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后才凌晨兩點,我卻再也沒有睡意。
窗外草叢里的刺耳的蟲鳴聲,在無眠人的耳朵里就像要把人的靈魂都震碎了般。
我又一直想著蓮婆在祠堂說的冬青的事情,手里拿著荷綠色的錦囊,感覺頭越來越重,便給陳跡打了電話。
“你呀”,陳跡溫和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他應該還沒有休息吧,“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知道呀”,我使勁兒按著太陽穴的位置,也不知道有沒有按準,以前頭痛的時候,都是陳跡替我按。
“頭痛了吧……”,陳跡還在和周圍的什么人說話,“沒我在不行了吧。”
“找不準位置,太陽穴到底在哪里?”
“給你說了,你也找不到吧,就大范圍的輕輕揉一揉吧”,陳跡頓了頓,接著道,“冬青回家了嗎?”
“回……回來了”。
本來以為會流的眼淚,此時卻怎么也流不出來。
“你們有好好聊聊嗎?”
“有哦”,我想翻個身,卻像被什么東西壓住一樣,怎么也翻不過去。
“和解了嗎?”
“不知道”,想著山腰那座嶄新的墳墓,甚至連泥土都是新翻過的樣子,連草芽都沒有來得及長,我便如實回答,“雖然和冬青說話了,但都是我一個人說,他根本就沒有回答,哪怕一個字都沒有,我也不知道他都沒有聽見我和他說的話。”
“為什么,是發生什么事了嗎?”陳跡好像發現什么似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不管我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不理會我,陳跡,冬青他……”感覺嗓子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卻很想說出來,一定要說出來的,“冬青他……”
“靜守,不著急,慢慢說”陳跡的身邊突然變得安靜下來,“我會一直聽著。”
“冬青……”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回復平靜,至少聽起來自然一點,“冬青……我是跟冬青的牌位和墳墓聊天的,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說話。雖然大伯說冬青死于胃癌,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害死的,他會得胃癌也是因為我吧。肯定是因為我沒有好好愛他,所以他才沒有好好照顧自己,放任自己,最后丟下我一個人不聲不響的離開這個世界。陳跡……我……我本來想和冬青一起走的……”
陳跡倒吸了一口涼氣,語氣從未有過的嚴肅,“不可以哦,你走了我怎么辦。不是說好了嘛,先和我一起變老吧,以后我們一起去找冬青,還有加西亞,好不好。”
“可是……我該怎么辦呢?”我終于翻過身,看著門的方向,“我心里難受,可我哭不出來。加西亞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我明明應該哭得昏天暗地,卻不知道為什么,面對他們的離開,我反而平靜得像個事不關己的人一樣。陳跡,你說我到底是怎么了?”
“那就不哭了,乖……”陳跡一字一句慢慢地說,“我明天來找你,讓我也見見肖家的家長吧,總是聽你說七爺,說蓮婆,說玉汝和金珂,卻一直沒有機會見著。”
“嗯……”我沒掛電話,一直聽著陳跡在電話的那頭讀拜倫的《唐璜》給我聽。雖然悲傷絕望的時候不適合讀這樣的詩。但是我喜歡這個十九世紀生活在英國的憂郁的詩人。聽著陳跡讀到“我從來沒有愛過這個世界,它對我也一樣”的時候,眼淚終于流出來了。
冬青不喜歡這中絕望的詩歌,他似乎對世界都充滿了愛,平等的愛。他說正如雨果說的,世界“應該”如此,而不是我們現在看見的樣子。
不管世界應該是什么樣子,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輩子我最愛的那個人,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以后的一年四季,他都安靜地獨孤地躺在山腰那座狹小的、陰暗的,只屬于他的房間里。
“你很餓嗎?!”冬青緊忙從我手中搶過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紅薯,“怎么可以連泥一起吃進嘴里,這樣會生病的,你到底是饞還是傻呀。”
“不是你說剛從地里挖出來的紅薯最好吃嗎?”我不解地跟在冬青后面,雖然我知道泥肯定不好吃,但是想著嘗嘗新挖出來的紅薯也沒關系,況且莊稼地里的泥土有種特殊的味道,和家里喝得山泉的味道有些相似。
結果哪知道又被冬青罵了。我折了一截油桐枝,拿在手里打著路邊的齊腰高的野草,每一步都恨不得在地上踏出一個坑來。
冬青扭頭看了我一眼,從背簍里選了一個體積相對較小的紅薯,又褲兜里掏出一把銀色的小刀,削掉紅薯皮,微笑地遞給我,“你還真是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呀,你看你嘴巴撅得都可以掛廚房里燒水的水壺了。”
我笑嘻嘻地雙手接過紅薯,咬了一口,又香又脆,“那我就是傻吧,我就是想吃嘛。”
“好吧”,冬青一本正經地拍拍胸膛,“以后要什么一定要跟我說,不能擺臉色,也不能憋著不說。”
“要是跟你說了,你就能幫我實現嗎?”我把紅薯遞到冬青面前,他也咬了一口,立馬朝我比了一個OK的手勢。
夕陽染紅的天空,盤旋的飛鳥,煙囪里悠悠升起的炊煙,空氣里淡淡的草木灰的味兒,以及不諳世事的我都未曾變過。只有那個信誓旦旦的人,卻不在了。
“靜守”,陳跡試探性地說著,“我真的可以去找你嗎?”
“嗯,來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天已經蒙蒙亮,隨著半掩的窗戶吹進來的晨風,夾雜著布谷鳥的鳥聲,“沒關系的,你來吧。”
“我馬上就訂票”,不難聽出陳跡的聲音里透露出的喜悅,“免得你又反悔。”
“不會的”,我摸著肚子,轉臉看著不知道在桌子上放了幾天的水杯,突然覺得有點口渴。這兩個月來,加西亞的突然離開,阿媽的死訊,以及冬青的牌位,就像一個黑色,隨時都在我的腦海里飛速的旋轉,時常讓我不知所措。
沒跟陳跡說,這幾天我覺得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他了。
“工作的事兒沒關系嗎?柏巖說延假了是怎么回事?我都還沒給主編打電話呢。是你讓柏巖幫忙的吧。”
我突然想起,只跟主編請了三天的假,我回肖家已經過了三天了吧。昨天柏巖打電話來的時候,只說主編給我延假了,還說是十天之內回去就不會辭退我。我美問柏巖主編為什么會突然給我延假,其實不用問我也能猜到,肯定是陳跡請柏巖幫忙的。
他知道我整理感情問題,總是需要比別人多好幾倍的時間。
我從來不是個堅強的人,對待感情問題更是如此。
“你真有本事”,陳跡大學陪我在小吃街便吃燒烤邊喝酒時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痛到肝腸寸斷。”
不清楚到底有沒有痛到那么厲害,我醉眼朦濃中,只覺得聽到了可以讓我似乎在漫無目的的單相思中看見出口的話。從那之后,我和陳跡的感情更好了,我覺得他懂我,能看見我心里被死死地包裹起來的本質。之后包括加西亞在內,三個人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和燒烤攤。
“得胃癌的人居然不是我……”我小聲嘟囔著,從床上爬起來,想著明明吃了那么多燒烤,喝了那么多啤酒,結果是下巴沒完沒了地長了三年痘痘就算是對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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