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
狼煙起,而戰火明。
沒有勝利的歡呼與雀躍,卻只有全軍戒嚴的肅殺與凝重。
能在勝利的消息中坐立不安的,恐怕現在除了安豐王慕容岳,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叔父,你找我?”慕容泓撩開帳營,大步走了進來。
他也已經知道慕容沖勝取洛陽的消息了,說句實話,在看到狼煙升起的時候,他是真心為鳳皇慶幸的。
雖然他的勝利,會給他帶來地位上的威脅,但他打心眼里,不希望他命喪在疆場。
“嗯。”慕容岳看到慕容泓一臉如常,毫無擔憂的神色,不禁悶悶應了聲,而后接著凜聲道,“你可知,慕容沖已經攻下洛陽了!”
慕容泓卻是很平靜,只答道,“泓兒已經知道了。”
面對慕容泓并不著急,也并不憂心的態度,慕容岳實在是有些生氣。
他如今的憂慮,如今的盤算,不都是為了能將慕容泓推向那個萬眾矚目的高位,雖然只是一個形式上的傀儡,但也讓他費盡了心思。而作為最主要的人,他卻不痛不癢,這一點,實在讓他覺得恨鐵不成鋼。
“那你有什么對策?”慕容岳接著問道。
“對策?”慕容泓一愣,一時不知慕容岳所說何意。
一見慕容泓此狀,慕容岳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氣,他走近慕容泓,居高臨下,唾沫橫飛,一副上將對下將的訓斥姿態,“你知不知道,洛陽一勝,他的聲望會直接超過你!擁護他的人會越來越多!你還在這里無所作為嗎?”
慕容泓聽著慕容岳的訓斥,低下頭,半天沒有出聲。
明知他說得都對,但是,慕容泓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慕容沖剛來關中的時候,他們對酒而酌的夜晚,那些兄弟間掏心窩子的話。
“鳳皇,還記得這是當年后趙進貢的玉瓊漿,父皇只賜給了皇后,只有身份尊貴如慕容暐這樣的皇子才有資格品嘗?!蹦饺葶贿叺怪疲贿厯u頭譏諷地笑了起來,似是想起了自己當年的處境。
慕容沖淺淺抿了一口,這酒酒氣濃烈,如辣灌嗓,可這強勁的力道之后,又有一股酒香回旋流轉,從嗓眼到舌尖。
確是難得的好酒!
“記得。”慕容沖道。
慕容泓眉一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開心的事,竟笑得暢快了起來,“我記得父皇當年也賜了一盅于你,但是皇后念及你年幼,一直都未給你喝上?!?/p>
“是啊,當時讓我想了好久?!睉浖澳暧淄?,慕容沖也不禁笑了起來。
“我母妃去世得早,從小你便待我親厚,像你這樣的嫡子與我這樣的庶出,身份本是天壤之別,可你全然不在意?!蹦饺葶p眼亮起柔和的光,沉浸在回憶中,“你知我喜嶺南荔枝,常常托人給我帶些來,這些情義,我都記在心里?!?/p>
“七哥?!蹦饺輿_心中深處驀地柔軟了起來,輕聲喚道。
往事歷歷在目,情義深深銘記。
慕容泓一愣,拿著酒杯的手都驀然一動。
一聲七哥,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聽鳳皇這樣叫過他了。
此時,他不禁有些激動地握住慕容沖的肩膀,道,“好!我的好八弟!我的好鳳皇!”
“干了這杯!”
“干了!”
往事雖然美好,但是只能用來緬懷,現在這焦灼的形勢,仍是纏繞在兩人心頭的魔障。
慕容泓突然起身,推開窗,夜色雖濃,但依舊掩蓋不了這關中的大好河山,就連他也被這江山的巍峨所折服,不禁凜聲感嘆道,“可現在,當年喝不上的,現在盡在我帳中,現在他們沒有的,我都有!”
曾經他身份不夠尊貴,曾經他不受待見,曾經對于稀世珍寶,他只有望而嗟嘆的份。
可是,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自古以來得關中者,得天下。
他現在,已經站在離最高點觸手可及的位置上了。
“七哥!”慕容沖沒有看清他此時臉上的神色,只從那背影中,看到了權力腐蝕下的冷漠與生疏。
煙花易冷,人心易變,誰又還是當初年少的模樣?
“鳳皇,若有一日,有將領擁你為帝,你會舉兵而起,與我一爭天下嗎?”慕容泓沒有轉過身,想了很久,終還是開口問道。
慕容沖一愣,轉而晃了晃杯中酒,沒有再看慕容泓,只是背對著他,定定道,“不會!”
“是嗎?”慕容泓眉一挑,轉過身,試探的目光緊緊打量著他,似仍是不信。
“你可是皇后嫡出,皇室中除了燕皇,你就是最尊貴的身份了?!?/p>
“那又如何?古來立長,你是我八哥,我自尊你為上。”
他實在無法,也不敢去想象,有一天他和慕容沖短兵相接的場面。
鳳皇,若我信你,不會為了權力與我反目,你,可會輕負?
看著慕容泓越發糾結的表情,慕容岳心中不禁生起不好的預感,這個他苦心栽培了多年的傀儡,已經開始有了思想,有了情感,顯然,是和他背道而馳的。
這個,是讓他怎么都不能容忍的!
如果現在不當機立斷,除去慕容沖,待日后他勢大,必定尾大不掉!
這個時候,他必須出狠招,讓慕容泓徹底聽命于他。
“泓兒,你聽叔父一言,慕容沖帶著殘兵敗將來關中投奔你的時候,就是為了借助你的兵力,好擴展自己的勢力?,F在他帶著我們的兵馬,攻下了洛陽城,假以時日,他的勢力會越來越龐大,而我們的兵馬也會漸漸被他掏空!等到我們對他來說沒有用的時候,你覺得他還會放過我們嗎?”慕容泓強忍著心中的怒氣,沉下聲來,苦口婆心地勸慕容泓道。
慕容泓仍是沒有說話,但是心里卻有微微的動搖。
鳳皇,什么鮮卑血脈相承,應全盡大燕之力,滅秦復國。這些都是你為了利用我的勢力,而編造出來的重情義假象嗎?
“你好好想想,洛陽秦軍的十萬兵馬都讓他擊退了,以他的野心,能與你平分天下?”
“叔父,鳳皇說過,他沒有與我爭天下之心?!边@個時候,慕容泓終于說話了,他仍愿相信,他當時所言非假。
就算他是為了穩住他,利用他,而編造出來的假話,這也不能作為他要除去他的借口。
他很明白,現在慕容岳的意思,就是要他狠下心腸來,一不做二不休,除去慕容沖這個威脅。
“你啊你!別人說什么你就信!”慕容岳氣得大口喘著氣,這個慕容泓,真是一根筋,說都說不通。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一個慕容泓的軟肋,而后冷著臉譏諷著說道,“他說不會跟你爭天下,可是他明知道你喜歡溫凌,不還是把她占為己有嗎?”
慕容泓背脊一僵,心像是被什么猛刺了一下。
溫凌和天下,就像是橫在他與慕容沖之間的鴻溝,而抉擇,就是他們誰都不愿放棄。
慕容泓突然抬起頭,對慕容岳說道,“凌兒她,已經答應要嫁給我了。”
慕容岳聽到忍不住冷笑出聲,“呵呵,她要嫁給你?怕只是緩兵之計吧。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溫凌來找過你,還讓你借了兩萬兵馬給袁襄去攻打鄭州,不然就憑慕容沖那點人能打下重兵把守的洛陽?”
“你憑心自問,只有慕容沖在一天,那個溫凌,能真心向你嗎?”慕容岳緊追不舍地逼問,每一句話,都如利刃割過慕容泓的心,讓他也忍不住動搖。
“鳳皇,若有一日,有將領擁你為帝,你會舉兵而起,與我一爭天下嗎?”
“不會!”
“一個連天下都不會與我相爭的人,自然是不會,與我爭一個女人吧?”
當慕容泓猶豫了好久,終于問出了口的時候,而慕容沖,卻沉默了。
他神情突然變得很凝重,是連掩飾都難做到的嚴肅。
只有,久久的沉默和壓抑的氣氛,蔓延在兩個兄弟之間。
“我,從未想過和你爭什么,但是阿凌,有她自己的選擇?!?/p>
“你和我,都不能左右她的選擇。”
過了好久,慕容沖才深沉地說出這兩句話,就好像是想了很久的決定,帶著不能放棄的執著。
她來找他,不過是為了慕容沖的洛陽戰事,她心心念念的只有他,生怕他兵馬不足,身陷囹圄。
她的抉擇,早就昭然若揭了。
慕容岳精明的眼光已經捕捉到了慕容泓的悲傷,以及那悲傷下的動搖,他知道,火候已經差不多了。
“泓兒,你好好想想,若是慕容沖率著大軍平安回來了,那個溫凌,能不投向他的懷抱嗎?到那時,她對你的承諾,不過是空口白話?!?/p>
“泓兒,你和我都清楚,只要慕容沖活著一天,她的心,就不可能真正屬于你,更不可能跟你成親?!?/p>
慕容泓痛苦地閉上了眼,溫凌,你可曾真正懂過我,真正考慮過我?
你說我不顧兄弟情義,不管慕容沖生死,但你來借兵之時,明知會削弱關中的勢力,我還是借了兩萬兵馬。
現在,明知慕容沖會威脅到我的地位,但我還在猶豫掙扎。
我在意你,擔心慕容沖的安危,可你們,有沒有那么一絲一毫為我想過?
如果我沒有了利用的價值,那對你們來說,我是不是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而溫凌你,更不會多看我一眼。
我為你們做再多,不過是更加顯示了我的愚蠢。
“泓兒,只有把權力握在手里,你才可以擁有,你想擁有的!”
慕容泓長長地嘆了口氣,突然又想起了年少時,溫凌本與他練劍,但是一看見慕容沖,她那毫不猶豫飛奔而去的背影,再一次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叔父,你需要我怎么做?”他像是著了魔一般,在此刻魯莽地做了決定。
一看慕容泓終于開了竅,慕容岳喜出望外,那眉毛和胡子笑得都快連成一線了,他趕緊說道,“一來你在關中準備登基稱皇,洛陽既然已經攻下,我自會派兵支援,但是必須速召慕容沖回關中,然后我們派人在路上埋伏?!闭f完,他狠狠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泓兒,這些事你都不用操心,叔父會幫你安排妥當,你只需配合即可?!蹦饺菰婪诺土寺曇?,慈愛地拍了拍慕容泓的肩膀。
慕容泓沒有說話,只僵硬地點了點頭,那太多錯綜復雜的情緒全部壓抑在他的心頭,最后,只化作一句綿長的嘆息。
鳳皇,江山美人與手足,我做出了我無奈的選擇。
你,莫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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