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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夜人·子夜  文/孑玖

第七章

  40.

  周林澤中午草草吃過了午飯,和宿舍內昏昏欲睡的三人打了個招呼,便到了學校門口。

  太陽高高地懸掛在明澈的天宇當中,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如同春日里稀疏的風,從周林澤的身邊緩慢的穿過。周林澤坐在學校門口的一張石凳上,他明顯出來得早一些,他不知道為什么,也許只是想要一個人坐在這里靜一靜。其實,在他的心里仍然有一些不好的預感,仿佛有很多深潛的暗流,不知道會在什么時候噴涌而出。平靜的日子對現在的自己太過珍貴也太過吝嗇,送別陳姨的悲傷在自己體內還留有疼痛的痕跡,這個世界又把這個叫做盧郁的怪人推倒了他無法回避的面前。

  自己不也是在生活中重復著各樣的庸碌么。周林澤笑著搖了搖頭,問著自己。

  周林澤突然發覺自己在生活的面前也只不過是驚惶無措的樣子,太多的事情一件一件地墜在自己的眼前,連想要裝得從容都太難做到。

  來得挺早嘛。背后傳來聶倩的嗓音,像是花叢中穿梭的蛺蝶,輕柔地停留在了周林澤的耳旁。

  你也不晚啊。周林澤沒有回頭,只是把口中的話向著身后拋了過去。

  我可不是那種喜歡遲到的人。很自然地在周林澤的身邊坐了下來,目光掃過周林澤的面容便心知周林澤的心中又糾纏著很多煩亂的事情

  其實聶倩的心里又何嘗不是呢?太多的不安和忐忑糾纏交織,平靜的日子似乎太少了,像是一種奢侈的享受。她有時候也希望盧郁只是一個平淡無奇的人,這讓人煩悶一切只是一個荒謬的巧合。

  可是這樣的希望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兩個人斷斷續續地聊著天,身體也擠進了一個狹窄的車廂里。窗外的景物在兩個人視野中融化成了一片斑斕的色澤,河流一般向著身后奔流著,兩個人的心中像是柳絮紛飛的原野,是一片秩序全無的雜亂。

  距離那個陌生的街區其實并沒有的多么遠的距離,但兩人還是感覺車程是那般漫長。推開車門的時候,感覺完全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那種感覺,像從整個世界的此端,倏忽之間到了相應的彼端。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但是那種強烈的感覺還是生硬地撞擊著兩人的軀體。

  周林澤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看一下許老板,和聶倩商量了幾句之后覺得暫時還是不要叨擾,畢竟兩人是來找盧郁的,再說了,等找到了那個盧郁之后再來也不遲嘛。

  兩個人站在這樣一個破敗的街區里,看著每一棟靜寂無聲死氣沉沉的建筑,也看著這來來往往稀疏的行人,總是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荒誕感覺。

  走吧,我們去那個協會神秘的聚會地點看看吧。周林澤記得許老板和蕭凝給自己指了指那個地方,就在畫廊對面的那個街道。

  嗯,我可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聶倩挑了挑自己的眉毛,像是周林澤之前故作輕松的樣子。

  學得倒是挺像。周林澤看著聶倩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可是我獨創的。聶倩小嘴一撅,露出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

  好吧,好吧……周林澤一臉無奈,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么。他可不想自己的身上又多出幾處青紫。

  兩個人的身影在午后滿溢的陽光中緩慢地瘦成了兩道單薄的暗影,像是所有平淡的情侶那樣,隔著微妙的距離,步調和諧地向前走著。

  走過畫廊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在那個狹窄的入口遲緩了自己的腳步,許多東西在兩人的腦海中翻涌起伏。聶倩覺得那些繁密的物象又層層疊疊迎面而來,像是一群粗野的小怪獸踏過自己的心房。周林澤卻只是覺得胸口一片沉悶,像是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我們走吧。周林澤的雙手輕輕按上聶倩的肩膀,輕輕地把聶倩向前推著。

  嗯。聶倩輕輕地應了一聲,那種雜亂的思緒被簡易打理,緩慢移動的腳步又拖動著自己遲鈍的身體向前移動著。

  周林澤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沉重,不好的預感又像是倒灌的潮水涌入了自己的心室。可是已經到了這里,總不能再用回避來解決問題。

  道路兩旁憔悴的建筑又重新緩慢地向著兩人的身后移去,周林澤和聶倩的目光掃過那些空蕩破落的建筑,感覺像是看著一張張刻滿皺紋的臉。稀落的人聲從有些黑黢黢的窗戶間漏出來,錯落的樓宇間流露出荒野之間的感覺。

  兩個人又停下腳步的時候,面前是一棟低矮的小樓。外墻的墻面上已經被歲月剝去了鮮艷的外衣,裸露出本身粗糙的灰色。不過院子里的大門看起來倒是像最近新漆過,淤厚的黑色把一扇鐵門完整地包裹,沒有露出絲毫的瑕疵。

  大概就是這里了吧。周林澤透過門縫瞟見院子里雜亂的從草,已經感覺到那種藝術家特有的拖沓。

  我也覺得差不多了。聶倩轉身,發現這個建筑正好和許老板的畫廊隔街相望,正好符合許老板“在街對面”的說法。

  那就進去看看好了。周林澤挑了挑自己的眉毛,樣子看起來倒是比聶倩自然多了。

  象征性地敲了敲院子覆滿了新漆的大門,發覺院子內沒有任何回應之后兩個人便直接走進了這個不怎么寬敞的小院子里。周林澤和聶倩第一步踏進來,腦海中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陳姨那個亮著小橘燈的院落,往事在自己的腦海倏忽而過,但是傷感和疼痛卻重新復蘇,用鋒利的齒牙和溫和的力度咬嚙著兩人的內心。

  覆滿了雜草和塵土的院落里,只有一條被不同的腳印踩出來的路,兩人也沒有過多的言語,便一路踩著地面上的那些雜亂腳印走了過去。小路的盡頭一面很銹蝕鐵門歪斜地半掩著,漏出屋內攢動的人影和零星的交談。

  這和大門的反差也太大了吧。周林澤輕而易舉地從剝下一塊翹起的銹鐵皮,鐵銹灰暗的紅色遍布了他的身體。

  是啊。聶倩說著還推了推它孱弱的軀體,發出一陣鈍重的聲響。

  屋內不時移動的人影瞬間停止,細密的交談聲也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響。

  喂,你干什么呢。周林澤對聶倩的這個行為始料未及,壓低了自己的嗓音責怪著聶倩。可是責怪顯然是無用的,因為周林澤已經聽到了不斷接近的腳步聲。

  聶倩知道自己的冒失又惹了麻煩,聽著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她不禁咬緊了自己發干的嘴唇。周林澤看著聶倩的樣子心里也怪自己為什么要責難聶倩,也許她也只不過是有些好奇而已。可他現在沒有什么別的辦法,只好拉著聶倩往后退了一步,抬起自己的右手在面前向下壓了壓,示意她沒有關系,不要慌張。

  你們有什么事情么。厚重而銹蝕的門生硬地向外移了一下,在一聲鈍重的聲響之后擠出了一張邋遢的面容。周林澤和聶倩雖然已經后退了一步,但還是被這樣這張面容嚇了一跳。這是一張怎樣的面孔啊!頭頂上像是生長著一團黑色的雜草,茂密而油膩的長發垂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稀疏的胡髭從鈍厚的下巴向兩側的面頰蔓延開去,過分蒼白的皮膚讓那些散亂的胡髭看起來像是一片搖擺的叢林。

  啊……我們是來找……找……找一個人的。大概是平日里太少見這樣的人,周林澤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

  那么,你找誰呢。一只胳膊也伸了出來,色彩斑斕的手掌撥弄著身后的長發,裸露出胳臂上一塊骯臟的刺青,像是一塊新結的黑痂那樣丑陋和扭曲。兩個人的視野中逐漸顯露出瘦削男人的半個身體。

  我們想要找一下盧郁,他在這里嗎?聶倩感覺來者不善,便放輕了自己的聲音,把自己本能的厭惡掩藏起來,表露出一種謙恭尊敬的樣子。

  不料,那張邋遢的面容上卻突然涌上了一種輕蔑的笑意,像是聽到了一個太過幼稚的笑話。周林澤和聶倩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

  嗨,這兩個人竟然要找盧郁。邋遢的一張臉轉了回去,對著屋內的人說道。

  屋內傳來一片叮叮當當密集的聲響,放下畫筆的聲音像是子彈殼不斷掉落在地。腳步聲像是波紋浮漾的浪潮向著門口涌來。

  厚重的銹蝕鐵門被門內的人用力地搬開,感覺像是移開了一座低矮的山丘。周林澤和聶倩不自覺地倒退了好幾步,很快就站到了那個院子的中央。

  打開的門像是大壩上一個破裂的創口,人群像是水流一般連綿不絕地涌出來。周林澤皺著自己的眉頭看著眼前密集的人群,突然覺得似乎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有做錯什么嗎?聶倩有些恐懼地問道,自己的身邊已經密集地站滿了人,似乎還有更多的人從更高的樓層上趕下來,聶倩透過那些嵌在外墻上的狹窄窗戶看見了那些向下奔跑的密集人影。

  你什么也沒有做錯,是咱們來得太過唐突了。周林澤環視四周,小小的院落里擠滿了黑壓壓的人影,像是自己的身邊澆了一堵密不透風的墻。目光粗略地掃過去,發現這里所有的人都是瘦削的身材,面容邋遢得像是半年沒有洗過臉,頭發長長得披散在后面,所有人都呈現出一種病怏怏的樣子,但是他們的眼中卻有著特別的兇惡。隨著屋內的人不斷涌出,周林澤和聶倩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推倒了院子的中央,擁擠的人群像是經過誘導的水流,在兩人的身旁圍成一個弧形。

  就是他們兩個,要找盧郁。一開始開門的那個人對著院子里密集的人群說道。

  環繞的人群開始蠢蠢欲動地朝著站在中心的周林澤和聶倩兩人聚攏,像是一個綿軟的線圈,此刻突然繃緊了身體的每一寸軀體緊緊收束著。周林澤看著這一片密集的人群,撓了撓有些發麻的頭皮。在他看來,自己和聶倩要想從這里打出去完全不是問題,身邊的這些人雖然看起來數量很多,但是他們看起來實在太單薄了,簡直像是一張一張浮空懸掛的紙片。可是,即便那樣讓自己脫離了險境,自己和聶倩還是得不到任何有關盧郁的信息,而且以后估計也再難以打聽有關盧郁的消息了。

  看來不管怎么樣,還是先要穩住那個家伙。周林澤雙眼盯著那個發號施令的人,心里暗暗嘀咕著。

  那個人背對著周林澤,對著緩慢涌動的人群揮舞著一片刺青的骯臟手臂,嘴里斷斷續續地吐出模糊不清的聲響。

  哎,你。周林澤的聲音很大,讓所有人的動作都猛然停滯,像是放映帶中突然的卡頓。

  抬起的胳臂緩慢地放了下來,混濁不清的聲響也緩慢消散。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密集地瘦影看起來像是一片低矮而憔悴的黑色森林,每個人麻木僵硬的面容都像是一個一陰森的符咒,在這明燦的陽光中展現出每一個精致的細節。

  你還想說些什么?嗓音突然變得沉悶而鈍重,仿佛從很高的地方毫無防備地墜下來。

  我們也是畫家,我們是來投靠盧郁的。周林澤攤開了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毫無惡意。

  這里沒有盧郁這么個人。低沉的嗓音像是一把銹鈍的斧子,朝著周林澤和聶倩的耳膜砍過來。目光也涼得沒有任何的溫度,冰錐一般刺了過來。周林澤看著這個樣子,心中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了底兒,自信突然莫名其妙地闖進了自己的心底,而且氣勢磅礴。

  沒有盧郁這個人的話,你這是什么意思?周林澤的目光掃視了一周,其中的意思清晰明了。

  你們兩個一點都不像是畫家。雜亂而油膩的頭發從他的前額垂下來,蓋住了他左邊的眼睛。他的嗓音仍舊是那般的低沉厚重,感覺像是一堵緩慢的城墻向著兩個人撞了過來。

  不是所有的畫家都需要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吧。聶倩微翹著嘴角,帶著不屑的笑意說道。

  可是你們兩個連畫具都沒有啊。那個人不依不饒地看著兩個人,雜亂的發絲抓撓著他的眼睛,讓他的眼中泛起一片濃重的猩紅。不過他好像對這種感覺已經麻木,仍舊睜圓了自己的雙眼,固執的目光仿佛要洞穿兩人的身體。

  是不是我們有了畫具就可以見到盧郁了。聶倩有些厭惡他這樣的目光,感覺像是鋒利的刀刃在自己的軀體上劃開修長的傷口。

  周林澤聽到聶倩的這一番話出口,心中便掠過一陣不安的感覺,因為眼前的這張面癱一樣撲克臉突然微皺了一下自己的眉頭,似乎是很排斥有人提到盧郁這兩個字。

  那可得看你們的運氣了,可不是所有人都能見到盧郁的。那人像是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沒有好氣兒地說完了這句話,便轉過了自己的身子。兩條枯瘦的長腿,在地面上踩出一串整齊而生硬的腳步聲,身形也消失在了人群當中。

  這可不是個好的信號啊。周林澤看著他逐漸消失不見的身影,心中暗自嘀咕著。

  哎。你看那邊。聶倩拉了一下周林澤的胳膊,手朝著二樓的一面小窗戶指了指。

  怎么了。周林澤順著聶倩所指的地方看了過去,發現一面狹小的窗戶后面躲著一張眉清目秀的臉,那張臉和這里得所有人都有著太過明顯的區別。只是那個少年好像發現了兩人此刻注意著自己,目光稍一碰觸,便在兩個人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這個地方看起來有不少的古怪嘛。周林澤感覺自己的心中像是有一顆不安的種子破土而出,一顆碧翠的毒芽悄然聲息地探出了自己的軀體,正在各種憂慮的澆灌中茁壯地成長著,并且即將開出鮮艷而劇毒的花枝。

  我覺得也是啊,尤其是這些人……聶倩又環視了四周一圈,感覺每一個人都像是從棺材中倒出來的干尸,他們皮肉之間的所有水分仿佛都被榨干,使得他們身上的每一塊皮肉都緊致地縮在一起。

  嗯,不過現在看來我們先要解決怎么離開的問題。周林澤看著院落中密集的人群,發現他們仍舊沒有絲毫要散開的意思,而且又開始緩慢地朝他和聶倩緩慢地聚攏。周林澤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有一種本能的興奮,平緩流動的血液此刻如同沸水一般沸騰著。聶倩也本能地攥緊了自己得雙拳,凸起的青色筋脈舒緩而有力地躍動著。

  周林澤眼中閃過一抹凌厲的寒光,和聶倩對視了一眼,會心的笑容便浮現在兩個人的面容。腳下微微發力,兩道身形便向著院落那面漆黑的大門飛了出去。密擁的人群沒有想到這兩人會有這么劇烈的反應,在短暫停滯之后也瘋狂地朝著門口擠了過去。

  舞動的拳影在兩人的面前織成了一張密集的網,血液特有的腥味滋潤了被炙烤得無比干燥的空氣。讓周林澤覺得身邊像是扭動著一條狂肆的水流,不斷有濺起的水花嗆進了自己的口鼻。

  身邊的人像是沒有盡頭地涌了過來,周林澤感覺自己都要看不見那個大門的影子。兩人的身邊擁擠著那些軟弱無力的身軀,以及他們身上揮發出來的顏料馨香和濃重的汗臭。周林澤逐漸感覺到這些人似乎有些不對勁,便慢慢地停下了自己不斷擊打的雙臂。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些僵硬麻木的人群,感覺自己像是站在一堆僵尸的中間。

  先別打了!周林澤看了看身邊仍舊打得興起的聶倩,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啊!聶倩正打得高興,一拳便朝著身后周林澤的面門揮了過來。

  你還真是夠投入的。周林澤有些無奈地伸出手捏住了聶倩的小拳頭,無可奈何地看著聶倩驚異的面容,一邊說著還一邊抬起了腳,踹飛了一個張牙舞爪撲過來的人。你仔細看看身邊的這些人。周林澤說著,又一掌推開了不斷靠近的人群。

  聶倩經由周林澤的提醒,才逐漸發現一些端倪。首先這里的人裝扮十分相似,有些簡直一模一樣無法分辨。其次,這里的人看起來太過瘦削了,立在一起就像是枯樹分裂的枝椏般憔悴。最后,這些人的行為舉止實在生硬,膝蓋都像是無法彎曲的樣子,兩條枯瘦的腿一下一下搗在堅硬的地面上。

  他們怎么這個樣子?聶倩不禁一陣驚懼,感覺身邊的這些活物已經不是人了,而只是一具具可以活動的干尸。

  算了,還是先離開這里吧。周林澤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身邊仍舊不斷涌來的人,現實似乎比自己心中那些不好的預感更加慘烈地鋪展開來。周林澤和聶倩對了一下眼神,兩個人瞬間都換了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

  兩人不再用雙拳將周圍的人擊倒,而只是用雙臂將阻礙前行的人推開。

  碧翠的毒芽已經生長出燦爛的花枝,熾烈的毒液此刻正沿著修長的莖葉滴滴滾落,澆在兩個人不安的心上。

  少了沒有必要的擊打,兩個人很快擠出了那個人頭攢動的院落,在周林澤把院子的大門用力合上之后。那些僵尸一般的人也沒有追出來,只是隔著那面厚重的門發出混沌模糊的抓撓捶打的聲音。

  這個世界真是什么怪事都有。周林澤聽著那厚重的鐵門上不斷傳來的抓撓聲,感覺那細密的聲響不斷抓撓著自己的頭皮,讓自己陷入莫名的煩躁和不安。

  算了,先走吧,呆在這里也已經于事無補了。聶倩看著那面不斷顫動的黑漆鐵門,心中有種說不出恐懼。

  嗯好,先走吧。周林澤緩慢的甩開他的兩條長腿,步子很沉重地落在地上。

  有的時候,周林澤都忍不住質問自己,這真的是我們生活的世界么?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無法解釋的東西在我的生活中出現。周林澤不禁想起去年冬天那趟滿是悲哀和傷痛的旅行,那些曾近照看過聶倩的人就那樣一個接著一個離奇的死去,那些事情周林澤并沒有忘記,反而會在這樣的時刻以更加慘烈的狀貌撕咬著周林澤的內心。

  很多仍舊沒能解釋的事情其實一直沉積在周林澤的心底,雖然時間緩慢地流淌而過,但似乎并沒有讓那些堅固的疑惑有怎樣的削減,反而將它們打磨出一些鋒利的邊角,時刻抵在周林澤柔軟溫熱的心壁上。

  你們兩個,等一等。從身后的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感覺像是從另一段時空中飄搖而來。

  嗯?周林澤和聶倩瞬間停住了自己的腳步,把自己的身體緩慢地轉了過來。

  一個黑影從鐵門之后流了出來,腳步踉蹌著朝著周林澤和聶倩兩人跑來。一張眉清目秀的面容逐漸在周林澤和聶倩的面前鋪展開來。

  看起來竟然和蕭凝有些相似。周林澤不禁嘀咕道。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見蕭凝的感覺,竟然在眼前的這位少年身上有種粗略地重合。

  你有什么是事么?聶倩能看得出來眼前的這位少年和院落中的其他人有著明顯的區別,但卻不知道他這般驚慌地跑過來有什么要說的話。

  那個……你們……不要……不要再來了。少年十分勉強地在兩人的面前止住了狂奔而來的腳步,紊亂的喘息把斷斷續續的字節推出了發顫的雙唇。

  周林澤看著眼前這個身形單薄的少年,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弓著身子雙手壓在自己的膝蓋厚重地喘著氣,頭發胡亂地纏在一起,顯得十分狼狽卻又惹人憐愛。

  你沒事吧。周林澤都沒有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句話。

  聶倩抬起自己的面容,雙眼中裹含著雜糅的情愫,很明顯,她此刻也不知道說些什么。

  周林澤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回頭看了一眼許老板的畫廊,感覺一片渾濁的暗影在自己的心中鈍重地落了下來。

  41.

  十分鐘之后,畫廊對面的快餐店里。

  那個院落里的人為什么會變成那個樣子?周林澤問著面前稍稍平緩了一些的少年。

  面前的少年咕嘟咕嘟地喝著冰鎮的可樂,喉嚨像是一個瘋狂運轉的水泵,把口中的汽水瘋狂地運入自己的內里。

  因為……盧郁。少年稍稍平息了一些,說道。

  一個人怎么可能把別人變成那副樣子……?周林澤還沒能說出話來,聶倩充滿質疑的聲音就插了進來。

  有些事情我也是從別人的嘴里聽說的,不知道準不準,暫且說給你們聽好了。少年又喝了一大口杯中的可樂,開始了自己的敘說:

  很久之前的時候,這個地方還是整個城市藝術家集聚的地方。這里雖然和中心城區有些距離,但是仍舊在文藝方面遠遠超出了市區,所以當初許老板才會把自己的畫廊安置在這個地方。

  你也認識許老板……?周林澤沒有忍住,還是打斷了面前的這位少年。

  附近這些地方,應該沒有人認識許老板的。只不過和許老板真正關系好的那批人早就搬離了這里。少年抬頭看了看周林澤,發現周林澤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便繼續了自己的敘說。

  起初的時候,許老板的畫廊雖然沒有這樣精致,但也是這一片地區人盡皆知的一個地方。本來,這里的一切對一個從事繪畫的人來說是完美無缺的,因為這里不僅聚集了眾多的繪畫者,也有許多的大師在這里生活和工作,老一代人和新一代人的接觸因此變得十分輕易和頻繁。不少陷入瓶頸或囿于困頓的年輕人經由大師的點撥,便能夠扶搖而上進而開拓出一番新的境地。

  沒有人知道盧郁是什么時候出現在這個城市的。只是突然有一天,人們驚訝地在許老板的畫廊里發現了這個陌生的名字。那種與眾不同的畫風在人群之間像是擴散的病毒個一樣迅疾地播散開來,倏忽之間,盧郁便成了街頭巷尾議論的話題人物。盧郁很快便成了渴望成為時代寵兒的人們的擁躉,只不過那些守舊的大師卻對他的畫作嗤之以鼻,議論起來也總是不屑的語氣。

  事態的發展總是超出人們的想象,越來越多的人都投到了盧郁的門下,盧郁在收徒方面也是來者不拒,而不像那些傳統的大師那樣刁鉆苛刻。逐漸那些后人也開始排斥大師們過于迂腐和古板的做法,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言論和爭執,當時雖然有一些有名有姓的人出來調停,卻更加激化了兩個團體之間的矛盾。幾番激烈的爭吵之后,矛盾也就徹底地公開化了,一些大師為了圖求一個安逸的創作環境就搬離了這個地區,有的甚至遠離了這座城市。有那么幾位仍舊居住在此的大師,也紛紛都銷聲匿跡了。

  這一片地區的繁華似乎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變得蕭條……少年伸出手揉了揉鼻梁的兩側,像是要止住奔流的酸澀。眼中涌著熾熱的溫度,像是要把少年淤塞的情緒煮成滾燙的淚滴,從那兩扇脆弱的窗中墜落。

  也有許多人勸許老板把畫廊搬離這里,但大多都被許老板那副頑固的樣子氣了出來。少年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的樣子。在長長的呼吸之后,少年繼續著自己的敘說,兩瓣不斷開合的嘴唇把一些沉重的字節接二連三地吐了出來。

  現在這個地方就變成你們所見的這個樣子了,人煙荒涼,像是被無數條的蛆蟲咬空了一般,連風吹過這里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空寂寥廓的悲響。少年轉過頭看著窗外,憂郁的柔光包裹著他的眼瞳,淚水滌洗過的雙眼中浮動著細密柔婉的條紋,搭在桌面上的手指在緩慢地劃動著。

  這副樣子讓周林澤和聶倩感覺自己心中的某塊柔軟突然地塌陷。

  對了,那些院子中的人都變成了那副樣子,為什么你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周林澤看到他已經停止了敘說,便問道。

  啊……這個……少年像是沒有想到周林澤會問到這樣一個問題,只能有些支吾地回答著。這個……是因為我并沒有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而且……我不學畫畫。

  你是說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生活在那里……?周林澤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他明晰地記得那只是一個不高的小樓。

  嗯,是這樣的,少年的雙唇囁嚅著,臉上突然變成一片蒼白,恐懼的感覺像是很快地刺入了他的心里。

  這樣子啊……周林澤看著少年窘迫的樣子,心中便猜了個大概,卻不知道能說些什么,只好勉強地回應著。

  那你怎么和他們居住在一起呢?聶倩的腦中仍舊回蕩著那些干尸般陰森恐怖的身影,她不知道一個正常人是怎樣和那些生物居住在同一個地方。

  平時我就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不會出來的,今天是因為我看到院子中一團亂,所以才從窗戶向外看看。其實那些人沒有任何的惡意,只是感覺像是對什么東西走火入魔了,所以才變成了那種可怕的樣子。少年的語氣十分平緩,看起來和他們的相處沒有任何的問題。

  這樣子啊……周林澤的雙唇輕輕地吐出這樣幾個字節,他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而悠遠,像是穿過了鋼筋和混凝土的阻隔,延展到一個遙遠而深沉的時空里。

  少年看著周林澤像是陷入沉思的樣子,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沉默當中,雙唇微微顫動著,像是仍有許多酸澀的字節唆使著此刻僵硬的雙唇。

  他們不會傷害你吧。聶倩突然問道,眼前的少年雖然趁亂逃了出來,但若是再回去的話似乎就沒有那么容易了吧。

  沒有關系的,我和他們熟悉了。少年的雙唇間重新吐出些許的字節,這似乎讓他得到片刻的寧靜,雙唇的顫抖也不那么明顯了。

  周林澤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呆滯的目光毫無阻隔地在一片巨大的虛空中墜下去,這個城市的過去像是兩條奔涌的晦暗河流,在一片沉甸甸的黑暗中奔流而過。

  這個地方的起初,似乎是一條明澈而寧靜河流,可卻有太多飽蘸著顏料的畫筆在這里洗涮著自己鮮艷的軀體。然后呢,這里就只能變成劇烈污染后的河面,斑駁的色澤把河流切割成柔軟而濃艷的碎塊,令人作嘔的骯臟和污臭也在某個時刻一并發酵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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