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逢（上)

　　《蜃樓書》/出逢（上）

　　遠方海空激斗聲轟鳴，連桑趴在雨雪宮的門縫上，睜大眼睛透過這條細小縫隙往外面看。

　　看守雨雪宮的龍衛已經撤走了，想來是因為墟鬼的進攻太猛烈了，前方戰線需要人手的緣故。連桑這樣想，心里居然有些開心起來，他知道自己逃出去的機會終于來了。

　　他退后了一步，伸出手抵住雨雪宮的大門，嘴里念出了細細碎碎的音調。

　　音調在水中傳開，傳遞出一種玄奧無比的力量。原本平靜的水開始泛動了起來，漩渦狀地聚集到連桑抵住大門的手上，海水快速旋轉流動，帶動起一股沛莫能御的力量幫助連桑往前推去，隆隆隆的低沉聲響中，這扇巨大沉重的雪白色大門終于動起來了。

　　最終，連桑把門推出去了一尺半的距離，雖然還是很狹小，但也足夠他擠過去了，畢竟連桑對自己身體是多么瘦小還是有一點自信的。

　　他努力呼吸了幾口氣，剛才推門的水靈術實在是太耗體力了。那是他唯一會的水靈術，是哥哥教他的，別人都不知道。哥哥說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用這個水靈術來保護自己。連桑現在把它用在了開門上面。

　　連桑努力地擠出了那道門縫，自由清新的海水迎面而來，白色的發絲在背后伸展，脫籠之鵠的感覺。雨雪宮，這個困了他三年的冰冷宮殿，今天他終于擺脫它逃出來了。

　　時間恰好是正午，明凈的陽光從海面上傾斜下海底，發散在海草珊瑚間，海底空明一片，樣子美麗極了。

　　要是往日的話連桑一定會靜坐下來欣賞它們，小時候他最喜歡和哥哥一起看陽光映照，變化如琥珀滾動的海面了。但是今天他沒有時間，因為今天他要去深海找哥哥，實南。

　　哥哥是在他六歲那年離開的，到現在已經有兩年了，他還沒有回來。

　　連桑出生就患有一種叫做心闕的病癥。心闕，心的缺失，也就是心臟要比普通人生的小。這種病十分罕見，族里的醫師說患有這種病的人活不過二十歲，并且只要離開了海水就不能正常呼吸，更不用說走上陸地。想要看陸上的風景就只能在水里遠遠遙望。

　　那時哥哥就問醫師如何才能治好心闕，他說無論是什么樣的代價他都愿意支付。

　　醫師看了他一會兒，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大海深處有一種叫做海蓮花的花，這是一種能補心的花，要是有這種花的話就能治好心闕，不過這種花只生長在深海最深的歸墟里，那里深不見底，還是墟鬼的巢穴，去了那里就等于去了地獄，絕無生還的可能。

　　之后哥哥就走了，他沒有任何猶豫，不顧父皇和族人的強烈反對，拋開了蓬萊龍族大皇子的身份，獨自一人去了危險重重的深海歸墟，說要找到能治好連桑心闕的海蓮花。

　　哥哥去的時候連桑已經被關在雨雪宮里了，他只能靠在雨雪宮的大門對里面的連桑說：“小桑，等哥哥回來。哥哥一定會帶回海蓮花的，會治好你的心闕。到時哥哥讓父皇放你出來，哥哥帶你去陸上看風景。”

　　看風景。小時候哥哥最喜歡跟連桑說外面的風景了，說外面壯闊的大海上紛飛的海鳥，滄海之濱的那座人類城市滄海城，還有那座縹緲在海上，行蹤詭異的云中蜃樓。

　　他說這些時語調里總是帶著喜悅，讓連桑也不禁向往了起來。

　　可是，哥哥實在離開太久了，連桑想念他，自從哥哥走了之后就再也沒有跟連桑說過話了。

　　“哥哥。”連桑喃喃道。視線轉向遠方海空，那個龍吟鬼吼聲響起的方向，那里的海水在越發的黑暗。

　　他深吸了一口氣，臉蛋皮膚下緩緩浮現出片片閃光的龍鱗，龍化狀態在他身上浮現出來，提升了他的身體力量。他跨出了腳步，在蓬萊的宮殿樓宇之間移動了起來。盡管自己被關了三年了，但是連桑還是清楚記得蓬萊宮殿的大體分布狀況，知道每一條通向外面的道路。以前每一條道路哥哥都帶他走過的，哥哥說過的話他一句也沒忘過。

　　整個蓬萊以圓錐狀坐落在滄海海底，龍宮大殿位于最上方，然后樓閣宇殿依次往下建造，宮殿群就像是建立在海底一座凸起的巨大山脈上。哥哥說這是因為蓬萊原來是漂浮海上的一座神島，是因為接受了海神的詔令守護人類滄海城，蓬萊才飄到了滄海沉進了滄海的水里，才有了如今的樣子。

　　連桑在無數宮殿之間快速移動，龍鱗浮現的龍化狀態提升了他的速度。雨雪宮坐落在蓬萊宮殿的北邊，他要去找哥哥，就是要去蓬萊的東邊，滄海之外的深海，也就是墟鬼來臨的方向。

　　涼涼的海水從身邊拂過，身后的白色發絲被拉出了水平伸展的一線。

　　很快，連桑就躲過所有蓬萊的守衛出了這座海底神島的范圍，這次出逃他已經準備很久了，一切幾乎都水到渠成，只不過他越是前進，前方的海空就越發的灰暗了，彌漫著漸漸濃密的黑色氣息，爭斗聲，吼叫聲，撕裂聲，各種各樣的聲音，越來越大，壓過了海面上的浪花聲，連桑感覺到周圍的海水在顫抖，戰場似乎不遠了，那里有巨獸咆哮。

　　連桑速度放慢了下來，胸口里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到如今他還沒有見過墟鬼，只是聽哥哥說過那是一中來自深海歸墟的怪物，全身都是黑色的，喜歡捕食滄海城人類，推倒滄海城的宮殿樓宇，也就是因為如此海神才會下令讓蓬萊龍族到滄海來的，就是為了抵擋住深海來的墟鬼。

　　不過其實也沒什么好怕的，連桑心想。族里的人除了哥哥之外，其他人就從來就沒待見過他，他們都討厭他，說連桑是一顆降臨蓬萊的災星，會給蓬萊帶來厄運。他們看著連桑的時候總是用那種冰冷或厭惡的目光，有些時候連桑都覺得自己不是蓬萊的龍，而是一頭墟鬼般的怪物。

　　一座海底小山出現在了連桑的視野之中，山脈的另一邊有濃濃的黑氣升起，海空灰暗色一片，劇烈轟鳴聲清晰地傳了過來，像是雷霆閃電在濃云中不斷交擊，毫無疑問，山的那一邊就是戰場了。

　　連桑停頓了一會兒，終于鼓起勇氣爬上了這座小山。他想哥哥就是去了墟鬼誕生的歸墟，哥哥連歸墟都不怕，自己還怕什么？

　　可當連桑真的看到山的另一邊時，他的身體卻不禁地顫抖了起來，瞳眸上映照的弘大一幕震撼了他的心靈。

　　山下的廣闊海原就是海龍和墟鬼的戰場，那里彌漫著章魚墨水般的濃濃黑氣，黑氣中無數鋒利的爪子狂亂揮動，黑色的墟鬼們身體扭曲如同絞出來的麻繩，而龍鱗在水中閃光，水靈術發動的呼嘯聲響徹海空，威嚴高傲的龍吟聲陣陣不絕，海水沸騰如煮。

　　此刻整個戰場呈現一邊倒的局勢，上千只墟鬼被蓬萊的龍衛圍困在一起，龍衛們以鋼鐵般的爪子從四面八方包圍并蠶食墟鬼，族里的水靈術師們則不斷念動密語，在海水中凝出一把把銳利的冰劍刺向被圍困的墟鬼。

　　墟鬼們掙扎咆哮，但只是困獸之斗。它們已經注定好了被全滅的命運。

　　連桑看著這片巨大的戰場，不禁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他有點害怕，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并不是因為他害怕墟鬼恐怖的模樣，而是因為在他目光看到墟鬼們的那一瞬間，它們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

　　那上千只洞黑色的沒有眼珠眼白的眼眶看向了他，它們注意到了他的來臨。

　　吼吼吼的狂嘯聲忽然在墟鬼群中爆炸開來了，被圍困的墟鬼突然之間瘋狂起來，不再畏懼海龍衛的刀鋒，著了魔一般的嘶吼，釋放出更加濃烈的黑氣，揮舞爪子斬擊圍困它們的龍衛，要沖出龍衛的包圍。

　　連桑看著這墟鬼突然暴動起來的戰場，隱約聽到那里的龍衛們在呼喊著“墟鬼怎么反撲了”，“它們到底怎么了”之類的疑惑言語，卻又被轟隆的劇烈戰斗聲淹沒。

　　戰場一下子失控起來了。在墟鬼這股突然瘋狂之下，原本固若金湯的包圍圈變得搖搖欲墜了，阻擋在外圍的海龍衛被迫后退，墟鬼們朝著連桑的方向逼近而來。它們目光中似乎燃燒起了黑色的火焰，沒有痛覺一般的前進，眼睛里只有那個不遠處小山上的瘦小男孩。

　　那上千雙眼睛雖然空洞無光，但那齊齊朝著一個方向而去整齊劃一，卻像是子民注視著帝王，星辰圍拱著皓月。

　　連桑心中升起了一陣恐懼，他很清楚那些墟鬼是朝他而來的。因為他居然能輕易感知到那些墟鬼居然興奮起來了。原本它們被重重圍困就是多么絕望的一件事，可是它們居然還興奮起來。

　　為什么？為什么墟鬼看到他之后興奮起來？連桑心里害怕了起來，想要退回去。

　　可是已經晚了，他已經動不了他的身體了。某個來自墟鬼群的聲音穿過海水隱秘地進入了他的腦海里，魔力般的在連桑腦海里傳開，那個聲音說：“過來，過來，到這里來，到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