經濟損失。而且事發至此,并沒有任何組織和個人宣稱對此次的襲擊負責,這也不符合恐怖組織依賴恐怖活動進行威懾和恐嚇的目的。
2.應該還可以排除嫌疑人因為某種心理疾病而對特定人群進行攻擊,如果是針對大學生的攻擊,食堂,宿舍樓應該會是更好的地點。
那么也就是說,整件事情徹底是針對周林澤和聶倩兩人來的?自己和顧森海他們都不道這天早上周林澤和聶倩會坐早班的公交車。這一切看起來都有些不合情理,再說,誰會對周林澤和聶倩有這么大的仇恨呢?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記得聯系我們啊。孫子舟身旁的顧森海已經站起身來,說著告別的話,而他卻還像是一塊木訥的石頭呆坐在床上??涤薪樽Я俗?,走了,舟子,又在想些什么呢!
呃,啊,走了啊。孫子舟一步沒有站穩,高大的身軀竟然踉蹌了一下。有什么事情記得聯系我們啊。孫子舟口齒模糊地對著躺在床上的聶倩說道。
行了,走吧,我們都已經說過了。孫子舟失神的狀況似乎讓康有介有些不滿,他嘟囔著把康有介拽出了病房。
我自己又不是不會走。孫子舟甩了甩手,打開了康有介抓在自己衣服上的手掌。他大步地朝遠處走去,在甩開康有介和顧森海的地方掏出了手機。
和誰打電話呢?從后面追趕過來的顧森海突然跳了起來,用胳膊摟住了孫子舟的脖子。
江木川。孫子舟甩了甩肩膀,示意背后的顧森海下來。
給他打電話干嘛?在顧森海的印象中,江木川好像和自己這一行人并沒有太多的交集。
回去再說吧。康有介呢?孫子舟左右搖了搖腦袋,竟然沒有發現康有介的身影。
剛才還在和你生悶氣呢,現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顧森海的目光在周圍的人群中掃動著,發現剛才還在自己身后的顧森海真的消失不見了。
生悶氣?孫子舟撓著光禿禿的腦袋,不知道為何又讓康有介生氣。
還不是剛才在病房里,我們可是去看望聶倩啊,那種時候你竟然也會走神,總會……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吧。顧森海搖著頭,心想孫子舟這個木疙瘩什么時候才能靈光點啊。
那個時候……孫子舟在想要不要把自己想到的事情說給他們,說實話,即便能夠確定有人在針對周林澤和聶倩,他們這些人似乎也幫不上什么忙,而且周林澤和聶倩肯定也不愿再見到自己這些人被卷入他們的生活里。雖然這樣的想法有些自私,但這恐怕也是周林澤和聶倩最真實的想法吧。
哎,別愣神了,那不是有介嘛。顧森海抓了孫子舟一把,孫子舟醒過神來,順著顧森海微笑的方向看了過去。
康有介臭著一張臉從一家小雜貨店里鉆出來,他的手里拿著什么東西,等到他慢慢走近了,孫子舟才看清楚是三罐可樂。
喏,渴了吧,喝點東西。在顧森海和孫子舟都接過去可樂之后,康有介用力地拉開了拉環,像是發泄著什么。
我……孫子舟想要開口解釋點什么,不過剛剛開口就被康有介嗆了回去。
回去再說吧。康有介說道。
嗨。顧森海站在街邊招了招手,一輛出租車在三人的身邊停了下來。
61.
隨著三人的離去,病房里又變得空空蕩蕩。聶倩抬頭看著鐘表,腦子里亂麻麻纏繞著一團說不清的難過,身旁的空氣在耳邊不遺余力地鼓噪著,表針細小的腳步聲像是一種嚴厲的催促,催促著她快點流下示弱的淚水。
她多么希望身邊能換一種純凈的寧靜,現在她的身邊完全是一種陰慘的寂靜。轟隆隆的爆炸聲在她的耳邊低沉地滾動著,傷口和火焰在她的面前輪番衍生出錯亂的景象。雙眼像是遙遠的海岸線,緩慢地浮起令人難過的咸濕,突然感受到的口渴,許多聲音在喉嚨嗡嗡喧鬧著,最后卻只剩下單一的哽咽。
她望著頭上的天花板,像是望著遙遠的未來。因為他們的樣子,都是——
一片慘白。
62.
回到宿舍的時候,康有介的臉色才稍稍緩和。顧森海一把扯掉了自己的T恤,不知道是著微熱的天氣還是難堪的現實讓他格外煩躁。三個人給自倚靠這什么坐了下來,剛剛在醫院的時候一切都還像是不真實的幻覺,現在坐在這里,空蕩的一張床鋪和心里的焦躁無時不刻都在提醒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是結實的現實,硬梆梆發生在這個世界里,無論怎樣的哭喊和捶打都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你當時在病房里想些什么呢?康有介揚了揚頭,顯然這句話是沖著孫子舟去的。
我在想,會不會周林澤他們和誰什么過節……看來自己的想法是瞞不住兩人了。
為什么這么想。顧森海猛地挺直了自己的身子,在他的印象中,周林澤和聶倩這兩人在為人處世方面基本上不會得罪什么人啊,而且對方明顯是想要置周林澤和聶倩于死地,這的是多么大的仇啊。
你想,如果真的是新聞說上所說的恐怖襲擊的話,事發地不應該是在人群集中或者有標志性建筑的地方嗎。如果是針對大學生群體的襲擊,食堂或者教學樓才應該是第一選擇吧。何況我們都不知道那天早上周林澤和聶倩要去市郊,而偏偏就是周林澤和聶倩乘坐的早班車出了事,你們不覺得這有些太巧了嗎?平時極少說話的孫子舟此時卻語速飛快的說完了自己所有的想法,他的雙頰似乎都因為激動漲起了一片紅。
說的有道理。你在哪兒為什么不說這些呢?康有介的面容此刻丟掉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雙唇間張開的縫隙作為不安的出口。
這種事情聶倩他們自己不會想不明白的,何況,在醫院你又不是沒有看到,聶倩處于那樣的情緒中,說這些恐怕不會有任何的幫助?,F在的關鍵是,他們現在待在醫院中是是否安全。顧森海的臉色也不好看,他本以為事情真的就像是新聞上所說的那樣,周林澤和聶倩只不過是運氣不好而已。
所以……我……才給江木川打了電話,他說他會在醫院那邊守幾個晚上。提到江木川的時候,孫子舟還是會有些猶豫的。他知道康有介和顧森海都有些排外,恨不得所有有關周林澤的事情自己都要守在一邊。
我們守著不就好了,干嘛要讓江木川去了??涤薪閺牡首由咸饋?,他并不是如何方案江木川這個人,他現在的不滿,多半是因為自己和顧森海竟然全被蒙在鼓里。
江木川的確是最好的人選。顧森海顯得冷靜得多,他的聲音是少有的沉穩,隱隱之間竟然有一種周林澤感覺。
對,因為我們已經去看過周林澤和聶倩他們了。所以沒有很好的留下來的理由,而江木川則可以留在暗處,先這樣保護他們幾個晚上吧。孫子舟的臉依舊憋得通紅,像是因為一系列自作主張的事情而有些愧疚。
康有介挺起的肩膀無力地垮下去,他的雙手不安地叉在一起。
窗外是漸漸黯淡的天宇。
那就……這樣吧。他嘴唇動了動,說道。
63.
江木川到醫院的時候是在三節課后,他在醫院周邊的一家小店里隨便吃了點東西,便坐在了這里,坐在這個醫院很熟悉卻也很陌生的走廊上。他已經感覺不到初夏讓人發汗的燥熱,他坐在這里了,感覺自己像是坐在冬天的深處,頭頂上的節能燈灑下柔軟的光,讓他不自覺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醫院似乎無論什么時候都不會改變它的樣子,眼前是長長的走廊,時而人影飄搖,時而空空蕩蕩,腳步聲總是慌張凌亂,空氣里也總是滲出難聞的藥水味。
冬天,所有的事情都在那個冬天。江木川用力地靠向身后的墻壁,他的手指節奏紊亂地敲著座椅的扶手,很多東西在他的眼前似是將要展開,卻在只露出一點的端倪后又凝縮不見。
時間剛過七點在,鐘表的敲擊聲還沒有完全散去,江木川就聽到一陣松散的腳步聲緩緩地向這邊傳來。江木川緊了緊身子,他探了探頭,發現走廊的盡頭多出來一個佝僂的身影。那人的腿腳沒什么毛病,不過手里卻撐著一根手杖,看起來是身體有恙。
老人家,您還好吧?江木川不是冷漠的人,他走到那個人的身邊,問了一句。
我沒事情,你是聶倩的朋友吧,我問一下,她在那個病房?聲音渾厚有力,金絲眼鏡后的雙眼如同又泉水涌動。
就是……這個,您認識聶倩?江木川可沒有忘記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他趁陌生人豬呢比推門而入的時候擋在了他的身前。
認不認識,容我進去你不就知道了?粗糙的手掌壓在了江木川的肩頭,目光中一種不容駁辯的味道。
好,我讓您進去,不過一旦有什么響動,我就會立刻沖進去。江木川向旁邊移了兩步,讓開了病房的房門。
對了,我姓許,周林澤應該跟你們提起過我。來人看著江木川滿面忐忑不安的樣子,又添了一句。
許老板?江木川的眉頭擰成一團,他好像之前聽周林澤提起過一個對他幫助很大的畫廊老板,也姓許??墒牵麤]有發問的機會了,許老板已經撐著手杖進到病房里了。
聶倩?病房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少許的光亮落進屋內。許老板的聲音很輕,像是害怕驚醒了一片昏暗中的人影。
我沒睡呢,許老板。外面是不是有個很壯實的小伙子?聶倩直起身來,有些吃力地把枕頭墊在了自己的背后,隨手打開了床邊上的開關。
你怎么知道?許老板瞇了瞇眼睛,突然的光亮讓他有些不適應。
他一來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了。聶倩用力地伸展著全身,疼痛感則不遺余力地回應著她。
你傷得不重吧?許老板看著聶倩臉上因為疼痛而產生的微微扭動,自己的嗓音竟也有些不由自主地顫動。
我還好,周林澤傷得就比我重多了。提起周林澤,聶倩的面容就變得黯淡下去。爆炸聲和火焰,不遺余力地在她的面前噬咬著一個單薄的身影。
許老板看著聶倩空空的眼窩,沒有言語。他不止一次見過這樣的神色,從那些失意落魄的畫手臉上,從周林澤的臉上,現在,又從聶倩的臉上再次見到。他很清楚,什么都不說此時最好的選擇,所以他沉默著,正如他一貫對這種神色所有的那種沉默。他在等,他在等他們從夢魘中醒過來。
對了,許老板,你這個時候來,一定有什么事情要說吧。聶倩回過神來,眼里又旋轉著平日里清亮的光芒。
是啊,確實是有事情要說的。許老板清了清嗓子,他不知道眼前的聶倩時候已經做好迎接真相的準備。其實這件事情還是要從冬天開始說起,那次蕭凝在醫院里對你們動手,你被劫持,然后周林澤上樓檢查,卻誤打誤撞落入另一個圈套里,這些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聶倩點了點頭,她緊了緊身上的棉被和衣服,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冬天。
許老板看了一眼聶倩,知道她已經跟上了自己的思緒,便繼續了自己的講述,周林澤被挾持到市郊的一個倉庫里,那伙人的計劃原本是在倉庫中將目標人處理掉,再通過警界的關系將目標人轉移到警局里,這樣一來,就造成了一副在警局中意外死亡的假象,即便責任追究下來,只要把責任甩到底層的干警身上就可以了。這樣看來,整個計劃可以說得上是完美無缺,唯一的缺漏就是……
許老板突然抬起了目光,雙眼深得像是不可見底的深谷。聶倩從許老板的眼中輕易地猜到了答案,她稍稍猶豫了一下,說道,周林澤的突然出現?
沒錯,就是周林澤。許老板咂了砸嘴,接著說了下去。周林澤出現徹底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也使得他們的對手變得更加警覺,并在這幾個月里給了他們不少的打擊。
您說的這些人,都是黑社會吧?雖然心里已經猜到七八分,不過真要問出來,聶倩卻還是有些猶豫。
是的,也正是他們制造了這次的公交車事件。許老板扶了扶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有些生硬地說道。
是為了……報復?聶倩感覺自己的后背突然間沾滿了冷汗,如果他們知道自己兩人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知道還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
嗯,不過你放心,他們應該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了。許老板閱人無數,聶倩那點不安的情緒在他的眼中一覽無余。
怎么說?聶倩的不安稍稍緩和,她的目光在許老板的臉上掃蕩者,像是要找出些許讓她心安的內容。
他們也不想鬧出人命,只是怒火沒有地方發泄而已。許老板說著已經站起了身子,要說的事情已經說完,不如讓告別來得利索一些。
您最近身體不好嗎?聶倩看到許老板撐著的手杖,問道。
我好像是老得太快了點。許老板站定了腳步,臉上因為笑容裂開了深深淺淺的溝壑。對了,明天讓那個大個子回去休息吧,蕭凝應該會過來。而且還有一個好消息,盧郁已經把追隨他的畫手全都遣散回家了,讓他們安安穩穩地去過自己的生活。
我該走了。許老板看著陷入沉默的聶倩,作了第二次告別。
手杖一下一下杵著地面,低沉的腳步聲敲打在聶倩和江木川的耳朵里。
許老板在走廊中飄灑的光線中仿佛看到那天站在一片明媚春光中的盧郁,他疲憊而滄桑的喉嚨發出那樣嘶啞而鈍重的聲音:
放下你們的畫筆,告別你們的虛妄。.
其實這個世界又何嘗不是一塊顏料斑斕的畫布呢,在這里佯狂作樂的人們,又寄養著多少的虛妄呢。
許老板走出醫院的時候,眼鏡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許老板笑了笑,松了松自己的領口,仿佛真的從一個寒冷的冬天跋涉歸來。
64.
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陷入了凝滯不前的平靜,像是一艘推波斬浪的貨船此卻突然擱淺了。畫廊里相似的稻草人,同一個恐怖陰慘的故事,形如傀儡僵尸一般的畫手群,突然出現的火災資料,公交車的爆炸,所有的事情轟轟烈烈、一件緊接著一件出現在自己和周林澤的面前,此刻卻戛然而止了。
聶倩關了屋里的燈,或許只有在黑暗中她才會有些許飄渺的安全感。她沒有叫屋外的江木川,她不想再把任何人卷入到這個氣勢洶洶的漩渦里,她也不想讓江木川有絲毫的尷尬,反正明天蕭凝就會來了,到那個時候再讓江木川離開就是了。
她側了側身子,望向夜色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她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才能擁有那一點燈火的平凡和寧靜,她多么想讓周林澤和聶倩成為一對普通的情侶啊,他們可以坐在學校的高處,對著平凡人家星點般的燈火做著他們的夢。有一天,或許他們會牽著孩子的手走過清晨的小路,在最喜歡的那家店里匆忙卻又細致地吃一頓早餐,或許他們可以在一天疲憊的工作之后,幸福地親吻彼此的額頭,或許……
窗外夜漸漸深了,燈火漸次熄滅,聶倩鋪展開來的所有幻象也漸漸冷卻了。
她厭惡自己為什么此刻仍舊沒有半點睡意,她想起一句曾經看過的話,人不能總是太過清醒,有時候渾渾噩噩反而活得輕易。她現在需要睡眠來麻醉她的痛苦,她需要從現實中短暫地隱匿,這不是自己自私地想要逃離,而只是需要片刻的喘息。她空蕩蕩的眼里盛滿了同樣空蕩蕩的夜色,她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太多有關周林澤事情,可是有關周林澤的事情此時卻像是一個頑固的夢魘,緊緊地纏繞著聶倩。
每一個點點滴滴都在這樣清醒的一場夢里回放著,她仿佛又回到了冬天,仿佛又站在破舊的孤兒院里,仿佛手腳又被緊緊綁縛,任由脫水的感覺一點一點吞噬著自己。她在狹窄的病床上站輾轉反側,不知不覺之間,窗外已經亮起了薄薄的晨曦。
一夜的掙扎讓聶倩看起來頗為狼狽,她看著窗外柔軟的天光,額前柔軟的汗津閃動著微光。
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回暖了吧。聶倩望著窗外靜靜地想著。畢竟已經到了該回暖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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