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46.

　　兩人的身子逐漸在松軟的沙發里下陷，濃厚的黑暗成了兩人最好的私密空間。不知道坐了多久，周林澤突然站起了身子，他想要到這些繁復的過道間隨便走走，想著至少要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才好啊。

　　剛從自己的座位上移下來，周林澤便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本能地轉過頭去看，卻發現身后是一片鈍重的黑，像是幾片雜亂的厚氈布黏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很快又把自己的視野拋向前方，發現自己的身前除了漫溢的黑暗之外同樣是空無一物。

　　不會這樣吧。周林澤呆立在原地，分辨不清自己是因為恐慌還是驚異無法再挪動自己的雙腳。冷汗像是涌動的潮浪，瞬間打濕了周林澤的視野。

　　聶倩看著周林澤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一種不好的預感迅猛地沖進了胸口。

　　周林澤像是變成了黑暗中一座僵硬的雕塑，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極為緩慢，某種繁雜的情緒攪擾著內心，讓每個毛孔都像是一張塞滿了驚恐的嘴，劇烈地舒張著，汗液便這樣輕而易舉地穿過柔軟的皮層，大滴地滾落下來。感覺身邊有一段細弱的喘息柔緩的流過，像是春風中剝下的一縷柔情。

　　自己的身邊是不是站著一個和自己相同的人，會不會就是那個叫做盧郁的人。

　　突然涌來的想法像是一支驍勇而殘忍的鐵騎踏過手無寸鐵的村莊，周林澤覺得自己的胸口都只剩下模糊的血肉。汗液在周林澤的兩條胳膊上匯聚成兩條柔軟的溪澗，周林澤卻絲毫不敢有任何的動作。他感覺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人似乎也沒有任何的動作，兩個隱匿在黑暗中的影子像是兩塊粘連的污跡，因為強行忍耐而吱吱竄出的汗液此刻像要把兩人融化了。

　　聶倩的目光柔弱地探向了周林澤此刻明暗不定的雙眼，想要從他的雙眼中讀出些許內容。可是周林澤的眼中卻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混沌，她什么都看不出來，只覺得那眼中是一片模糊的不安。

　　周林澤此刻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么，頓挫的爵士樂在自己的耳外變成一片雜沓的聲響，他的耳中此刻只有那股極細微、極細微的喘息——明顯是有個人站在自己身邊的。周林澤此時只能壓抑自己全身所有的聲響，即便是呼吸也必須緩慢而悠長。他只能等那個人先犯錯誤，這看起來像是一場沒有完結的持久戰。

　　就在這些繁復的雜念一點點堆砌在周林澤的腦海，沉淤的空氣中像是突然破裂開一個細微的裂口，是一聲很輕的笑，帶著輕蔑和不屑在斑斕的空氣中浮散開來。輕聲的腳步在空蕩的走廊中擴散開來，一塊模糊的黑暗在無聲之中緩慢地移動著，周林澤感覺自己的心中有太多鈍重的東西落下，在自己的心間砸出一片不平的坑洼。身體仿佛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透支一般重重地栽進了沙發里。

　　你沒事吧。聶倩連忙站起來扶住周林澤的身子，讓他不至于撞到兩側堅硬的扶手。

　　沒事，周林澤重重地呼了口氣，感覺自己的身體被竄出汗液吸納了全部的力氣。我可能是遇見盧郁了……那個盧郁……周林澤蒼白的嘴唇顫動著，搭在嘴邊的手指也劇烈地搖動著。

　　那個盧郁……怎么了。心里突然開出鮮艷斑斕的花枝，把劇毒的花粉一口一口吐進自己的肺腑。

　　他……可能是和我們一樣的……周林澤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恐懼，可出口的言語仍舊不受控制地劇烈搖顫著。

　　一樣的……香艷的顆粒一顆一顆嵌入毫無防備的心間，劇烈的毒素讓聶倩本能的痙攣著。她似乎突然明白剛才在周林澤的身邊究竟發生了什么。那種感覺，如果不是自身站在周林澤的那個位置，是根本無法感受到那種局促和不安的吧。原本長久庇護自己和周林澤的黑暗，此刻在聶倩的眼前已經開始搖搖欲墜，如將傾的堡壘，變成了一層紙糊的屏障。

　　周林澤逐漸從剛才的驚恐中緩過勁來，身體也稍稍正了一些，但是眼前的事情于他而言卻已經變得更加復雜了。很多想法在腦海中交織的思緒中穿梭，妄圖能夠從那些繁密的阻隔中抽身而過。

　　聶倩坐在周林澤的身邊，也第一次察覺自己竟然是那樣的無力。她看著周林澤額前緊皺的眉頭間河流般奔涌的汗液，她希望自己此刻能變成一條骯臟的蛔蟲也好啊，能夠小口小口地吃掉林澤心中的不安和愁悶。

　　可此刻，她除了和林澤一起在未知的深淵中下墜，什么都做不了。

　　47.

　　先生，您的酒。一句清朗的嗓音稀釋了兩人之間的濃稠的沉默。

　　說完，也沒等周林澤或者聶倩去接，便兀自放在了兩人之間的桌面上。

　　周林澤起初有些詫異，等到他逐漸反應過來之后才想起來自己是坐在一片黑暗之中。那么，那句“先生”又是對誰說的呢？

　　周林澤想不明白。

　　聶倩可沒有想這么多的問題，她直接拿起了那個冰涼的酒瓶，暗藍色的柔和燈光在瓶中一圈圈地滌蕩開來。大概是一個六棱錐的樣子，六條邊棱打磨得細膩圓滑，透亮的瓶身把溫婉的涼意緩慢地遞入聶倩的手掌。聶倩有些訝異于這樣一個水晶般精致的酒瓶，醇馥幽郁的酒香地填滿了聶倩的嗅覺。兩個高腳杯優雅地站在桌面上，有著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似乎是用那一身高傲的姿態來表明自己。

　　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么？周林澤看著聶倩饒有興致地擺弄著那個酒瓶，忍不住問道。

　　好像……是沒有什么問題的……聶倩模糊地回應著，她似乎只是專注于這個酒瓶的精美，沒有注意瓶身上有怎樣的問題。

　　拿來給我看看吧。周林澤看著聶倩那副樣子，心里便能猜出她大概只把注意力放在了這個酒瓶的精美上。

　　聶倩挑了挑眉，雖然心中十分不情愿，但還是把手中的瓶子遞到了周林澤攤開在自己面前的手里。

　　周林澤從聶倩的手中接過那個頗有分量的酒瓶，心中也不禁感到微微的詫異，手中的這個酒瓶拿來當做一個簡單的容器真的有些浪費，他心里納罕，這里原來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地方，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這樣精美的物件。

　　雜亂的思緒侵占片刻便在周林澤的腦海匆匆褪去，周林澤很快便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溫涼的瓶身上，他無論怎樣想都覺得這應該是盧郁送過來的。既然是盧郁送過來的，那就應該有些許的訊息吧，他可不認為盧郁會只是好心地送給自己一瓶這樣的好酒。

　　可是到底會在哪里呢？周林澤把瓶子在自己的眼前反復翻轉，甚至把黏在瓶身上的標簽都撕下來一塊，也什么都沒有發現。

　　也許只是有個無聊的人送給我們的。聶倩這么說著，臉上的表情卻分明地說著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怎么可能，這種酒一看也不是那種可以隨便送人的那種吧。細膩柔和的酒香化作多情的絲縷，緩慢地涌入周林澤的鼻腔。

　　周林澤把手中那一瓶醇香誘人的美酒放在了狹小的桌面上，又從桌面上拿起了一只酒杯。他敏感的觀察著四周，他可不想讓人發現黑暗中有一只酒杯懸空浮著。

　　應該不會有什么事情的。聶倩輕而易舉地讀出周林澤眼中的憂慮，可她嘴上雖然這般說著，卻仍舊不放心地環視了四周一圈。每個人似乎都十分舒愜地浸泡在著柔軟的黑暗和迷亂的燈光中，黑暗中間或閃現出濃重的彩色眼影，女子老練的風塵把輕顫的嫵媚笑音揉進光影駁亂的深處。

　　是和所有的夜場都相似的內容，可偏偏又讓人感覺有些不同。

　　周林澤不愿讓自己耽于這些這些紛雜的思緒，可是手中的酒杯似乎看起來也沒有什么問題，只好先把手中的東西放下，讓自己想想到底出現了怎樣的問題。

　　咦？手中的杯子剛剛在桌面上著陸，周林澤回抽的手卻像是觸碰到了一些黏膩的東西。

　　怎么了？聶倩看著周林澤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把剛剛放下的酒杯又拿了起來，問道。

　　這上面好像涂了些什么東西。周林澤指了指酒杯圓潤的側面，示意上面像是涂了什么東西并讓聶倩不要伸手去碰。

　　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啊。聶倩瞪著自己的雙眼，也只看見杯子上面只不過有些許黏膩的痕跡，看起來就像是無心留下的指痕。

　　也許應該這樣用……周林澤又把自己的目光甩到了那個靜立在桌面上的那瓶酒。

　　是需要這個的對吧。坐在周林澤一側的聶倩發覺周林澤的目光倏忽遠了，便也隨著他的目光將視線移到了那個酒瓶上。

　　看起來是需要哦。周林澤挑了挑自己的眉，一副自得的樣子。

　　喏，給你。先找到什么線索再得意吧。沉甸甸的酒瓶子經由聶倩的揮舞重重地撞在了周林澤的腹部。

　　你這是要殺了我啊。周林澤夸張地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舌頭都努力地翻了出來。

　　行了，別惡心人了，趕緊忙正事吧。聶倩在桌子底下的腿用力地踢了周林澤一腳，終于使那張詼諧的臉上有了些許的正色。

　　嗯。是一聲很鈍重的回應。剛才的驚懼并沒有在這樣短的時間內消逝，周林澤浮溢的歡笑也只不過是一層脆弱的矯飾，妄圖稀釋那樣熾熱的炙烤。

　　酒漿沿著杯子的邊沿小股小股地留下，將杯子空蕩的腹部一點一點地填補起來。醇厚的酒香就像是迎面撲來的濃重水霧，不僅僅是滋潤著兩人的鼻腔，更像是一張濕漣漣的柔網，溫和地覆蓋在身上，把酒的悠遠和濃烈沿著細密的毛孔注入兩人的內里。

　　還真是好酒啊。周林澤看著酒杯中緩慢上升的酒漿，鼻子用力的嗅了一口。

　　周林澤雖然倒得很慢，但也在不知不覺之間到了杯口。周林澤把酒瓶交給聶倩，一只手穩穩地捏住那個飽滿的酒杯，在幽暗的燈光中緩慢地舉起了自己的手——

　　你好啊，繪夜人。

　　被周林澤手指蹭過的地方顯出一塊殘缺的模糊.玻璃杯破碎的細密聲響沉緩有力地刺入密不透風的黑暗。

　　48.

　　來找我吧，我會在辦公室等你過來。

　　用同樣的方法看到了另外一只酒杯上的那行字。

　　倒滿了兩個酒杯之后，酒瓶也已經空了。看起來這些都是精心安排的啊。周林澤在心中嘀咕著，這不禁讓他想起了蕭凝和陳姨，總是喜歡故弄玄虛，弄出這些讓人感覺像是解謎游戲的東西來。

　　他的辦公室會在哪里呢？聶倩的雙眼隨著燈光渙散開來的光霧，吃力地把目光伸向那些光亮的源頭。

　　舞池中人影搖曳，搖動的柔軟腰肢在一個個寬厚有力的臂膀中繳械投降，柔媚的撩撥和熾熱的凝視一點一點讓空氣受熱，像許多蠢蠢欲動的香艷欲望那般劇烈地膨脹起來。

　　說實話，周林澤其實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環境，女人的身體和男人的財力在不知不覺當中變成了赤裸的價碼，就看你的是否足夠豐厚去換取別人的那些。

　　雖然兩個人都不怎么喜歡這樣的環境，卻還是驅使著自己的雙眼，讓四道目光像是四條興奮的蠅蟲，在一片斑駁模糊的光影中尋找一個像是辦公室的地方。

　　其實也不是太難找到，在舞池的邊緣，一個只是滲入了些許燈光的地方，周林澤看到了一個樓梯口。樓梯口很窄，像是一只睜在黑暗中的細尖的眼，聶倩的目光生硬地抵住黑暗的邊緣便再也無法有些許的擴展，也無法揣測那樣的渾黑中藏有怎樣的內容。

　　應該要拿上這個。周林澤起身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舉起了那杯滿盈的酒。

　　聶倩看了一眼，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默默地點了點了頭。

　　兩個人的腳步很快踏過了層疊的臺階，穿過一層一層在欲望和發泄中失魂落魄的人，走到了舞池的邊緣。他們小心翼翼地沿著舞池那個供人通行的弧形邊緣向著那個樓梯口緩慢的前行著。

　　兩個人隱匿在舞池邊緣淤積的微涼的黑暗中，卻也感覺一陣一陣燥熱起拍打著自己的身體。

　　真是煞費苦心啊。周林澤忍不住鄙夷地冷笑著。

　　聶倩隨著周林澤向前走著，也在不覺之間皺緊了眉。

　　兩個人的腦海混混沌沌，像是那些擴散的紛亂光影在不知不覺間便漫過了兩個人的思緒，把清晰明確的思緒沖成一團雜亂。

　　站在那個狹窄幽深的樓梯口前，兩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兩道瘦削的身影緩慢的在促狹的黑暗中緩慢沉沒。上升的樓梯設計得同樣狹窄，兩個人甚至無法并肩前行，只能讓周林澤走在前面，聶倩緊緊地跟在后面。周林澤只是納罕為什么這里的通道總是設計得這般瘦削，似乎刻意不讓體態臃腫的人通過一般。

　　兩個人在黑暗中緩慢前行，冗亂的樂音和浮艷的光影被沉悶的黑暗和靜默替代。腳步零亂的踏在一級級臺階上，發出細微而緊湊的聲響。周林澤和聶倩發覺自己竟然在這樣熟悉的黑暗中感到陌生的不安，都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走在后面的聶倩不時停下來，回頭望著那些擁擠在舞池中頹靡而耀眼的肢體。

　　你們兩個，站住。一個略帶嘶啞的聲音突然在兩人的身前砸落，悶著頭向前走的周林澤和不斷回望的聶倩都被嚇了一跳。

　　周林澤的視線在模糊一片的黑暗中大致勾勒出一個壯實的輪廓，周林澤無奈，只好把手中的那個酒杯舉起來。那一行字透澈的光亮把兩個人的面容涂上了詭異的色澤，蒼白的側臉和下巴處殘留的胡茬若隱若現地浮躍著。

　　上去吧。抬起的粗壯手臂倏忽放下，空氣中隱約閃過厲厲風聲。一切精確地像是墨守成規的機器一樣，沒有任何的溫度也沒有任何的誤差。

　　兩人微微偏側身體，從壯實男人的身邊穿過，繼續向上走去。其實這一段樓梯并不算太長，天花板上的出氣口賣力地把干澀的冷氣吹到兩個人的身上。可即如此，兩個人的身上都覆滿了一層薄薄的汗，明明腳下踩著平緩的臺階，卻感受到劇烈的顛簸。

　　走過一個轉角，兩個人的目光便受到一扇門堅決的阻礙，余下的臺階不多，兩個人很快就走到了門前。看起來這里就是盧郁的辦公室了。

　　周林澤探出一只手，在長長的吐息之后，用力地敲了敲。

　　請進吧。一個聽起來很是溫和的聲音透了出來。

　　手握住冰涼的門把，輕輕的旋轉邊之后，眼前的黑暗便破裂開一道明亮的縫隙。木門特有的味道沖淡了仍舊縈繞在鼻前的酒香。大塊的光亮隨著木門緩慢地張開跌落在周林澤和聶倩的面前，兩人忍不住瞇緊了雙眼，端著酒杯的那只手兀起了青色的筋脈。

　　別那么緊張，進來坐把。是一張帶著細微笑意的溫和的臉，并不是之前所想的那種兇相，讓兩人心中做好的揣測和防備都瞬間摔得粉身碎骨。

　　怎么，是不是比你們想的樣子好看了許多？一句自以為是的風趣，卻迎來了對面兩人的厚實的沉默。

　　還可以吧，不算太丑。周林澤環視了一圈辦公室的布置，發覺竟然和許老板的那間有些相似。突然有許多幅圖景摔入自己的腦海，似乎這里的建筑在里外的布置都保持了某種高度的一致性，黯淡的墻面，狹長而昏暗的過道或走廊，奇詭的空間構造，甚至連辦公室的布置都是相似的簡單。

　　坐吧。盧郁一時之間說不出什么話來，只好先請兩人入座。

　　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久仰盧先生的大名，專程來拜訪一下。周林澤說著，還不忘把酒杯都充滿敬意的放在盧郁的桌前，煞有其事地抱了抱拳。

　　什么時候咱們流行說這樣的奉承話了，雖然說得還不錯。盧郁挑了挑眉，顯然是沒有意料到周林澤會說出這么市儈的話。

　　這些禮節還是應該的。周林澤不以為是地咂了砸嘴。

　　好了，我們也不要在這打啞謎了。說說你們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吧。仍舊帶著溫和笑意的盧郁，語氣間已是淺而易見的煩躁。

　　你和許老板的關系怎么樣？周林澤翹起了二郎腿，并沒有直面那個迎面拋來的問題。

　　還可以吧，不深不淺。身子陷在老板椅中的盧郁目光微微向上撇著，一副倨傲的姿態。

　　我們在他的畫廊中看見了你的畫。周林澤看著眼前的盧郁，不知道什么樣的話題能夠讓他稍稍認真一些。是關于一個稻草人的。周林澤又補了一句。

　　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作品了啊。我想想啊，那好像是從某個有點恐怖的故事中得到的創意吧。手指輕敲著桌面，像是在說著許多模糊的話。

　　周林澤和聶倩本能地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中深得像是昏惑不明的峽谷，原本澄澈的目光中像是突然升起了詭譎的大霧。

　　怎么了，有什么不對么。盧郁看著兩人突然復雜的神色，癱在柔軟靠背上的身體也稍稍直了一些。

　　你看看這個。周林澤把那張在火車上畫的草稿遞到了盧郁的面前。

　　盧郁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接遞來的畫，而是微微揚著臉，凝望周林澤纖塵不染的雙眼。嗯。像是從他的眼中得到了某種隱秘的共識，盧郁才輕輕地哼了一聲，從周林澤的手中接過了那幅畫。

　　這……一些不自然的神色讓盧郁勉強鎮定的面容露出了些許的破綻，可是很快便被一種本能的鎮定壓制下去。

　　模仿得不錯嘛。眉頭輕快地上挑，可眉心的汗液已然如溪澗般匯聚。

　　這可是我自己畫的。一句簡單短促的話頃刻將屋內的三人重拳捶入沉悶的緘默。

　　就算是聽過同樣的故事……也不會畫出這么相似的畫吧。盧郁的目光仍舊向上撇著，只不過此刻已經換散開來，像是可憐的獵物黏在天花板間薄薄的蛛網上。

　　等等……你們不會認為我是模仿了你的畫吧！頓然嚴肅的神情，不過旋即又笑了起來，似乎被自己的脫口而出的話逗笑了。我雖然懶，但還沒有到抄襲的地步啊，如果非要說這是一個完整的巧合，估計你們也不會相信，那我應該說些什么呢……是不是有草稿的話會好解釋一些……

　　周林澤和聶倩各有所想，便任由盧郁在一旁自顧自地絮叨著。

　　那個……我們不是來追責什么版權問題的。周林澤看著自顧自說得開心的盧郁，無奈地出言打斷了他。

　　那是為了什么呢?盧郁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聶倩發覺他的胸口縮水般癟下去。

　　為了我們聽到過同一個故事，而且作出了一幅幾乎相同的畫。聽起來像是一句蹩腳的祝酒詞，但是卻沒有人笑得出來。

　　也許只是巧合吧。盧郁呢喃自語道，不過看起來他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說法。

　　對了，還有一個問題。周林澤壓制不住自己想要了解那個院子的欲望，雖然他知道現在并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什么問題……盧郁不知道周林澤還有什么問題，他的面容上已經不是最初那份鎮定。畢竟也只是一個和周林澤年歲相仿的年輕人，沒有那種只有歲月才能雕琢而出的那種老成持重。

　　你應該知道的，在許老板那個畫廊的街對面，有一個不小的院子。周林澤沒有把話點明，他只是想聽盧郁自己把事情完整地說出。

　　那個院子啊，說來可就話長了。對于那些人的遭遇，我只能說罪有應得。盧郁的身子謹慎地挺立著，只有皺亂的衣衫和椅背勉強粘連。不安在眼中閃現而過，弧度柔和的嘴角也皺起細微的漣漪。

　　什么罪惡能夠讓他們變成那副樣子！有太多洶涌的情緒在促狹的胸口難以遏制，周林澤像是瘋了一般撲向那張堆滿了骯臟畫稿和賬目的辦公桌。聶倩雖然第一時間感到周林澤情緒的變化，但是已經于事無補。

　　盧郁平躺在地面的雙腳本能地蹬了一下，嵌在座椅下的滑輪嘀嘀咕咕的轉動著，盧郁也隨之撞到了身后只是簡單粉刷過的墻壁上。灰白色的塵簌簌飄落，在他和周林澤之間下了一場飄忽的雨。

　　你說啊！到底是有怎樣的罪過，讓你可以用那樣的方式來懲罰他們！周林澤的十指用力地扣著桌面，翹起的木屑刺進周林澤的指甲，讓血色緩慢地浸潤了指甲的縫隙。

　　你先坐下來，好嘛。盧郁嗓音劇烈地抖動著，雙手用力地向前方伸開，像是可以用這樣的動作安撫周林澤的暴怒。

　　你少跟我來這套。周林澤隨便從桌面上摸索出一張什么東西便撕得粉碎，似乎用力扯破了盧郁那張虛偽的臉。

　　不妨先聽聽他怎么說啊。如果這個世界上能有什么誰能夠讓周林澤平息，那么，除了老爺子，便是現在把手掌搭在他肩上的聶倩吧。

　　我們只不過是來了解這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不是么，興師問罪的事情還沒有輪到我們來做啊。耳邊柔聲的勸慰，讓周林澤心中沸水般翻滾的憤怒稍稍平息。伸著雙手的盧郁不知道是倚靠在椅背上，還是倚靠在身后冰冷的墻壁上，他臉上的筋肉緩慢地抽動著，像是有一條不安的游蛇穿行在他的面容之下。

　　好吧，你過來說吧，剛才是我沖動了。周林澤知道用力地安撫著自己的情緒，冷靜下來之后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的那副樣子解決不了任何的問題。

　　身體僵硬地坐在沙發上，腦中的思緒也像是在一團黏膩的污濁中沉淪，臟臭的浮糞恣肆地漫了過來。

　　嗯，這樣才好嘛。靈動的小輪子咔噠咔噠地滾動著，聲音沙澀地載著盧郁驚恐的身體駛進書桌的弧形凹陷中。

　　那我就說了？目光小心翼翼地探詢著周林澤和聶倩的面色。

　　柔和的嗓音像是一圈搖漾的微浪，在兩人的耳中拂開令人明麗的水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