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3

　　我們念的那個高中是小城M里最好的。因小城M是D州的政府所在地，D州是一個少數民族自治的州，所以這所中學的全稱叫：D州民族第一中學。

　　在這所中學內，我度過了至今為止我所能回憶的最美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們都正值花季，花季總是人生里最美的，所以不管我們當時其實過得怎樣慘淡，一旦回憶起來，它就總是那樣的美。因為回不去了，所以這美感才那樣孤獨地立在舊時光里永垂不朽。

　　那天我們把李妮妮送到校醫(yī)室后，那個穿著白色長褂的中年大叔說：“沒事兒，只是小擦傷，擦點消炎藥以避免傷口感染就好。”

　　那大叔把消炎藥遞給妮妮。我替她付了錢，謝了大叔就走了出來。這樣，我和妮妮就算是認識了，不過并不熟悉。

　　之后的一段時間里，我們也并沒有立即熟悉起來，但是妮妮那張清純如水的容貌總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我腦中。那天她摔倒在紅色跑道上的時候，我記得那個表情是這樣的，微微羞惱的樣子，微笑著的，卻又有些委屈。這個畫面即使是在間隔多年的今天，我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想起，那是我所見到過的女孩子最柔弱又最堅強的最美的表情了。

　　有一天，我一個人在那個六邊形設計的德馨樓四樓樓頂上曬天陽。那時已經是深冬，天氣變得寒冷，M市是不會下雪的，但是八九度的溫度也同樣讓我們難以忍受。我把教室里的椅子搬到那里去。午休的時分整個校園里都空蕩蕩的，沒有人影。陽光隨意地灑下，溫暖了整個小城。

　　午休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半，我依然在樓頂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一動也不想動。本來我是想要在這個眾人皆睡的時間里用功的，但是那一天，教室里寒冷的空氣讓我只想一直在樓頂上待著。

　　樓頂上有一小層用鋼筋搭著然后用粗糙的水泥封起來的皮層，被鋼筋支起來，與樓頂之間有大約一兩分米的空隙隔著。我不曉得學校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我所知道的是，那些粗糙的水泥板總是被某些暴力的學生砸得爛灘灘的樣子，到處是坑，到處裸露著那種銹跡斑斑的鋼筋。

　　在四樓樓頂往中間處還有三個屋子，算是五樓。這三個屋子不是教室，我在這個學校的那三年，這里一直都是美術特長生的畫室。屋子里邊擺滿了各種畫具，水彩、鉛筆、速寫紙、白色塑像……每周三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都會有美術生待在這兒畫各種各樣的東西。三年里，這些屋子我僅有過一次走進去的機會，那是因為一個同班特長生的關系，有一天傍晚他帶我去拿他留在畫室里的書包。

　　在這三個屋子面向被砸得坑坑洼洼的樓頂的那一面墻壁上，橫七豎八地印著很多字跡，這兩面墻（德馨樓坐北朝南，東西對稱分布，所以在這四樓樓頂的西面和東面都有一堵面對著樓頂的墻）曾一度被學生們當做許愿墻使用。上邊的字跡或潦草或整潔，不例外是那種“××到此一游”、“我愛××”、“××大傻×”之類沒有新意的東西。但也會有一些文藝的東西，一段詩、幾句英文、幾句或憂傷或唯美的句子，還會有某些真切的愿望、某些夢想，有時也能見到一些讓人忍俊不禁的小漫畫……這兩堵墻，曾經給了我們無數的歡樂，但后來，隨著我們的教室搬到了德馨樓的對面那座同樣東西對稱，但毫無特色的長方體育英樓后，這兒我們就很少再來過。但是，不管怎樣，有一點毋庸置疑，就是盡管我們走了，下一屆的學弟學妹們仍然會充分利用這兩堵墻的。

　　現在，再來說說那天午休。那天應該是周六，因為要是平時的話，我身邊總會有一兩個不午休的同學一起上來，但是周六，除我之外大家無一例外地都會午休。而周日的早上自習過后，學校允許學生外出購物，所以，周日我們往往都會出校去。

　　我坐在搬上來的凳子上，手里捧著一本書，但我根本沒有看。不一會兒，我看到樓梯上走上來一個人影，快要走到樓頂的時候，她顯然也看到了我，我盡量裝著沒有看到她的樣子。她在那兒愣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著要不要上來，因為那時整個樓頂僅有我一個人在。我假裝突然發(fā)現了她的樣子，吃驚地說：“哦！妮妮，你也沒午休呢？！”

　　這樣，妮妮也就免去了碰面的尷尬，因為不是很熟悉。她走了上來，說：“教室里好冷，就上來走走。”

　　她手里拿的是一本英文書。因為這個學校畢竟是D州最好的，所以那些對學習比較上心一些的學子們，不論是休息散步，甚至是體育課上，都習慣性地隨手帶著一本書。妮妮的英語學得很好，這是后來我才知道的事，包括妮妮身上的很多東西，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而關于那天中午，我們在四樓樓頂里聊了些什么，因為記憶的遙遠，已漸至模糊，似乎是聊了家鄉(xiāng)或者家庭，但也可能是別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天中午的聊天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我們的關系。

　　后來，高一的下學期學校便匆忙分了文理班。很遺憾，由于我們所選文理不同，而她成績優(yōu)異，被調到了文科奧賽班（即文科尖子生班）。我們之間可以測量的大致距離是，兩個六邊形教室的長度。那個叫楊文秋的女孩，因為選了理科，被分到了和我們有一個教室之隔的5班。而她們原來所在的那個4班，現在是一個文科普通班。至于我和大甩嘛，成績還可以，但跟奧賽班差距還是太大，因為選理所以依舊在原來的3班里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