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一片雪色,其間有松柏的針蒼,有龍爪槐的皸黑,有柳枝的條黃,有梧桐的片土片灰,有核桃樹的禿墨鎮烏。姹紫嫣紅的傘花,五顏六色的行人,猩紅金星的國旗,都在靜靜聽著一種聲音,似乎是某種回聲。
橡膠籃球場上,一些學生還在冒雪打籃球。下雪地滑,氣溫寒冷,手都不能從口袋里出來,真是不得不佩服他們血氣方剛且勇敢。也許,在上一個時間,在宿舍或者教室的一個人想要打球,其他人紛紛表示有興趣,又嫌不熱鬧,便各自叫上、拉上好友,于是就有了現在這么一副雪中打球的場景。想做就做,這才是青春。
我自己不是也有許許多多個細碎的青春記憶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無數個夢中么。尚處于青春尾巴末梢的我,卻仿佛距離青春十萬八千里遠,遠得望不到任何人影,聽不到任何歌聲,只有無盡的無緣無故的夢回。真想一個筋斗翻到,可惜自己不是孫猴子,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走過青春了的渺小人。
青春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而人只是短短幾十年后的一抷土,等風一吹,便會煙消云散。盡管如此,又有誰能夠剝離得掉存在于人心中那一道細小卻又光彩奪目的青春之虹呢。青春永在于心中,雖然相距越來越遠。
那時,我也在一個下雪天與同學打球,不幸把腳崴了。痛得走不成路,是同學將我背到宿舍的,并指點如何處理。傷病期間的飯,都是舍友捎帶打的。大約過了一個星期,不見好,還是在好友的陪同下去醫院檢查拍片。……。
一連串高喊要球聲鞭炮般響起,很像袁小武那小子的破嗓門,一看果然是他。原來這一幫人都是高三黨。想了一下也就釋然了,三個年級也就只有高三黨才有這份心情和時間了。反一想,他們的這種舉動,不也是他們對于這里不舍的一種體現嗎。沒有幾個月,他們就要高考離開這里,各奔東西,不論是上大學還是步入社會,前路都有無數繁瑣的事物等著他們。使人前進的生活不會容人退步,能回來再看一看的可能性無幾,許多人更是終生不能回來看看,看看曾經的年少。也好,就讓他們在各自的青春里多逗留些時間,讓以后能有多一些美好的回憶可回憶,這樣就可以減輕成長所帶來的苦楚。要提醒他們注意安全的念頭被打消了,我挺著暈乎乎的腦袋盡量繞開,不去打擾他們。
突然腳下一滑,整個身體不由自主地要倒,我下意識“啊”了一聲,驚訝之中,仿佛剛從睡夢中醒來,口袋里的手瞬間拔出來維持平衡。盡管手掌撐在了地上,止住了要倒的勢頭,但還是遲了一點。左膝蓋已經與有雪水的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痛倒不痛,只是把我暈乎乎的腦袋一下子激醒了。只是片刻,更沉重的感覺如海水回潮般一層層襲來,讓人頭大得就像一根細線牽住的氣球,搖擺不能自己。
我先緩了一緩,而沒有立刻起來。突然聽到有人在喊,甚是急迫。好像在喊我。我遁聲望去。原來是袁小武這小子在籃筐下偷閑,嬉笑著望著我,見我反應過來,又喊到,“任老師,您在那兒撿了多少錢了,見者有份哦。”大家臉上都帶著笑。
好小子,見我有難不幫,反而落井下石,取笑于我,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我可記住了。等病好了,看我到了課堂上怎么收拾你。
我還未記恨完,只聽這小子繼續喊到,“不對不對,您這是在求婚嗎?那可得發喜糖。”說完咧嘴嘿嘿笑著,露出兩排燦燦發光的牙齒。
求婚?來不及記恨的我有些摸不著頭腦,過了兩個呼吸,才明白自己現在這個單膝跪地的姿勢,像極了戀人求婚。而我面前幾步遠處,正好有一個看起來靦腆的女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乍一看這架勢,還真像求婚。我登時顧不得什么,急忙起身,覺得耳根發燙的利害。見那女孩還杵在原地。氣氛尷尬至極,也顧不上什么,盡量示之以輕松的微笑,趨步離開,也不管屁股喊痛。
沒想到我堂堂教師級人物,已經脫離了青春稚幼的人,竟有耳根發紅不好意思的時候,且是在小小幼稚后輩面前。更可氣的是,這樣的結果是被自己的學生幾句話影響到的,真是萬萬沒想到。一面感慨現在學生的聰慧伶俐,一面懷疑自己是否老了,跟不上他們的腦袋轉速,另一方面則是記住了袁小武這個小子。回頭一瞥,這小子已經忘我地加入了比賽。幸虧你小子沒再看我,否則光我此時這個眼神,就能將你那魁梧的身板戳得遍體鱗傷。
宿舍樓門口墻上的黑板上有幾行粉筆字。這里都是有事通知的。特意靠近一看,娟秀小楷寫得是劉海的結婚通知和楚主任孫子的滿月通知,底下都有寫明有意者可到田老師那里行禮。田老師在我之前一年來的,一來沒多久就代替了原來一位男性老師的團委書記職位。人長的漂亮,字也寫得漂亮,也沒代什么課。她游跡于校領導之間,每逢開會等活動,干一些布置會場端茶送水的事,儼然一位小秘書角色。小日子過的悠哉悠哉。工資待遇也和我一樣,這讓我有些想法了。
有兩位同事邊聊邊走,和我點頭打了招呼。一位隨口笑問,“任老師,喝了多少酒呀,耳根子紅成這樣了?”另一個也微笑。我待要編個謊話解釋,他們卻腳步不停地出了門。原來是隨口一問。也虧是如此,不然也不好解釋。
團委書記辦公室就在教務處辦公室斜對面。關于劉海結婚的份子錢,劉海對我說過,“人結婚就這么一次,你是我哥們,非得讓你大出血不可。”話雖這么說,我不交,他也無所謂。他只是這么說說而已。但我也要交,這起碼是禮數,再者,身為好朋友,也得給他壯壯場面不是。楚主任的想不行禮也不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是同事更是領導。可這已是三個月來,楚主任第三次出告示了。第一次好像是什么什么舅舅家的姑母去世,第二次是什么他們族里一個伯伯輩的過八十大壽,都是一些與我們不太相關的事。這次理由倒像個樣子。
一近年關,紅白喜事就多,各路親戚朋友的邀請函如此時的雪花般鋪天蓋地,我身上的票子因此越數越薄。前幾天還被許久不聯系的同學聯系上了,沒說幾句就說自己馬上結婚了,夠朋友的就來。在學校只是普通同學關系,畢業后更不知生死,一聯系上還沒好好的感懷青春往事呢,就邀請人參加婚禮,明擺著要份子錢,我立時就拉黑了他。好歹讓人先和你熱乎了,再說也不遲。月薪不過兩千多點的我可不容易啊,同事的事已經應付的手忙腳亂了。過年走親戚還得要一筆錢,總不能不給父母出點力。現在可是有一些小輩找我要壓歲錢,這讓還在推卻姥姥壓歲錢的我哭笑不得。這段時間以來,原本三四天一包煙,變成了一星期一包煙;從前一個星期開始,香煙的檔次也降了。唉,生活是如此的窘迫。
但有一些人巴不得有這樣的機會。就說那位林老師,調來執教有五六年了,聽說很是兢兢業業,平時喜歡操心管事,卻只是優秀教師一個。每逢領導有紅白喜事,都會積極行禮,且出手大方。什么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不,據小道消息稱,林老師已被列入領導班子候備名單,更有人說其有可能被提升為年級副組長。
路過團委書記辦公室,想隨便行點禮,敷衍敷衍楚主任。一入冬,各個辦公室就會配置起厚厚的門簾遮擋寒意。暗紅色調看起來溫暖又莊重,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舊時衙門檐下那兩根大紅柱子。里面似乎有人,又似乎沒人。下意識摸了摸衣袋里的現金,卻發現總數才百十來塊,而門簾已被我掀起。有那么五六秒鐘時間才反應過來,這點錢不夠用于敷衍,此時不能進入。得病的我,腦子就是遲鈍。
在我就要放下門簾之際,門卻毫無征兆地開了,頓時一股香風暖流涌來。開門者一聲充滿了意外之意的嬌媚輕“啊”,急促地收住來勢,立住。這時開門扭鎖的“啪啪”聲,才在我的耳中響起。
全校能發出這樣令人骨頭都酥麻的聲音的除了團委書記田老師外,再無她人。千嬌百媚,紅顏禍水,真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妖精變的,且是那被千百年傳說的九尾狐妖。有病纏身的我,險些就地癱軟,多虧手中還拉著門簾,否則丟人丟大了。
一陣五色妖云翻滾,露出里面一個打扮得花花綠綠的嬌媚娘兒。
“哎呦,這不是任老師嗎?你怎么就不敲門呢,嚇死我了,嚇死我了。人家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得賠償喔。”田老師拍著胸脯,一副小鳥受驚模樣,嗲聲媚道。
在我的感覺中,自己不像是站在團委辦公室門前,而是站在煙花柳巷,耳畔靡靡之音繚繞,似隨時都有可能被欲望壓住清明。知道她喜歡開玩笑,且整個學校沒幾個不被她開過的,也就不在意,只是香水味很濃,我有些受不了,不覺蹙了蹙鼻,帶著蹙了蹙眉。
但我的表情在她眼中就不是這樣了,而是因為她的話而為難局促的。她似乎極其享受這樣的目光,雙手叉腰,目轉秋波,咯咯笑得花枝亂顫,道,“看把你嚇的,我是逗你玩呢。什么風把我們的大忙人任老師吹到人家這兒了,有什么事進來再說,外面怪冷的,把人家都能凍壞了,這樣的天氣真是討人厭啊。”又話題一轉,“上次你幫我忙,我還沒好好謝你呢。我這兒剛好有王校長送來的新茶,聽說是他侄子從國外帶回來的,還挺名貴的。好幾個老師都要,我還沒舍得給呢。今天正好你來了,就嘗嘗鮮,順便也看看我的茶藝有沒有進步。”邊說邊讓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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