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站在教學樓的天臺邊,周林澤看著四處蜷縮的黑暗如同看著自己拋下的身影。蕭凝說他已經查清了無花村的具體位置,他想在春假的時候和周林澤一起去一趟,不僅僅是為了一些難解的迷惑,更是為了給陳姨一個交代。
現在是四月中旬,春假是在五月初,也就是把一些小假期整合出來的九天假期。對于蕭凝的請求,周林澤當然不會有任何的反對,只是現在自己的腦子里實在太亂了,一場大火,畫店老板還有那些麻木如同行尸走肉的畫手,這并不是說周林澤已經覺得陳姨的身世不再重要,而是自己的大腦已經失去了原有的秩序,所有的一切在腦中肆意地糾纏,周林澤并不是第一次經受這樣的折磨,但是,這感覺卻第一次是這樣的強烈,第一次這樣讓他難以承受。
蕭凝怎么了?聶倩在因為被沉默打濕而沉甸甸的空氣中插進一句話來,她看著周林澤苦惱的樣子,生怕他會突然瘋掉。
他找到無花村了。周林澤抬腳把一個掉了漆的易拉罐踢了下去,空蕩的夜色中回應幾聲翻滾的碰撞之后,再無其他。
定在什么時候?聶倩從高高的天臺上向下看,突然悲觀地發現自己或許就像是那樣的一個易拉罐一樣,從這樣的高度摔下去,或許也只不過會有那樣微茫的聲響——算作是這個世界對死者微薄的惦念吧。
春假。周林澤想把自己所有全都融化在整個黑夜的龐大中,隨著微漾的風隨便降落在哪里都好,讓陽光在消融黑夜的時候順便將自己殺死也好啊。他不知道該對身旁的聶倩說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欠這個身邊的這個女孩已經太多,他們……他們,或許應該在夏陽初盛的拿那幾天里,看幾場惡俗的浪漫的電影,嚼著發甜的爆米花看著屏幕上一一幀幀播放過那些臃腫的情節,他們或許應該好好地出去郊游,關掉手機,忘卻除了彼此之外的一切,靜靜地看初夏中滋長的每一個細節,也用力地嗅初夏中每一種動人的味道。
他們……他們應該……
應該像是那些無辜的人一樣在生活中曳尾涂泥,每天快樂地把自己弄得亂糟糟。
那就春假吧。聶倩的手掌緊捏著周林澤的肩頭。
生活呵。周林澤對著將要淡去的夜色,緩緩地點了點頭。
56.
清晨,回到宿舍的時候正遇上整裝待發的三人。
干嘛去?周林澤看著幾人,突然有種沒有睡醒的困頓感。
這么早當然是去打球咯,鍛煉身體嘛。康有介調整手腕處著白色的護腕。
不一起來嗎?顧森海看著坐在床上的周林澤,一些關心的話忍住沒有出口。
先不了吧。我想在宿舍休息一會兒,最近真是太累了。
年輕人可要節制啊。孫子舟拍了拍周林澤的肩頭,差點把周林澤的肩膀拍下來。他的嗓音還是那樣厚實,推著顧森海和康有介出了宿舍。
周林澤站在宿舍的窗前,看著空曠球場上三人的身影,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那種感覺似乎在他的心中已經久駐,只是此刻突然變得異常強烈而已。周林澤讓自己回到自己的床鋪上,把有關那場大火的所有資料都從畫袋中抖出來,抽屜有大頭釘,雖然有些困難,周林澤還是把所有的資料掛在了床邊的那面墻上。周林澤盤腿而坐,目光仔細地剜過每一個字和每一張照片,時間在他的背后快速地墜落。
宿舍的門打開了,攪拌著汗味的空氣也撲了進來。周林澤卻毫無察覺,像是一尊石雕一樣盤坐在那面花花綠綠的墻面前。
喂,你還好吧。康有介輕輕地喚了周林澤兩聲,發現周林澤還是那副姿態的時候才忍不住搖了搖他的肩膀。
啊!我沒事,你們回來了啊。周林澤猛地轉了過來,有些倉促地想用自己的后背遮住墻面上掛起的資料。
你在看些什么啊。孫子舟的腦袋從周林澤的一旁探過去,身上的汗臭味把周林澤身旁的空氣都熏得稀薄了許多。
是啊,是不是又在看見不得人的東西呢。顧森海的腦袋從周林澤的另一側探了過去。
你們……周林澤還沒說完,康有介就把周林澤的腦袋往下摁了摁,自己也拉成了脖子,看著墻面上般駁亂的圖文。
林澤,你是不是又遇見什么事情了。忍了很久之后,顧森海還是問了出來。
三個人齊整整地抽回了探出去的身子,站在周林澤的面前,在周林澤面前扔下一塊沉甸甸的暗影。
只是一場火災而已。周林澤輕描淡寫地說道。
火災的話……顧森海默念著走到書桌前,翻出一本第七版的《犯罪心理學》。
如果是人為縱火的話,那么罪犯身高應該在170左右,體重應該大于那一地區的平均值,而且皮膚應該相對細膩,毛發茂盛,呈現出某種女性特征。孫子舟捻著并不存在胡須,像一挺機關槍一樣突突了半天,看起來還還沒有休止的打算。
如果是從心理學……
停停停。周林澤一下子從床上跳了下來。他現在可不需要這些僵硬的分析,他現在需要一個人安靜下來,靜靜地從這些龐雜紛亂的資料中找出一些不合理旳地方。他睜圓了眼睛瞪著孫子舟,你那些都是從龍勃羅梭的《犯罪人學》上看到的,而且這本書你絕對連五十頁都沒有看到。
說完之后,周林澤像是泄去了所有的力氣,整個人軟綿綿地靠在豎起來的枕頭上。他知道自己現在需要冷靜一些,他扭動著眼睛偷偷地看著三人的表情,也盡可能地讓自己的眼中顯出多一些的乞求和懊悔,不過手足無措的三人似乎只是空洞地看著給自的前方,沒有誰注意到他微小的變化。
那個……林澤,我們給你帶了早飯,我們先去上課了……顧森海的喉嚨抽動了兩下,像是把許多難咽的東西吞入腹中。
嗯好的,剛才……對不起。周林澤翻轉過來身子,留給三人瘦瘦的后背。
如果真的是縱火的話,總該查查火源是什么吧。顧森海出門前嘀咕了一句。
門嘎吱嘎吱地被來開,三個人的腳步聲排成一支縱隊,整齊地從周林澤的耳邊踏步而過。
周林澤呆坐著,他實在不想再轉過身去,他無法想象如果自己的思路是對的話,那么盧郁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他不知道那些仍在學習作畫的人知道他們學的東西毫無用處的時候,他們高傲的內心會遭受怎樣的重挫。
他現在寧愿什么都不想,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看著鐘表的秒針不斷地殺死前一刻的自己。到底有什么問題呢?周林澤像是沉入了大海的深處,許多遙遠的聲響夾雜在海浪的波濤間向他涌來。
對,就是讓他們永遠碰觸真正的繪畫。
我們買這個畫袋的時候里面有些東西嗎?
這是筆錄?
……
如果真的是縱火的話,總該查查火源是什么吧。
對。周林澤猛地轉過身去,把床上的被子都掃到了地上。如果真的是縱火的話,那么火源應該是什么呢。他看著眼前的資料和記錄,卻驚異地發現沒有一處提到火源的問題。
周林澤慌忙地掏出手機,他此刻只想告訴聶倩這個巨大疏漏。手機剛從褲兜里抽身,就嗡嗡地顫了起來,是聶倩的電話。
喂,我們疏忽了火源的問題。電話那頭是聶倩壓得低低的聲音。
我也是剛剛發現。你在哪兒?周林澤不知道聶倩為什么要壓低聲音,問道。
我在上課啊。聶倩小聲說道,你再看看那些資料里有什么問題,我要掛了。話音未落,那邊已經響起了“嘟嘟”的聲響。
竟然還有心思去上課。周林澤輕哼了一句,交雜的圖文在他的眼前反復滾動著。他看了幾遍便躺在了床上,他的心里實在太亂了,他知道如果那時候不是和聶倩陷入了情感的波動之中,他們應該早就發現了火源的問題,可即便周林澤十分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心中還是被痛苦不斷攪動著。
到底是怎么放的火呢?周林澤問著眼前裂紋縱橫的床板。
周林澤想不明白,他側過身去,從墻上下來幾張大火恣肆的照片,可以看得出來是從各個角度拍攝的,那個地方,也就是許老板現在的畫廊,處在那樣一個十字路口的位置,從不同的角度拍攝應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這些照片應該不是從地面上拍攝的,應該是在某個某個建筑物上。
某個建筑物上?周林澤突然翻了個身子,如果說那里的建筑物的話,只有盧郁在畫廊對面的那個盧郁的院子里,還有那個快餐店的樓上,斜對面是周林澤沒有去過的一幢大樓,外墻被漆成一絲不茍的黑色,據說原來是畫協所在的地方。
可是問題又來了,怎樣才能在不同的角度對一場大火同時拍攝呢?或許是早就在三個地方設置好攝影機?那么這些圖片就只不過是從截取出來的圖片而已。可是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算了,還是先不要想了。周林澤起身走到書桌前,翻出來一本龍勃羅梭的《犯罪人論》。這本書周林澤很早之前就看過,雖然書里羅列龍勃羅梭親身整理的數據,但周林澤一直認為所謂的犯罪人是一種偽科學,怎么能根據人的生理特征就能判斷一個人的犯罪傾向呢。周林澤搖了搖頭,沒有翻開,便又塞了回去。
空空蕩蕩的時間成了周林澤此刻最難過的煎熬,周林澤決定不再這個促狹的地方滯留,他摸了摸口袋,確定鑰匙和手機都在身上之后,關上了門,孤身一人逃到了人影紛繁的街道上。
口鼻用力吸納著空氣,周林澤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大力地清洗,心中的雜亂融進肺里,隨著深遠的呼吸從口中吐出,這樣的感覺讓周林澤感覺輕松不少。腳步緩慢地走在覆滿了樹蔭的路上,周林澤竟突然覺得身邊的一切竟是那樣的不真實,路人陌生的面容,樹蔭間躍動的光斑,球場上有力的回音。這樣的生活像是一種曼妙的情節,斷斷續續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球場的入口,周林澤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有些遲鈍地把目光甩過去,發現竟然是很久沒見的江木川。一段時間沒見,江木川看起來瘦了許多,周林澤看著這個笑著走過來的身影,不知道為什么竟突然有些難過的感覺。
最近還好吧,感覺有一段時間沒見你了。江木川在周林澤的身旁停下了腳步。
是啊,玩失蹤玩習慣了,都不知道該怎么正常生活了。周林澤沒有側過身子看江木川,他看著球架下躍動的小小人影。
兩個人同時墜入無言的沉默,目光在逐漸耀眼的眼光中散漫地游蕩著。站在江木川的身邊讓周林澤想起很多關于冬天的事情,神出鬼沒的蕭凝,失蹤不見的聶倩,樓上病房里蹊蹺的死者,這些讓他曾經手足無措的東西,其實也讓他真正的成長。站在周林澤身邊,江木川似乎也回到了那個剛剛逝去的冬天。想到那一條條幽深的小路,江木川感覺正像是走在自己昏惑的人生里,他看不清方向,卻又不能停下腳步。
你好像瘦了許多。周林澤突然捏了捏江木川的胳膊,感受著那些已經縮水的肌肉。
嗯,現在的女孩子不都喜歡瘦點的嘛,哈哈。江木川笑著彎起自己的手臂,展示著胳臂上沒有減少絲毫的力量。
你在打工?周林澤眼尖,看見了江木川指甲里一塊黑色的油污。
呃……只是……沒事的時候……找個活兒干干。江木川窘迫地漲紅了面頰,他還記得周林澤借給自己的錢,他可沒有忘記這筆債。
別太累了。周林澤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腳步倉促地推著他離開。還有,錢的事,我不著急。走出去兩三步之后,周林澤對著背后的江木川說道。
我會盡快……獨特的嗓音慌慌張張地追過來。
我說了,我不著急。周林澤的轉過球場的入口,在一圈柵欄外回頭看了一眼江木川慢慢遠去的背影。
四周的空氣似乎帶著惡毒的哂笑向周林澤擠來,有些已經快要忘卻的事情又生硬地在眼前重現。周林澤踩在平整的路面上,此刻竟有了一種跌跌撞撞的感覺。他恍恍惚惚地又回到了那個湖邊,坐在他和聶倩第一次相見的那個石凳上,寧靜的湖水在陽光里剔透澄澈,如果不是那些逐漸皺起散開的水紋,周林澤大概真的會以為自己正看著一面一塵不染的鏡子。只是周林澤卻沒有看到那碧澈的天空和悠游的白云,而是許許多多的過往。
許多難以回首的過往。
在陽光幾乎是垂直摔下來的時候,周林澤眼前層層疊疊的回憶才緩慢的收束。周林澤站起身,感覺全身的骨骼都發出疲憊的嘆息。
周林澤抬起頭,望著遙遠的太陽,直到眼前亮起斑斕的光斑。
57.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褲兜里的手機微微顫了一下,周林澤掏出手機看到是聶倩的短信,沒有什么猶豫就點開來:
有一段時間了,去看看陳姨吧。
周林澤的雙腳像是黏在了地上,他看著手機屏幕足有兩三分鐘,才飛快地調出輸入法,敲下“好的”。
鎖上手機屏幕的時候,周林澤順便看了看時間,發現距離下課還有十幾分鐘。他不知道聶倩在課上胡思亂想什么,聽著文學史或者語言學也能想到陳姨的事情。周林澤沒走兩步,又想到自己應該怎樣處理午飯的問題,他想起上午的自己,覺得應該買些美食來補償一下三人的精神損失。他掏出手機給三人發了個“中午回宿舍吃吧,我已經買好了”的短信之后,便提起步子,沿著向前延伸的道路走出了校園。
我們身處的這個世界似乎無論時候都是這么熱鬧,學校周邊更是熱鬧非凡,商販們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春天將這個捂暖,成熟的夏日將要炙烤這里擁擠的天地,而姑娘們似乎是格外心急,在仍有些涼意的時候就換上了短裙和背心,大大的墨鏡和斑斕的遮陽傘無論陰天下雨都帶在身上。周林澤掛著淺淡的笑意穿過擁擠的人群,他似乎對這樣的擁擠感到恐懼,他的印象中一切都是空曠的,只有路燈睜著渾濁的眼,只有汽車的大燈在眼前劃過一道飛逝的光,那道光從很從臉上像是柔軟的刀刃劃過,很刺眼,但每次周林澤都要睜開自己的雙眼,循著光的痕跡看到玻璃罩下兩顆燃燒的燈泡,這是孤獨中能看到的最遠的地方,也是看向唯一有著光亮的地方。
看來自己還是要好好學會生活啊。周林澤帶著幾分自嘲對自己說道,身邊交纏的人影不允許周林澤太快的腳步,自己也只得散漫著地向前走著。他學著路遇的幾個男生那樣,目光在四周游動著,是那種熾熱的、赤裸的目光,可收到不是白眼,就是女孩身邊的那個男生耀武揚威的眼神。真沒意思,要是聶倩知道了還不知道會又把我的哪里掐成一片紫。扭動的腰肢,短裙下甩動的長腿,背心間豐滿的挺起,所有的這一切都讓周林澤想起那些滿是風塵的地方,讓他想起夜晚坐在天臺上的時候望見的紅燈酒綠。
腳步用力地扯動著身子,周林澤低下頭,讓自己盡量不踩到誰的腳。他快速地走著,以至于差點走過那家專賣糖醋排骨的小店。
店前的招牌有些舊了,不過店內還是人滿為患,男人的粗嗓門伴著臟話攪拌在情侶們發膩的細語里一并從窗口涌出來,讓周林澤不覺挑了挑眉。
四份糖醋排骨,帶走。周林澤對著柜臺后熟悉的人影說道。
好的。稍等一下,你可以坐在……忙亂中的人影抬起了頭,發現店內已經沒有位置供周林澤坐下了,臉上浮現出抱有歉意的尷尬。
沒有關系,我站著等就行。周林澤微微笑了笑,雖然現實的生活仿佛有些陌生,但一些必要的禮貌周林澤還是明白的。
嗯,那好。稍等一下,馬上就好。柜臺后的男人在一張單子上潦草幾筆,轉身便走向身后小小的廚房。
啊,對了,要五份把。周林澤突然想起孫子舟來。
好的。單子上又劃了一筆,人影便在廚房的門后。
廚房里爐子打火的聲音和油煙機抽動的聲音一并響了起來,周林澤站在柜臺前,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僵住。他想,這樣的聲音,什么時候才會在自己的生命中用一種溫馨的方式響起。
似乎遙遙無期。
58.
周林澤拎著四份排骨回到宿舍的時候,三人已經倒在了各自的床上,周林澤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已經快要十二點半,心想這些人不會是已經餓得昏過去了吧。康有介卻突然從床上彈了起來,他用力地皺著自己的鼻子,像是用力地吸一吸就能搪塞胃里空空蕩蕩的感覺。
都別撞死了,起來吃飯吧。周林澤放下飯后拍了拍仍匍匐在床上的孫子舟和顧森海,康有介顧不得太多,已經從袋子里抄起一雙筷子大快朵頤。周林澤哭笑不得地看著他,醒來的兩人發現午飯已在桌上安全降落之后,也像是狼一樣嗷的一聲撲了過去。周林澤坐在床邊看著三人狼吞虎咽的樣子,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是他們的生活,可是心里又暗暗生羨,他轉頭看了看釘在墻面上的照片,輕輕地嘆了口氣。
林澤,你也一起來吃啊。顧森海抬起臉來,塞滿了米飯和肉的嘴巴費力地嘟囔著,飯渣源源不斷地摔進康有介和孫子舟的飯盒里,兩人暫時從飯盒中抬起臉來,惡狠狠地剜了顧森海一眼。
你們都擠得桌子那邊沒有地方啦。周林澤暫時甩掉了滿心的煩悶,笑著走了過去。
吃完午飯之后,三人便先后睡去,下午的課程還在等著他們。周林澤不愿再面對那場蹊蹊蹺頗多的大火,把五個飯盒扔到垃圾桶之后他又擦了一邊桌子,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做這些瑣碎的事情,或許是突然感覺對這三人有不少的虧欠。
一切收拾妥當之后,周林澤也躺到了自己的床鋪上,他漫無邊際地想著這個偌大的世界,此刻所處的午后,世界另一邊或許正陷在深夜。很多人在遙遠的地方生活著,用不同的習俗和道德要求著自己生活,吐著迥異的字眼,表達著悲喜無常的情感。這個巨大的世界里穿插著難以計數的細節,這些細節的針腳是那樣的縝密,完美地將破碎的土地和海洋縫補成一個渾然天成的整體。
周林澤想著這個世界是這樣的圓滿,自己卻住在這個世界一片無法揣測的暗影里。周林澤起身站到窗前,耳邊的鼾聲高低起伏,初夏的陽光已經初露熾熱的端倪,蒸煮大地之上焦躁不安的眾生。
59.
翌日清晨,周林澤兩人從教學樓的天臺上下來,便直接奔赴校外的公交車站。他們昨晚都沒有帶畫具,兩人現在都知道在這種時候即便拿起了畫筆,也只不過是徒費精力,心里密密麻麻地纏著太多的繁雜,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的狀況,但是兩人仍舊只能勉強招架。
早班的公交車總是最為準時,兩人隨著公交車的搖擺跌跌撞撞地在這條荒郊外的道路前進著。清晨時候的郊外總是分外寧靜安謐,自然空靈的吟唱也顯得渺遠。
那場大火有什么發現嗎?聶倩看著車窗外青磚白瓦的低矮房屋,實在不愿提起這樣的話題。
還是那樣,所有的資料里都沒有提及火源的問題。周林澤的目光也在車窗外寧靜的世界中徘徊著,他看著這樣寧靜的生活,心里卻一直提醒自己,這種生活永遠不會屬于自己,起碼從現在看來,自己永遠配不上這樣的生活。
也沒有提及縱火者到底是誰,對嗎?聶倩看著整齊的麥田,忽然想起那個衣衫襤褸的稻草人。
是啊,不知道后來警方怎么結的案。那些記錄和資料上也沒有明確地說明,我只看到幾個頗有嫌疑的人的筆錄,不過后來都被排除了。看起來好像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好像沒有誰為這場火災負責。周林澤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環顧了一下空空蕩蕩的車廂,最后落到了聶倩的臉上。
別好奇我為什么那么熟悉那些資料,因為我全都照下來了哦。大概是感受到周林澤眼中的困惑,聶倩打開自己的手機對著周林澤揚了揚。
你啊,每天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周林澤看著聶倩一副無辜可愛的樣子,許多話竟然哽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對了,蕭凝最近怎么樣了。聶倩玩弄著手里的和手機,看著周林澤面無表情的臉。
和他沒有太多的聯系,我最近在考慮要不要再去那邊一趟,見見許老板和蕭凝,還要打聽一下有關那場大火的消息。周林澤說道,他確實非常想要再去一次那個曾經滋養著藝術的街區,可是他又不想見到那些麻木的人群。
是該過去一趟。我們沒有弄明白的事情實在太多了。那場大火像是一直焚燒的夢魘,讓她非要一探究竟不可。
你真應該去當警察。周林澤看著聶倩滿面的固執,心知又少不了一次奔走。
公交車臃腫的身軀此刻猛地一頓,像是突然地痙攣,全身在熄火之后還在輕輕顫動著,旋即又重新發動了起來,只不過,速度有些過快了。
怎么了?聶倩剛要起身去找車前的司機,卻被身旁的周林澤一把拽住。車前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響,隨即司機的身影便滾落到地面上。周林澤慌忙把目光掃向車窗的上方,發現平時掛著應急手錘的架子上已經空空如也,沒有時間想太多了,周林澤用腳踹開了車窗緊閉的玻璃,他推著驚慌失措的聶倩,嘴里大聲喊叫著,出去,快點出去!聶倩幾乎是被周林澤巨大的力道推出去的,碎玻璃的刺痛讓她本能地蜷起了身子。周林澤看著聶倩的蜷起的身軀借著慣性在地面上翻滾了幾圈,知道她應該只會受點皮外傷。
他看著疾馳的公交車搖擺著方向在此刻空曠的街道上橫沖直撞,心想自己也該走了,他可不想和這么丑陋的一個鐵皮匣子共赴黃泉。周林澤看著玻璃閃爍的尖芒,雙眼緊緊閉合,牙齒也用力地咬合,腳下微微發力便跳了出去。
身形浮在空中的時間似乎頗為漫長,身后的公交車嘶啞的吼叫著,扭動的身軀向著道路邊緣的水溝摔了下去。周林澤將自己的身體縮成一團,以免落地的時候受到太重的損傷。
聶倩吃痛地抬起自己的目光,看著將要落下的周林澤,心中的不安終于緩慢消彌。可是,眼中那點劫后余生的欣喜在瞬間變成了巨大的惶恐和不安,周林澤身后的那輛公交車蔓延出恣肆的火舌,然后鋪天蓋地的火浪掀飛了周林澤單薄的身體。巨大的爆炸聲讓聶倩的雙耳中響起洪亮而密集的耳鳴,恣肆的火焰在她的眼前滾動,破碎的鐵皮和玻璃在空中灑落。她頓了幾秒,然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道,周……林……澤!
只有熾熱的溫度鋪蓋而來。
竟然還有炸彈,這次……可真是失算了。周林澤一句自嘲之后,意識也緩慢的熄滅了。
爆炸的聲響吸引了眾多早起務農的莊稼人,熙熙攘攘的人影像是一團迷蒙的幻覺緩慢的聚集過來。聶倩一瘸一拐地走向倒在地里的周林澤,玻璃的劃傷和滾落在地的擦傷一口一口地吐出腥膿的血漿。火焰面前驚慌失措的人群沒有注意到傷痕累累的聶倩,也沒有注意到倒在一片污泥中的周林澤。
來來往往的村民拎著大大小小的水桶和臉盆,在躍動的火焰面前做著徒勞無功的掙扎。聶倩無助地看著錯亂陌生的人影,他們的嘴巴張張合合,他們的腳步錯亂驚慌,可是聶倩的世界里卻沒有任何的聲音。她用力地拽住身邊一個滿面大汗的中年男人,喉嚨像是被火焰灼痛,嗓音枯澀地說:
叫警察來,還有救護車。
雙膝有些發軟,眼前彌漫開黑,遍體鱗傷的女孩跪倒在沉默的周林澤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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