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失戀女人

　　一

　　他對我的愛，已經到了讓人生厭的地步。

　　他總是在夜晚的時候纏著我，不停的說話，不讓我睡覺，不讓我做夢，并且與我大打出手。我厭惡他，已經到了他死我活的地步。

　　然而他對于我的憎恨顯得無動于衷，被一個自己所愛的人憎恨著，卻不會使他感到難過。他有些譏諷的對我說在這一點上，我與他其實有著驚人的雷同之處。

　　你看看。他說，我們其實是同類。

　　他說完這句話之后，我打斷了他的小腿。看著他搖搖晃晃消失的樣子，我居然感到某種讓人焦灼的快感。

　　他那日又來了，晚上九點多鐘，我剛跟朋友聚完會，狂歡后的冷寂讓我感到恐懼，不得不在獨自一個人回家的時候裹緊衣服，說實話，我害怕漫無邊際的黑暗，在濃郁的黑夜里我常常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沒有男朋友，一個到了二十五歲還失去了男朋友的失戀女人，性情多少都有些乖戾，所以我在這個城市中幾乎沒有朋友，當然，在遇到他之后，我覺得沒有朋友已經不算是什么最糟糕的事了。

　　我用鑰匙打開門的時候，他就在客廳里，我推門的時候他還蒼白著臉，渾身冒著寒氣，但在看到我之后，他馬上咧著嘴，呈現出某種不合時宜的熱情，并撲過來想要抱住我。我冷冷的閃開，伸出手掌朝他的頭打過去。他迅疾的避開了，他對別人的殺心有著超乎想象的敏感度。

　　你為什么要打我。他大叫。

　　我討厭你。我生冷的說。

　　他不高興了，他骨血中充滿著暴戾的因子，他又沖著我撲過來，這次我來不及躲閃，被他傷到的地方紅腫一片，指尖拂過，錐心的難受。

　　二

　　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四月，春回大地的季節，卻仿佛吸掉了我所有的氣力，我討厭灼烈的陽光，就像討厭街邊櫥窗里倒映著的那張潦倒而沒有血色的臉一樣。那天我剛從街邊小販手里抱回一盆開得很好的茉莉，香味散發在空氣中，稍微使人感到一絲平靜。就在我推開很多天沒有打開窗簾的房間時，我看到了他，他正焦灼的站在客廳里，見我回來，橫沖直撞的朝我圍過來。

　　我猝不及防的看到他丑陋無比的臉，有一瞬間感到胃中強烈的惡心。我強裝鎮定的把視線從他臉上移開，別過頭不再看他，將手中的茉莉安置在窗臺上，又給它澆了水。我以為這株花能給我帶來一些開心的情緒，然而并沒有，我有些泄氣的把它從窗沿邊推了推，在它搖搖欲墜的時候又快速的將它抓住。我想象著它一臉驚慌失措的樣子，終于笑了。回頭的時候，看到他還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我。

　　我對他的死皮賴臉沒有一點辦法。

　　洗完澡后已經深夜，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快速跑到臥室，關上門的瞬間我看到他迅速的從客廳飛撲過來，然后“啪”的一聲，我知道他的頭撞到臥室的門。

　　他對我的行為充滿憤怒，在門口聲嘶力竭的罵我。

　　你開門。他大叫。身子重重的撞擊在門上，我猜想他一定受了傷。

　　我把床頭的耳塞扯過來塞在耳朵里，世界瞬間安靜了。

　　三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他已經不在了，我洗漱完之后準備去上班，客廳里沒有留下他的一絲痕跡。就連房間的門上，也沒有一絲受傷留下的血跡。

　　希望回來的時候不要再見到他那張讓人生厭的臉了。我心里暗想。

　　中午吃飯的時候跟公司同事聊起他來，我說我真心煩透了，想起他那張臉就讓人惡心。

　　同事正往嘴里送一塊煮得太爛已經黏在一起的白飯，她鼓著腮幫子嚼了很久，吞咽下去之后抬起手邊的水喝了一大口，最后才哀哀的跟我說，也許你應該找個男朋友了。

　　我知道在她眼里我已經是個早更的女人了，脾氣暴躁，性格怪異，又喜歡大驚小怪。

　　她不懂我的刻薄從何而來，我也實在無法要求她感同身受，最后談話進行不下去，我們各自扯開話題。

　　晚上我不想回家，提了一打啤酒去朋友家敲門，敲了很久她終于打開了門，我猜想她在貓眼里看到我的時候，一定猶豫了很久。站在我面前的時候，她穿著一條性感的黑色紗裙，開門的時候，臉上還刻意保留著詫異的神情。

　　你怎么來了。她問。

　　我來看看你呀。我聳聳肩，佯裝輕松的說，怎么，不請我進去。

　　她閃身，我看到懸掛在客廳里的巨幅照片，照片上的兩個人，將彼此緊緊的擁在懷里，臉上浮現著詭異的甜蜜。

　　我們喝酒吧。我把手里的酒放在桌上，自顧自的跑到廚房去拿來兩個酒杯。

　　我懷孕了，醫生說不能喝酒。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開瓶器在哪里。我自顧自的在客廳里翻找起來。

　　她從背后拉住我，她說，你為什么還要來呢，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抑制不住的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把開瓶器從沙發縫里扒出來。

　　我想干什么？我特么的不就想跟你喝杯酒么。我沖她喊。

　　她不理我，淡漠的看著我打開酒瓶，倒了一大杯酒，酒精沿著我的喉嚨一直滾到我的血液中去，灼傷我身體的所有肌膚和脈絡。

　　我不記得我喝了多少酒，搖搖晃晃的離開時我看到她眼中的悲憫，以及照片上兩張笑容扭曲的臉。

　　我的眼淚掉下來，摻雜著酒精的惡臭，蒸發在黑壓壓的夜幕里。

　　四

　　再見他的時候，他似乎瘦了一些，上次被我打斷的小腿還沒痊愈，殘缺的身體搖搖欲墜，神情憔悴的蹲在客廳里。

　　你去哪里了。他語氣生冷的問我。

　　我懶得理他，趴在床上睡了好幾個時辰。迷迷糊糊中還能聽到他一直在我耳邊嘶吼，咒罵，我不想睜開眼睛，他氣急敗壞的在我房間來回踱步。醒來的時候手臂有些難受，我抬起來一看，一排排他的牙印，還隱隱的能看到血點。

　　我騰地坐起來，四處找尋他，但他已經逃之夭夭，沒有一點蹤影。

　　王八蛋。我恨恨的罵。我早晚弄死你。

　　我對他真正起了殺心是一個星期以后的一個晚上。那天前男友來家里拿他留下來的東西，他依舊是那樣好看，眼睛狹長，漂亮得不像樣子，但他那雙漂亮的眼睛卻連看都不看我，他一臉淡漠的把他的東西塞在箱子里。

　　我扶著門問他，你是不是一定要離開我。

　　前男友沒有說話，沉默的打包完所有的東西，拖著箱子就要走。

　　我伸手攔住他，逼迫他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但你能不能，再陪我坐一會。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不要這樣。前男友推開我的手。

　　求你。我又說。

　　前男友嘆了口氣，終于坐下來，我給他倒了他最喜歡喝的咖啡，他卻沒有對著我甜蜜的笑。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的笑容了，他與我在一起并不開心，所以他才要離開我的，我知道。

　　但我有很多話想要跟他說。

　　然而就在我與前男友相對而坐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他，他趴在前男友肩上，伸長腦袋想去撕咬前男友的脖子。我看出了他的企圖，騰地站起來，抬起手就沖他打過去。他看到我的動作，快速的閃開了。

　　我的手不偏不倚的打在前男友的身上，我看到前男友充滿憤怒青筋突起的臉，他瞪著眼睛冷冷的看著我。

　　你怎么變得這樣不可理喻了。前男友咬牙切齒的說。

　　我聽到他的話瞬間來氣了，我是為了要幫他，但他永遠都學不會體諒我。

　　是，我是不可理喻，你不就是攀上我最好的姐妹了么，不就是背著我搞大了她的肚子了么，你還惺惺作態的在這里裝什么清高呢。我口不擇言。

　　前男友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他呆呆的看著我，幾秒鐘后他那張漂亮的臉上又恢復了冷淡，他甚至都懶得反駁我，站起來拖著箱子，頭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我跑過去拉他，我想跟他解釋，他甩開我的手，一個字都懶得再聽我說了。

　　五

　　我回頭的時候，看到他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我惡狠狠的看著他，恨不得與他同歸于盡。

　　我這是幫你。他笑笑的說。

　　我聽到自己咬碎牙齒的聲音，我抓起桌上的相框就朝他砸過去。他退到墻角，悲傷的看著我。

　　他沒想到我會為了前男友殺了他。

　　他又一次飛快的逃開了我的手，我瘋了一樣追著他打，他一邊逃跑一邊沖我叫喊。

　　我聽不見他說什么，我只聽得到我心腔里的怨恨，憤怒，以及不甘，它們就像一團灼烈的熊熊大火，燃燒著我心里的仇恨，直到一切都焚燒成灰燼。

　　他大叫著四處逃竄，我大叫著四處追打，他終于感到害怕了，他徹底的惹怒了我。

　　他終于想要像我求饒了，但我不會給他機會的，我已經受夠了這樣隱忍又屈辱的去原諒了。他眼睛里倒映出來的那張臉太猙獰，我不敢直視，只能將他毀滅，只有他死去，才能將這一切真相隱藏。他看到了我的秘密，我的軟弱和密不可宣的部分，我對此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我僅有的那一丁點可憐的安全感正在慢慢的喪失。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因為眼前這張多管閑事又丑陋無比的臉。

　　兩個小時以后，他終于被我逼到墻角，一臉驚慌失措的看著我，眼睛里充滿乞求。

　　他說你放過我，我可以離開你，我以后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我步步緊逼，咬牙切齒的看著他的眼睛。

　　你去死吧。我一字一頓的說。

　　我終于殺了他，但我并沒有處理他的尸體，而是走到衛生間里洗了洗手，沒有卸妝，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他的尸體僵直的躺在枯萎的茉莉花旁邊，被相框砸掉墻皮的墻壁上留下一抹慘淡的蚊子血。

　　他到死都想不到，一個被背叛了的失戀女人，內心究竟可以憤怒到什么程度。

　　但不管怎樣，終于可以安靜的睡個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