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樓書》/蜃樓（下）

　　“快點，再快點，再快點……”連桑在心中對自己說，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一白一黑的身影。

　　片片白色龍鱗在連桑的臉上浮現出來，龍化狀態全面釋放出來，看上去竟有些猙獰恐怖。

　　連桑感覺身體里那顆小小的心臟似乎突破了極限，每一次跳動都爆發出了巨大的力量，讓他動如雷霆走火。他跑得越來越快，穿越了海風，最終在女孩跌倒沙灘的那一刻趕到了她的身邊，擋在了那只墟鬼的面前。

　　連桑終于直接對上了這只墟鬼。

　　白色的發絲被海風吹起，海風中金色的龍瞳撞上了洞黑色的眼眶，瘦小的男孩和高大的墟鬼互相逼視，淵渟岳峙，恍若揚旗對壘，長槍刺破蒼穹的千軍萬馬，氣息逼人足以凝固天地。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連桑的身體里流淌開來了。

　　他忽然不可控制地威嚴了起來，白色龍鱗爬滿了身體，眼睛里的金色瞳眸燃燒起黑色的火焰。他看著面前這頭高大的黑色墟鬼，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絲恐懼了，反而有君王俯視臣子的威嚴，而那墟鬼竟然靜止在了那里，洞黑色的眼眶里似乎流露出了畏懼。

　　他說：“去死。”

　　話音還未落地，黑色的火焰在連桑眼中燃燒起來了，淹沒了他的瞳力和視野。他感覺自己身體里燃燒起了火焰，渾身熱了起來，像是自己被洶涌的烈焰焚燒，又像是被沉入了深海般的巖漿之中。

　　只是片刻他就失去了意識，眼睛里映照的最后一幕是那只墟鬼在水面上的凄慘叫聲，黑色的火焰在它身上劇烈燃燒，火焰在空氣中扭曲變化，像極了一朵朵妖冶詭異的深海蓮花。

　　似乎昏迷有一段時間了，連桑再次醒來已經是殘照的黃昏了。西邊天空上紅色云霞襯著熔金般的落日，構成一幅似以金色和紅色互相潑墨，交融而出的彩畫。

　　而海風在身邊呼呼的吹，撩動連桑銀白色的頭發。

　　“你醒了，連桑。”熟悉的女孩聲音在身側響起，瓏砂的聲音，“你還好不？你之前的樣子可把我嚇壞了。”

　　瓏砂一邊說著，一邊伸出一只手貼住連桑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臉蛋，檢查連桑是否安好。連桑這才發現她的另一只手還被自己握著，他趕忙地放開瓏砂的手，看到了那手上的淤青，顯然是因為之前被自己抓的太過用力的緣故。

　　“我，我沒事，對不起我抓疼你了。”連桑低下眼簾，看著瓏砂手上的那道青紫。

　　瓏砂卻搖頭笑了笑，說：“對不起什么啊，是你救了我啊。要不是你來了我估計就香消玉殞咯。”瓏砂臉上故意做出一副美又嬌羞的樣子，又說：“所以說你很厲害啊，是你救了我。”

　　“我救了你？我好像什么都沒做啊？”連桑疑惑起來。他開始回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只能回憶起自己和那只墟鬼對視的那一幕，自己身體似乎不受控制起來，熱得可怕。再之后他就記不住了，只是感覺到后面似乎還有事情發生。

　　“嗯，是你救了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就是我要把那只墟鬼引開，然后你追了上來擋在了那只墟鬼面前，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只墟鬼就自動燃燒起來了。”

　　瓏砂說，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看著連桑，“是一種黑色的火焰，怪可怕的。我記得當時你眼睛里也出現了這種火焰，可把我嚇壞了以為你也要被燒死了，幸好后面停下來了。”

　　瓏砂看著連桑的眼睛。

　　“黑色的火焰？”連桑喃喃道，感到一陣巨大的迷惑，“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就是想救你。”

　　“啊，你也不知道那黑色的火焰？”

　　“不知道。”連桑回答，再一次開始回憶之前的事情，卻發現自己頭在隱隱作痛。

　　“不舒服嗎？”瓏砂看到連桑臉上流露出的痛苦表情，“不知道的事情就別想了，就像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天生就會巫祝之術一樣。你剛剛都暈倒了，現在還是休息吧。”

　　瓏砂這樣說，伸手握住了連桑的手示意他休息。

　　連桑對她點了點頭，腦子里卻還是在想瓏砂所說的黑色火焰。但他坐在沙灘上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倒是身邊的瓏砂忽然興奮地跳了起來，她拉扯著連桑的手指著大海的方向。

　　“哇哇哇，是蜃樓，蜃樓，蜃樓出現了，好美啊。”瓏砂歡呼。

　　連桑停止了思考，順著瓏砂指著的方向看去，只見遠方海上已經被濃濃的云霧占據了。而云霧之上則是一座座美輪美奐的高樓，它們密集似有上千萬座樓閣，隔著云霧若隱若現，從白色云霧中升起升向更高的天空。

　　從地上看去整個樓群呈現傾斜之勢，似要呼搖而起飛向九天云霄，不禁讓人心靈震撼。

　　“呼……這就是蜃樓？”連桑忍不住吸了一口氣，他感覺到自己看到了天上仙界的事物。

　　蜃樓，他以前是聽哥哥說過的。

　　哥哥說蜃樓是海上比龍族的蓬萊，鮫人的瀛洲還要神秘的地方，那里是才是海上最美的仙境，上面住著海上的神仙。傳說蜃樓就是海神游走大海的行宮，隱藏在海上的云霧之中，行蹤飄渺不定，就算遠遠看到它出現了，也只能遠遠地看上幾眼，一旦靠近它就消失了。

　　“連桑，你知道嗎？滄海城的人們都說蜃樓是海上的樂土，說那里面有海上的神仙，一年四季都是安定的，不會有墟鬼也不會有海嘯風浪。連桑，你知道嗎？我的心愿就是要找到蜃樓。”

　　瓏砂伸手指著蜃樓的方向，豪氣干云起來，“因為滄海城的人們都說蜃樓其實是不存在的，只能當作信仰來看待。但是我不信，我覺得蜃樓那么美那么壯麗，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所以我要找到它，向大家證明它是存在的。”

　　“而且里面有神仙，神仙會保護我們，所以我們永遠都不用擔心會有墟鬼來。”她聲音很大，臉上充滿了期盼，聲音落進吹來的海風里，空空靈靈傳向了遠方。

　　呼呼的海風持續不斷吹著，遠方海上的云霧很快就散去了。那座出現在云中的蜃樓也就想它出現時一樣，寂靜無聲地消失在海上的云霧里，不見了。

　　“天色有點晚了，你要回蓬萊去嗎？”蜃樓消散，瓏砂看著暮色漸濃的天空對連桑說。

　　連桑看了看波浪起伏的浩瀚滄海，思索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搖了搖頭。他好不容易才逃出的雨雪宮，還不想這么快就回去。他還要去深海找哥哥。

　　“嘻嘻，那我們去滄海城吧。”瓏砂在風中笑了起來，不管連桑答不答應，拉上連桑的手就往陸地上跑。

　　粗糙干燥的感覺從腳底傳來，雙腳已經脫離海水踏上了海岸。恍然之間強烈的虛弱感從身體深處襲來，連桑感覺到自己呼吸得越來越難了，他努力地呼吸，可是卻發現自己無法吸進一點空氣。

　　胸口里的心臟跳動的越來越微弱，強烈的窒息感襲來。

　　是心闕，患有心闕的人是無法在陸地上呼吸，無法再陸地上行走的，就是蓬萊的龍也是一樣。連桑猛然想到了這個原因，最終他只是在陸地上走了幾十米就倒在了沙灘上，視線昏暗起來，耳邊傳來瓏砂疑惑的急切詢問聲。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連桑，你怎么了？”

　　“心闕，是心闕，快把我放到水里，不然會死掉的。”連桑努力吐出了這幾個字，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如同之前面對那只墟鬼那樣快速地消失，最后他只感覺到了自己被瓏砂抱住奔跑起來了，而涼涼的海風在他們身邊吹過。

　　“噗通”的一個聲響，水花激起的間隙里他被放回了大海，被人擁抱的感覺消失了，冰涼的海水再一次將他包裹，沉進了滄海的深處。

　　那是連桑第一次走出蓬萊看到陸地，也交到了人生里的第一個朋友，一個叫瓏砂的人類女孩。他再次遇見她已經是在十年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