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黑匣子

　　那個被命名為“黑匣子”的橘色耐熱抗震的容器，不僅僅是單純的數據記錄器，對于那些在空中長期輾轉的工作人員來說，那個小盒子將會是一個傳遞者，傳遞他們對生命的牽掛。

　　已近連續飛行四個小時了，再過半個小時就要著陸了。傳聲器那邊一遍遍播報著飛行高度，張明宇在機長的指令下再次核對了操作系統。

　　天空一點點出現了毛毛細雨，就好像是孩童時水槍里那細細軟軟的水花，頑皮的蹦蹦跳跳。

　　還好，不至于影響降落，這讓張明宇不經感到慶幸。他覺得自己似乎需要休息，需要雙腳挨著地面的那種，踏踏實實的休息。

　　機長是個禿了頂的俄羅斯人，說起英語時總后綴著怪怪的卷舌音，仿佛嘴里還含著他們最愛的伏特加。

　　張明宇和這位叫做阿蒙杰德樂的機長已有過幾次合作了，他總是很大聲的笑著，時不時摸摸自己禿禿的腦袋，配上那一口卷卷的俄式英語，莫名給人一種醉醺醺的喜感。

　　阿蒙杰德樂據說已有62歲了，也就是說，還有三年他就要退休了。這大概就是為什么他接受xxx航空公司邀請的原因，因為他想要實現年輕時在國外工作的愿望。

　　“沒當飛行員的時候，我以為這是個能周游世界的工作；后來我才發現，自己飛遍了天空，卻沒有時間看過風景。”

　　這句話阿蒙是在第一次見張明宇說的，甚至在張明宇的記憶里這也是他們唯一一次在工作以外聊天。而那時，在那個昏昏暗暗充滿著金屬藍調的酒吧里，阿蒙卻只喝了一杯德國黑啤。沒有俄羅斯人的伏特加，也沒有戰斗名族的大快朵頤。他只是慢慢的，隨著音樂里緩慢而沉重的節奏，一點點消磨著又一個夜晚。

　　張明宇倒是從未對飛行員有過太多憧憬，而這份工作曾唯一令他向往的是那份寬闊感，那種可以沖向天空的刺激與自由，大概有著最單純的暢快。

　　可是當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時，那種感覺完全消失了。不再是模擬器里的新奇，也沒有小型機里的激動，他的心像是被注入了強烈的電流，跳得飛快，然而身體卻變成了石頭，不知該如何行動，就連思維，也變得遲緩而僵硬。

　　在生命面前，自由甚至變得恐懼。

　　大雨瓢潑。

　　透過窗外，機場的信號燈在雨水的波瀾中被扭曲成了閃爍的火焰，肆虐奪目地在平展的大地上招搖著，仿佛要吞噬地平面上的一切。飛機離那一簇簇火焰越來越近，生硬的數字遇愈加頻繁的變換著，來自陸地巨大的壓力緊緊包裹著張明宇的身體，在他的耳邊叫囂著，震蕩著他的耳膜。他的心跳得猛烈，不只是因為生理的不適反應，還有因為某種踏實感而噴涌的欣喜。

　　“到了。”機長阿蒙用那醉醺醺的語調大聲說著。

　　這大概會是這段旅程里，被那個橘紅色容器，刻下的最好的結局吧。

　　小城的機場行人很少，雨水激烈地拍打著天窗，仿佛為這群異鄉客舉行著隆重的歡迎儀式。

　　糟糕的天氣延誤了行程，張明宇在機場角落里的小沙發里窩著，偶爾看看手機。

　　清脆的高跟鞋聲吸引了張明宇的注意，雖然他依舊低著頭，卻仔細辨認著那種節奏，它很慢，每一步都似乎在猶豫著什么，可是那越來越清晰的聲音又似乎表達了自己的勇敢。

　　張明宇忍不住抬起頭張望。

　　離自己不算太近卻足以看清對方的那個大大的綠色盆栽下，那張漂亮而熟悉的臉剛剛好映在了視網膜上。

　　安然。她似乎不愿在更加向前，臉上透著淡淡的笑意，卻也有一種隱隱的尷尬。女孩直視著自己，就好像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一樣，她用一種張明宇很喜歡卻不明白的目光注視著他。

　　張明宇感覺自己在向她笑，但是他不確定那笑容會不會因為內疚而顯得扭曲。他覺得他似乎該走上前和她說點什么。

　　他準備起身時，感到手機的震動，是李子的一條短信。

　　下雨了，到了嗎？注意安全。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