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悲喜交集

　　整個下午一直在下雨，我穿了涼鞋，挽起褲邊，在雨水地里自得其樂踩過。她卻慘了，穿一雙布鞋，雨水老灌進鞋里去，對此心里十分過意不去，害她遭罪了啊。到了地兒，很賞心悅目的周邊環境，臨河而居，還有個怡人的乘涼小亭。而進到屋子里，第一印象委實不是特別好，沒有陽光，沒有衛生間，還有那么點漏雨傾向，畢竟低廉的房價在那里擺著。

　　索性那時自信心膨脹得嚇人，特別相信我可以把這小屋改造成很可心小窩一個。像我向來心里想著的那樣，從來不憂慮將來定要有怎樣讓人羨慕的工作，只想可以很簡單地活著，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天地，讓我真實地開心，傷悲，過活，就夠了。

　　一通折騰終于回到學校，問夏夢去哪里吃晚飯，雖然她講一般在樓上吃包子，我卻鼓動她一定去樓下吃面條，那真不是一般好吃。而兩人面對面開動碗里面條時，很不經意地，又想到韓徉，終于還是沒有陪他吃過這面條，心里流淌出隱隱哀傷。

　　把頭埋得很低，自豪地和她說：“沒有騙你吧？很好吃吧？”我看得到自己眼淚落進碗里?？尚睦镏啦豢梢栽倌敲幢瘋退χf話。那之后的一段時間，我和夏夢就成了面條窗口不斷的等候了。

　　消失一個韓徉，出現一個夏夢，而且是形影不離般的親密，生活似乎并不對我糟糕，回屋后，突然就很想夏夢，發了短信給她：有很多要說給你的話，可是我相信，即使沒有告訴你，你也聽得到的……

　　很少佩服一個人，但在大學，你算一個。夏夢的這話自然令我開心，心里不再叫她夏夢，默默認她為知心姐姐。之前已經和我媽說過要出去住，她也知道拗不過我，就說一切隨我自己。而這天又和她通電話說書記要為我申請獨立宿舍，心里感覺很感動時，她特別開心，和我說：“那太好了，媽也不用擔心了。”我卻回答：“可我一定要出去啊，我不想欠學校人情。”對此，她很不理解。

　　我當然知道，書記的提議出自真心對我好，我也看得出他有心栽培我?？伤耘嗟牡缆氛俏乙獦O力避開的，我一點不能接受自己去那樣的現實中，往上爬。這才是我不接受書記一番好意的真正原因，不想因背負學校的照顧而去走一條不想要的路。

　　對我這個決定所導致大學生活徹頭徹尾的改變，甚至在畢業后，一些同學都不明白為什么這個先前事事踴躍的我怎么突然換了一個樣子？入學起就努力積累的優秀很快就要被親手毀滅，我也覺得自己很快就會讓他們在他們的世界觀里為我失望了。

　　我媽讓我不要再想那些不切實際，還是好好學習，在學校好好發展，出了學校也好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學校對我這么好，就應該抓住機會好好表現，對將來會有大好處。明顯她是不懂或者不支持我的。

　　我至今還記得清楚高三冬日里的那天晚上獨自在操場上強烈感覺到悲哀至極，一個人在空曠的操場上邊跑邊哭，就覺得生活怎么過得如此無意義。我如何也不能做到像我同學們那樣終日埋頭于題海，怎么也不能認可如此學習。鑒于所處家境貧寒，我并不能完全反叛，不可能成為另一個“韓寒”。我相當清楚只要像他們一樣拼命，以我資質絕對是奔第一流大學去的。為了可憐的早年寡居之母，如果我騰飛成一只名?！傍P凰”，必然是她價值觀里的大喜事?？晌移俏?，違背不了骨子里對“功名利祿”的蔑視。做不到為了母親犧牲自己。

　　再一次告訴她我從來都不是為了工作來上大學。為我的這種固執，我媽也總說“那你還上哪門子大學？”我一直以為自己要的是可以在大學這段光陰里最大程度不被打擾，可以看很多喜歡的書，可以很隨心地到處走走。那時，我也一直相信只要愿意，一個人是不會讓自己沒有工作的，上大學并不是為了找個好工作。為什么大學生就一定要有光鮮的所謂體面？就是刷盤子的工作我們也未嘗不可以干干的？人生重要的是來自內心的滿足，而不是為了別人的眼光委屈自己的心。

　　我媽說：“不要再那么不切實際了，人人都是這樣活過來的，你也必須這個樣子活下去。”

　　這種話我一點聽不進去，還口道：“我就是不要那樣，我感覺其實很多人也不想，我真得受夠了虛假，我就不想現實，我就想一直按自己的活法活出來?！?/p>

　　那時，我一門心思就想要告訴世界，我可以怎樣活出最初的真實，向這個世界證明大家心底的向往可以實現。我雖然平凡，可有很大的愿望，想為改變這讓我們失望的世界做一點努力。

　　話說得越多，我媽越生氣，數落起我來：“你以為你是誰，你想要去改變世界是多大的笑話?！巴瑫r，我也聽到了電話那頭還有弟弟的很生氣，他又在說出“腦子進水”之類的話。

　　很多時候，我也奇怪以我們家這樣的家庭環境為什么造就出我太能想事的性格，如果我想得少一點，是不是就自己的矛盾少一些，與他們的矛盾少一些？

　　“我知道自己力量卑微，可我要堅持，我不想管別人究竟怎么活，我想按著我要的活法，為自己的心努力，我就想像我想的這樣去生活?！?/p>

　　母親聽著這番她認為的“不可理喻”而生氣了，直接掛斷了我電話。這在我本身已經是一件委屈，雖然沒奢求過被理解，但也不能接受被發脾氣，我以為明明自己是對的，為什么要被他們指責？眼淚瞬間委屈地瘋跑，夏夢就在身邊，我開口問她：“你是希望我走進現實還是堅持自己？”看著她的眼睛，那目光中有很復雜的雜合，她沉穩地說出：“希望你堅持，曾經我們其實也不滿現實的欺騙，可還是無奈地妥協了?！?/p>

　　我認真看她的眼睛，點頭，說：“我會的，我會讓你相信，我偏偏就要不妥協，之所以要問你，是想在這條獨行的路上不那么太孤單。”現在想想那時候真得有些傻氣，為這個還發了短信給一些熟人：自認為還是有點了解我的人，你們是希望我一直走自己的路，還是偏軌？等待回復的時刻，腦海里一直出現韓徉的笑容，可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回復。登扣上線就看到他出現了，那一刻的委屈就想講給他聽。

　　我和他說：我一直知道的，從小到大，有很多東西我都是可以得到的，可是我不要，我不想虛假地表演，不想真誠被利益所諷刺，為什么家人就是不理解？他簡單地回答我：你想多了，生活要隨和。

　　我繼續追問：什么叫隨和。卻同時看到他離線了，那種心情，你們能理解吧，一個女孩子會多傷心，可我還得在心里一遍遍給自己掙脫屈辱的腳鐐，只是和他討論個命題而已，只是這樣，只是這樣，沒關系，沒關系，什么都沒關系，你不能哭。

　　眼淚果然就沒有掉下來，卻突然又想起他現在需要的是可以很安靜吧，他應該處于不被打擾的狀態。想到自己又做錯了事，更堅定不可以打擾他的想法。于是，發了短信給他：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個好消息呢，現在又多了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每天就是開心，還是開心。

　　那天收到我短信的人都給出肯定答案，心里也更有了底氣，終于平定。我向來脾氣倔，和家里人爭吵過后慣常冷淡至極，卻在這回突然變得懂事，覺得不應該讓母親傷心。竟然主動給她發了短信過去：懂我想法的一些人，他們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有高貴人格的人，我確實對這個世界很相信，我是想要改變一些這樣的現實，讓大家不對這樣的世界失望，我不想要人們怎樣。我就怎樣想怎樣過活，我想要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想要不辜負老天給的獨一無二靈魂，想要告訴這個世界，我是可以這樣真實簡單地活著，請你們支持我卑微的努力。

　　依舊沒有收到任何回復，繼續發短信：很愛你們，對所有的人，我愿意真心，對世界，對現實，我是有希望，我活的很認真，我會一直很認真。也依舊沒有任何回復。

　　心里默默鎮住起伏的心緒，要不悲傷。那是一種木然，仿佛世界上只有了自己一人存在的感覺，你坐在燈光下，身邊有人，可渾然不再感知到塵世，一種麻木的清醒。臨睡前卻意外收到夏夢的短信：不要再哭了，眼淚是沒有用的啊。以前，我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真心堅持自己內心的人，不在乎外界的誘惑到底有多大，但直到遇見了你，一個純真到讓我訝然的女孩，記得要堅強！永遠做最真實的自己，那是永遠無法復制的自己，那才是最讓人欣賞的自己！堅強地做你自己！

　　坐在燈光下，眼淚止不住地下落，感覺到很幸福，靜靜回復，溫暖地笑起來：遇到你，人生有幸……我要勇敢地堅強地走下去，有你相伴……而第二天醒來，看到更多肯定性回復。林葉說不管發生什么，請不要傷害自己。她的確對我了解得深，不要傷害自己，她該知道我的太驕傲，并不會被別人傷害，只會受自己傷害。確實是這樣，別人無論做再怎么過分的事情，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因為我從來都是活給自己的。我常常心寒的在于被現實的可悲搞得心力交瘁。

　　手機QQ上線后，竟然有韓徉昨夜發來的消息:隨性、隨緣、隨意。同時更開心他沒有回我個失望答案，終究沒看錯他，而我之前心里一直害怕他的答案被現實同化。心里依舊有落寞，他也許真沒有走進我心里。他難道不知道嗎？我不就是他答案最好的典范嗎？

　　又注意到他簽名又換了：故事結束了，卻留下了……他為什么就要這樣明確地宣告故事結束，我的心怎會不痛？我更想不出答案的，他說留下的會是什么，那到底會是什么？想不出結果，我于是問夏夢。當然，我沒有告訴她問題的源頭在哪里，而她給的回答很模糊。

　　直到晚上回宿舍忍不住打開了電腦，赫然見到韓徉的簽名又有了后半部分。他說:故事結束了，卻留下了許多懸念。短短時間內，我的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起伏不定，此刻卻又在開心。也終于接到我媽的短信:媽媽別無所求，只希望你們平安成長，要和同學多交流多溝通，要往人群里走，不要總一人單行。你的理想跟現實生活離得太遠了。你一個人在外面，媽媽實在不放心你。然后，我又告訴了她一遍：媽，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的。

　　我媽又來短信:你別太天真了。你一個人租的是平房，我放心不下。有時候，事情發生，不是你自己能夠保護自己的。你一個女孩子，不同于男孩，有沒有想過發生了事情還談什么理想？你好好想一想。

　　依舊告訴我媽自己就是這么一個天真孩子，老天不會舍得讓我受傷害，也會好好地佑護我，她一定要放心。最終，我媽真得同意了。

　　突然，又收到夏夢發來短信:一定要相信，未來是美好的，今天你問我，故事結束了，會留下些什么……當頭棒喝呀！一生就是一個故事，可能引人入勝，可能平凡無奇，但我們都要好好的向別人娓娓道出我們的故事，分享是多么愉快的事情，就像我們兩個，搭伴一起吃飯，學習，聊心事，我很開心，沒有了困擾我很久的孤獨感，真的謝謝你……生理年齡上，我是你妹妹，但心理年齡上我可是你姐姐，還是那句老話：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美美地睡吧……

　　這一夜看過韓徉的簽名，我沒有在線上出現，收起電腦，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感覺到今天收獲的幸福，不想再落淚。

　　面前突然就出現了韓徉，他讓我跟隨著他，一直走到他的自行車子，他讓我坐上后座，他騎車載著我走了很遠的路，一路看了很美的風景，我就一直在笑啊笑，很燦爛的樣子。

　　笑到醒來，清晨的陽光灑到臉上。原來我只是在夢里見到了他，眼淚依舊不爭氣，想起來我媽說過，人做的夢都是反的，那韓徉是再不會帶給我開心了。開手機，登QQ，看到韓徉在線，這是第一次清晨能看到他的在線狀態。他一般不是是很晚才醒來嗎？那么就應該是一夜沒有下線吧？又想到昨天晚上是自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沒有上線。他的簽名又換作：你有沒有看到慘淡的月光。淚水更加肆無忌憚，臉上到處爬，我動手修改了自己簽名：月光慘淡是因為曾經有過太多燦爛的幻想。即使慘淡，依舊在沉默地祈禱。

　　他說的“月光慘淡”大概真得融進了我的骨頭里去。在我直覺性的想象中，倚在床頭的韓徉望著窗外月光，因為他說的“我們不可能”傷了神，我太清楚太心疼他笑起來好看的眼睛里長出的傷感。當然，想過之后，我會自嘲一番，太自作多情，可能不過是他矯情騙我罷了。當然，也可能他原本就是在為別人傷懷。卻從此，月亮在我的世界朦朧上了憂傷。靠在床頭對月傷懷的角色被自己演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