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所謂固執(zhí)

　　離家后，中秋變成了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遠在異地，幾乎再沒有對于節(jié)日的感受力一般，以往的大事竟放不在心上。可明明在小時候八月十五是極其盛大隆重的一個形式。從前日子還沒有這樣好，月餅屬稀罕物，人們早早惦記著中秋到來，開始盤算今年要打多少斤面兒月餅？要置備哪些肉類？要買哪些水果？這對于家家戶戶的小孩子而言，是除了過年之外最開心的日子。

　　節(jié)日臨近，大人小孩全家總動員，扛半袋面粉，拎兩個大桶，再帶些油、糖，條件允許的話，再帶點蜂蜜，就奔加工坊去了。很多人等在那里，隊伍很長，難得有此閑空，正好相互問問近況，爐火正旺，人氣正旺，好熱鬧的樣子。月餅出膛，爐門一開，香氣四溢，一個個餅兒在烤爐盤子上像笑紅了臉一樣望著大家，偶爾還會有一個“笑得咧開了嘴”，人們臉上洋溢著喜氣，月餅主人撿了最好看的餅?zāi)媒o排隊等候的人們，說笑間都是快樂！

　　兩大桶月餅，數(shù)數(shù)有百十來個，將是后半年很長一段時間里的早點。母親找個大板箱，把月餅齊刷刷碼好，再塞入人參果。據(jù)大人們講，這樣會讓月餅有更獨特的香氣，也便于更久的貯藏。最好笑的要數(shù)小孩子偷吃人參果了，被大人抓到后免不了一頓訓(xùn)斥。追溯著記憶往下走，情不自禁浮現(xiàn)出多年前傻傻的孩子氣，時光終究荏苒，我只是多年后時光這頭的一個懷念者。

　　這個中秋似乎過得意味深長些。吳佩珊放學(xué)便離往外地會男友去了，剩下的我們四個人合計著湊一撥過個節(jié)。事實上，我原本應(yīng)該和陳果關(guān)系很親近，畢竟她和吳佩珊都是我搬離大學(xué)宿舍前的一室之友。她兩個又和劉健向來玩得好，孫思雨貌似也和他平時說些話。我卻不知應(yīng)該怎么和他自然相處，總莫名覺得劉健不太待見我。但又似乎并不是這樣，來這學(xué)校那天的大巴車上，我們兩個居然還能單獨就文學(xué)探討了很久。之前，學(xué)姐和我說過，劉健平日里嘻嘻哈哈愛插科打諢似的，其實腦子里也裝滿文人憂思。

　　準備著一起看個月亮吃個月餅過節(jié)。這點子在我聽起來有吸引力極了，即刻微熏。韓佯之前講我偶爾的那種瘋態(tài)為亢奮，照例此時的我來勁兒了，跳脫了平日里的安穩(wěn)靜默，提議大家跟著我，帶他們?nèi)ヒ惶幗^佳賞月之地。

　　這地方，我留意很久了，卻還是第一次來。教學(xué)樓樓頂，日日經(jīng)過都看到上面空空蕩蕩，右邊規(guī)則地設(shè)計建造了一排橫條將空間分開，我總想著站在樓頂上吹吹風(fēng)應(yīng)該很美！盡管還沒有到十五，十四的月亮已經(jīng)很明亮，就著秋風(fēng)吃月餅的感覺還是生平第一次，我不知道他們?nèi)龑Υ司烤褂袥]有詩意情緒浮起，自己的心卻又偷偷想起他。小時候看電視里總有女主與月亮的組合，望著月亮就憂傷起來那種。我只是覺得看上去感覺很唯美浪漫，也想東施效顰一番，自己便成為故事里憂傷美麗的脆弱女子。

　　而事實上，長久以來我根本對月亮生不起傷感意緒。跑校那會兒，夜里在路上也總看到月亮，可我只感覺月亮很清很亮，它很美，并不悲。時常邊騎車邊盯著月亮瞅，它像個安靜的小可愛伴著我行路。

　　月亮之于我的憂傷來源在韓佯。他當然不知道當他已決定不可能之后，守在電腦另一邊的我因他幾天后又發(fā)問一句“丫頭，你最近還好不？”眼淚噼里啪啦下落，我還以為自己在他面前表現(xiàn)得沒心沒肺一樣繼續(xù)燦爛開心，可以讓他覺得我是好好的，可他這一句似乎證明了我所有的徒勞，那時候眼淚為什么總那么不爭氣？

　　他當然也不知道他一句“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永遠是真實的自己……”會讓我胡思亂想出哪些東西。其實，我惟一最害怕的在于他也像別的人一樣讓我產(chǎn)生失望，我怕他不是我以為的脫俗。而要在很久以后，我似乎才明白了他的這句話。第二天，工作間里看書累了的我看到他簽名又改為：把自己扔在油鍋里煎熬。良久，盯著他的簽名，心情是一種不愿意去碰觸的復(fù)雜，只是久久發(fā)呆。

　　事情有時讓你出奇地驚訝。在圖書館里時常遇到的情況下，我和夏夢關(guān)系越來越好。她很強，一直在工作，家境并不差，只告訴她的媽媽自己有工作，卻從不講起工作會多辛勞，很懂事的一個孩子，有計劃，做事認真，也很有心的孩子。

　　我們兩的感情越來越好，她帶給我一種難得感覺，完全獨一無二的一種親密，我先前本來對親密有種抵觸感，而她給我的親密那么舒心，便向她講起了最近一直在盤算的計劃。其實，那原來是很久以前的打算，可以追溯到初中畢業(yè)暑假，事實上還沒有進大學(xué)前我就一直在想一個人出去住這件事。當然，真正原因始終沒有和任何人講。再者，我從小就渴望有個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雖然我不是害怕人，也不是特別煩人，我只是很多時候就只想要安靜。

　　時常想象一個人生活的樣子。我喜歡做飯，把燒飯當一門藝術(shù)，很喜歡搞一些新鮮，自信于自己非凡的廚藝，總覺得自己之于做飯有某種天分。總有這樣一種直覺：我想這樣的話，是可以做出很好的東西。結(jié)果就憑感覺去實踐，總是，果不其然。就像當初在我們家第一次做紅燒肉，沒有聽從過任何人指導(dǎo)，完全憑猜想。結(jié)果，我的紅燒肉可成為大家的想念了。打電話聽妹妹說，我弟有時候還沖我媽和我妹說：“你們就不行，怎么就做不出我大姐紅燒肉的味道啊。”聽了，心里就是一個感動，弟弟還是很可人心的一個小孩啊。

　　真得很想出離學(xué)校，有一片自己的天地，可以一個人收拾屋子，一個人做飯，一個人看書，一個人做很多很多。并非討厭人群，畢竟你們在人群中也會看到我很真實的笑容，我也可以很人來瘋得讓你覺得我可是個超級活潑開朗的女孩子。雖然，為此當然也總讓人后來失望。總是最初的看到和之后的相處有那么大差異。

　　那時，腦海里的念頭很強烈，我就是要出去，獨立、自由、瀟灑！剛好夏夢有這方面消息，她認識一個阿姨住的地方就不貴。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講得也就是這樣的湊巧了吧，心里很開心。

　　我們在一起真夠有膽子，還做了一件頗為令人感慨的事情。看到校園里矮屋區(qū)那邊有很多房子閑置，便想住那里，可真是美啊。闖到了學(xué)校房管處，結(jié)果人家很無語地白了我們句：“你們還真能的很啊，要住那里的房子，去國資處轉(zhuǎn)轉(zhuǎn)。”雖然沒有那個膽量，此事告吹，心里依舊默默覺得他們浪費了資源。

　　不過呢，據(jù)說離校外住要征得學(xué)校的同意可是難上加難的一件事，而我那會兒的驕傲又向來不僅白講講而已，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勁兒就很相信自己一定會出學(xué)校去住。而且，我也自信不會挨學(xué)校批，倒沒有想過什么歪招，就覺得只要好好把心里話說出來，這片真心可讓領(lǐng)導(dǎo)理解。通過與班主任的溝通，到了院辦公室，先和輔導(dǎo)員講起，當然被苦口婆心一番，要幫我調(diào)宿舍，我堅決地搖頭否之，我根本就不是因為和宿舍人鬧矛盾才出去，又怎么會接受調(diào)寢的方案？我說：“我們大家的關(guān)系還是很不錯的。”她仍舊不放棄勸說，還是極力試圖說服我，任她怎么說，我都繼續(xù)堅持。

　　“你要知道這件事不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要出于很多因素的考慮，你的事情不只是你的事情，你還要為學(xué)校考慮，對不對？”

　　“嗯，我都知道的，一切后果都自負。”

　　“你這就是小孩子說話，你認為這樣說我們就不用擔(dān)心了？”輔導(dǎo)員眼神里的真切關(guān)心，一瞬間，我們都頓了一會兒，讓我感覺到很溫暖，那時候我就知道的，那是真得在關(guān)心我，害怕這個學(xué)生會出什么意外。

　　我接著又說：“不同意的話，我就自己去找書記。”

　　她笑說：“你去，你去吧，門都不會開給你。”

　　我說，很堅定：“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我就是要出去，不然我就偷偷出去。”

　　她有些生氣了，盯著我說：“還反了你了，背一個處分給你試試。”

　　我畢竟固執(zhí)，說：“哪怕開了也就開了。”其實，關(guān)于輔導(dǎo)員，心里一直感念她對我的好，一學(xué)期下來，幫我很多，我也絕不是白眼狼一個，畢竟知道好賴是非。可要出去住這個想法，從高中起長在了心里。于是，我想了想，就和她說了真正比較放在心里的原因之一。說自己從小到大真正的性格其實是比較孤僻的，就不想和人走得近，想一個人一直很安靜地待著。卻并不想告訴任何人我真正是為了要安靜地投入創(chuàng)作。

　　輔導(dǎo)員老師說其實她知道我這個性，且正因為這個性更不愿意讓我出去，這性格要改改。以后，進入社會工作，怎么辦？我不緊不慢說出誠懇想法，告訴她我一直相信活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真心，所有人都會被接受，不論是怎樣一種個性。她聽著我的話，不禁抬手就在我腦門上點了一下：“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要踐踏你的真心？”

　　她的話一進到我耳朵，心里即刻蒙上灰色，我輕輕搖頭，不愿意認可她的觀點。我以為不是的，沒有一個人會用真心去踐踏真心。這之后，和輔導(dǎo)員老師還講了很多，她有無奈地笑過，也有真得很生氣。可我覺得這所有一切都是她真心擔(dān)憂我，給我也帶來一種暖暖的感動。然而，我的立場是絕對的堅定，自有一種百折不撓的精神。終于，她還是讓我寫份申請找書記談話，勝利已經(jīng)向我招手。回到圖書館，一通埋頭，奮筆疾書，很快寫好了申請，其中一部分是真實原因。

　　和書記打照面時，他一直在笑，心里就沒有那么擔(dān)憂了。一直等著他看完申請，我?guī)Я宋⑿退蜷_話題：“我知道我的字很差勁，您就將就看看吧。”先掰扯了一會兒閑題，氣氛也一直很好。就像我知道的，只要自己有真心微笑，就一定會得到別人的理解。

　　我和他講的核心是說自己不想浪費青春、夢想、人生才選擇堅決地來面對領(lǐng)導(dǎo)。他還是說了很多，那些話你們也是可以想象到的，語重心長。那時候，我只覺得和書記講話時一直很感動，以為看得到他眼睛里所有發(fā)自心底的是對學(xué)生的關(guān)心。

　　“聽說你上學(xué)期表現(xiàn)優(yōu)秀，你就這樣出去住了，會疏遠了同學(xué)和學(xué)校的，你沒有想過這個后果嗎？”

　　我笑著說：“那不會啊，還是一起上下課，什么也不影響吧。”這是違心話，其實我的目的之一恰恰就有這一點。

　　“你應(yīng)該像上學(xué)期一樣，成績保持住，在學(xué)生會里也好好表現(xiàn)，你的前途可以很好的，我也覺得你這個孩子很有潛力。”

　　我當然知道書記所指，可我心里此時對那一切已是徹底完全否定，他所提到的這種前途正是我所想要努力拋掉的一切，再也不想?yún)⑴c這些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當然我不會傻到說出來，只是在心底反抗著，盡力保持臉上的溫和神色。如若把真實想法講出來，我怕他絕對不會放我出去。

　　接著，我始終保持孩子氣的笑容，講自己的堅持，書記也一直微笑地回答我的種種，這個迂回來迂回去還真是耗去了不少時間，我可以感受到他真誠的擔(dān)心。而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這頭顯然占據(jù)上鋒。書記又說：“你那么想要獨自一個人，我也可以考慮在宿舍樓里幫你單獨安排一間屋啊？”如果不是當初的傻氣，這樣的建議真是個絕好的平衡方案，因為有同學(xué)后來就是被這樣安排著。可我當初卻太傻氣。

　　我玩笑話地回答他：“可是，我交不起四個人的錢啊。”

　　書記說：“誰說讓你交那么多的錢啊，你還是交一個人的錢。”當時聽他這么說，心里的感動你們可想而知。那時的傻氣正在于以為這種感動對我而言是一種負擔(dān)，害怕承受任何人情上的關(guān)照。我以為每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原則，我們很多時候真心想幫助一個人。可人們都在以自己的處事原則自以為是地出手，卻不曾知道也許對方并不需要這種來自你的價值觀世界的幫助。

　　我那時既不愿意欠學(xué)校人情，也不想承擔(dān)知恩圖報之壓力，只想專注于想做的事情。我根本不會同意這方案。而當我后來知道班里有個奇葩男生和室友各種不好之后學(xué)院給出的解決方案也是單獨他一間時，心里未嘗不有過幾分酸楚。如果不是這么傻，我接受這方案，那么大概我的生活會順遂許多。

　　“書記，真得謝謝你了，我都想過了才這樣堅決地，住外面我還可以自己做飯，又能營養(yǎng)又能節(jié)省。”

　　“你這事情，先放一放，讓我再考慮考慮。”

　　“嗯，謝謝您了，您放心吧，我什么事也不會出的。”之所以這么說，我心里也堅定地認為他一定會答應(yīng)，放心地開始行動起來，轉(zhuǎn)頭便和夏夢講好了去看房子。第二天清早，開機收到了前一夜夏夢發(fā)來的短信：晚上好好睡，孩子，明天去看房子，是喜是悲我們一起承擔(dān)，大不了繼續(xù)找唄，孩子，做個好夢。這眼淚就出來了，淌濕了被子，感覺到很窩心。告訴她：真是的，不知道你姐愛哭，易感動嗎，又哭了，不過很幸福啊……就像我總說，老天對我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