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永寧十二年九月十日,江南西路鄱陽郡曹家村。
午時將至,烈日當空酷熱正盛,曹家村內一片開闊的草地盡頭,百余村民圍坐于濃密的樹蔭下目視前方熱情高漲。
一名身材魁梧滿面虬髯的灰衣大漢,立于人前手探箭壺夾出三支羽箭,目視前方舉弓便射。三支箭離弦齊飛分襲目標,隨著三聲細微的悶響,懸于百步之遙竹林邊的三個陶罐應聲爆裂碎片紛飛。
“曹大哥,好箭法!”
“老弟,好樣的,再露一手給大伙瞧瞧!”
空地上掌聲響起喝彩連連,大漢面對眾村民的喝彩之聲哈哈一笑道:“各位兄弟過獎了,只要大家掌握要領勤加練習,百步穿楊一箭斃敵為期不遠矣!”
大漢名喚曹師道,乃前朝韓國大將軍曹霖曾孫,曹家村族長之侄。
關于曹家村的開村歷史,全村家喻戶曉代代不忘:百年以前,北方洛朝出動五十萬大軍入侵南韓,意欲滅亡韓國實現華夏南北一統。面對犯境的嗜殺狼兵,韓軍無力抗衡節節敗退,接連丟失數十座城池,雙方戰事持續月余,洛朝十萬狼兵已長驅直入殺到南韓帝都。韓都豫章一夜淪陷后,韓國國君逼迫皇后及太子服毒自殺后,自己亦在龍椅之上自刎殉國,韓國自此滅亡。
京城南門失守之時,在數百余親隨將士的拼死護衛下,大將軍曹霖攜帶妻兒順利逃離險境,喬裝難民逃至鄱陽郡,眼見此地荒僻平坦四面環山,剩余部屬便隨曹霖聚居于此,以捕獵農耕為業,曹家村之名由此而來。時過百年,曹家村已成了一千戶人口的聚居村落,村民大多粗通拳棒功夫。
曹師道其人正值英年,性情豪爽、嫉惡如仇。自幼習武并上過數年私塾,后得異人傳授練得一身橫練功夫,力能舉鼎掌可碎碑。弱冠之時曾在饒州府衙做過數年捕役,后因不愿與上官同流合污誣陷百姓憤而離職。
曹師道心懷大志并對洛武帝的荒淫奢侈窮兵黷武深惡痛絕,為積蓄力量推翻暴政,使其村免遭兵匪侵擾,三年前他就在村里組建民防團并開辟了練兵場及跑馬場,組織數百名青壯年村民早上耕種午后練兵。郡縣官吏每到操家村強搶豪奪,他必怒目痛斥以武拒之,天長日久他成了鄱陽太守圖謀鏟除的“刁民匪寇”。
曹師道在村民的熱情鼓噪下,手執八十斤鑌鐵打造的九環新月大刀復入場中展示刀法。刀起處,殺氣森然刀風霍霍,步法矯健氣沉力猛,刀法中攔、格、砍、劈、擋、拍、掃等招式變化一氣呵成毫無停滯。
遠處的村道驟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匹馬向著草地盡頭的樹林急馳而來。“曹大哥,我們曹家村即將大禍臨頭了……”正在展示武藝的曹師道驟聞此言心中一驚,立即收刀循聲回望。此時馬已奔至身旁戛然止步,人立而起放聲長廝,操師乞縱身馬前,一手扯緊韁繩一手輕撫馬頭,馬匹立時安靜下來。
“為何如此慌張,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曹師道注視滿頭大汗神色驚慌的下馬村民疑惑地問,空地上百余村民也盡佳愕然圍攏過來。
“曹大哥,鄱陽太守上報朝廷,說你屢次率領操家村民對抗官府意圖造反,只因郡里兵少無法將我們消滅,昏君準備讓新上任的南海太守劉權路過本縣時率兵入村圍剿我們。”甫一下馬,報信村民張口便說。
“真有其事?此等朝廷機密大事你是如何知曉的?”曹師道目光炯炯追問道。
“這是我在太守府里給狗官做廚子的妻弟偷聽到的!”報信村民望著曹師道不瑕思索地說:“狗官上午接到兵部密函,信里說昏君已派離京上任的南海太守劉權路過本郡時率兵就地剿賊。狗官接到密函后在家擺酒慶賀,醉后胡言,正好被我妻弟端菜時在廳外偷聽到密函詳情。這幾天岳父病了,我夫妻正好在他家服侍老人,他讓我火速回村報信以防不測。”
“如不是你妻舅高義相助,曹家村不出十天必遭滅頂之災。為防止走漏風聲,你必須速回其家以防人猜疑,”曹師道轉而鄭重其事地說:“請代我轉告令內弟:其對曹家村全村上下的救命之恩,他日曹某必代村民重金相謝!”
曹師道帶著百余人匆匆趕到村中祠堂敲響銅鐘,召集全村鄉親趕到祠堂前議事。
面對千余鄉親父老,曹師道義憤填膺激昂陳詞:“自從皇帝老兒王廣登基以來,廣選美女充實后宮荒淫無度此罪一也;營建洛陽開鑿運河耗空國庫此罪二也;廣造龍舟游幸江都窮奢極侈此罪三也;屢次興兵遠征番邦高寶麗激發民變此罪四也。如此罪孽深重寡才失德的昏君我早就心存憤恨了,如今鄱陽狗官向朝廷奏報我們曹家村民屢次對抗官府圖謀造反,昏君已詔令新任南海太守劉權路過鄱陽時就地圍剿。趁目前郡防松懈官兵未到,不如我們聯合本郡南部義軍攻陷郡城反抗暴政,各位父老鄉親意下如何?”
“既然昏君要我們死,我們趁早反了總比任人宰割強!”
“當初曹大哥組織民防團帶我們練武強身就是為了免遭兵匪滋擾,現在朝廷要派兵殺我們,我們干脆反了。”
“對,攻城起義殺盡貪官推翻朝廷,興許將來還能過太平日子。”
“曹大哥,你為人豪爽武藝高強主意又多,大伙都聽你的。”
聚集在祠堂外的千余老小村民群情洶涌人聲鼎沸,一致擁戴曹師道為首領。曹師道毫不遲疑下令道:“新任南海太守從京城長安趕到江西鄱陽郡走水路最快七天行程,我們三天內必須完成三件事:一是將全村田里所有東西收割完畢以作軍糧;二是各自吩咐家人收拾家中物品,做好離村準備;三是準備起義的旗號、清點現有兵器、馬匹。”
當天,全體村民齊心合力分頭行動,一切起義準備工作就此無聲無息地進行著。
太陽村地處鄱陽郡南部,村后距岸一里的河中,有一片四面環水林木蔥郁的開闊沙洲。立于岸邊遠眺河中沙洲,依稀可見樹林里營帳遍布人影閃動,此處正是鄱陽南部義軍的秘密據點。
紅日高照微風輕柔,中軍帳內一個身披甲胄的將領,正與麾下謀士王戎探討攻城之事。此人正是義軍首領景弘,太陽村人。其人身高八尺儀表俊朗能文能武,乃前朝韓國靖安郡王景祿的曾孫。
其曾祖靖安郡王景祿,在韓國滅亡之后的第三天,攜同妻兒及數名心腹侍衛秘密離開位于江南東路的靖安郡城王府,隱居于莆田縣北螺村直至終老。
景弘幼年時,隨其父景英從江南東道莆田縣北螺村遷至江南西道鄱陽郡太陽村避禍。其時他所領導的農民起義軍并未公開反洛旗號,只是借助地形便利半路截殺鄰近郡縣外出的小股洛朝軍隊及下鄉征役收稅的縣吏衙役。潛伏太久他對截殺突襲已感厭倦,一心想打破局限攻城掠地以壯大義軍打出聲威。
身材清瘦年屆而立的王戎輕輕摸了摸上唇兩綹短須,語帶慎重地說:“在下認為,目前義軍勢弱兵少,即使將軍兄弟武藝高強,假如鄱陽郡守軍拒不出戰踞城防御,我們千余義軍也無把握攻陷郡城,故此現時攻取鄱陽郡作為義軍屬地的并非最佳時機,還請將軍先擴充兵力再圖后著也未遲!”
“隱伏已久局限一隅我已厭倦,此處據點一旦被官府勘破誓必秧及全村,所以我們必須近期攻陷郡城以策萬全,為了計劃順利,我們暗中招募還不如迅速聯系郡內各處反洛勢力的頭領結盟舉事,我深信攻陷郡城非我一人所謀!”景弘自信滿滿地說。
“將軍此舉甚妙,既可節省時間又可迅速聚集力量,我們當即日分頭行動共謀其事。”王戎欣然贊同。
帳幕開處,一名軍士入帳急報:“景將軍,四人騎馬進村求族長引見將軍。為首者名叫曹師道,自稱是將軍昔日好友,現為本郡曹家村義軍首領,想與我們結盟舉事,是否相見,請將軍示下。”
自己正為義軍兵力不足而尋求勢力結盟圖謀大事之際,竟然有志同道合之士到訪共商其事,其人還是昔日公門同僚,真是心想事成錦上添花!想到此處,景弘微微一笑道:“此人確是我舊交,快請其到我帳中議事!”
“先生,今日得此人結盟舉事,我等攻城掠地壯大義軍指日可待!”景弘望著王戎朗聲笑道。
“在下加入義軍之初,將軍曾對在下言明出身之事,但從未提及曹師道之名,將軍何以如此贊賞此人?”王戎疑惑地問。
“昔日我與曹師道同為饒州府衙捕役,我倆意氣相投交情頗深并互相坦言出身家世,他與我一樣同為前朝重臣后人,其人自幼習武性格豪爽疾惡如仇,后因不愿與上司同流合污誣陷鄉民憤而離去。此后半年我也請辭回鄉組織抗洛力量,想不到今日還是為反洛大業而重新走到一起,知已良朋可遇不可求啊!”
未及一刻,一身布衣的曹師道步入帥帳。兩人數年未見相互打量片刻,景弘上前握著曹師道的雙手笑問:“數年不見,曹兄一切安好?曹兄如何知曉我是南部義軍的首領?”
曹師道搖了搖頭沉聲道:“曹家村民不日將遭朝廷官兵圍剿大難臨頭。其實我并不確定賢弟是否為南部義軍首領,但我知道賢弟也是心懷大志之人,斷定你必為義軍將領,故此到貴村求族長引見你。現在曹某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此來乃邀請賢弟結盟起事攻占郡城,不知你意下如何。”
“曹兄何以知曉朝廷要派兵圍剿曹家村?”景弘驚奇地問。
曹師道開門見山地說:“鄱陽太守府里的廚子周大福正是曹家村民的妻弟!鄱陽太守向朝廷上報本郡曹家村及南部有兩支農民勢力圖謀造反,昨天周大福差其姐夫從城內趕回曹家村向我報信,我已獲悉太守所接朝廷兵部密函內容,密函說昏君已詔令新任南海太守劉權路經此地就地討賊。”
“聽曹兄之言,眼前形勢確實危急萬分1”景弘面色微變,注視曹師道問,“曹家村義軍目前有多少人馬,可知鄱陽城內布防兵力?”
曹師道胸有成竹地說:“估且不理鄱陽城兵力多少,現在是形勢危急遲則生變,雖然曹某手下只有區區八百勇士,但你我兩軍若結盟起事打出旗號,在這天下大亂民怨沸騰之時,我敢斷言沿途鄉民必然踴躍加入義師,彼時人多勢大何愁郡城不破!”
景弘為曹師道的見識及氣概所折服,當下直言道:“實不相瞞,目前我義軍只有一千兵力,我欲取郡城又怕敵強我弱毫無勝算,曹兄此時能與我結盟起事,實乃志同道合錦上添花之舉。”
景弘滿懷喜悅傳令弟弟景鵬、妹妹景瑩及謀士王戎一同進帳與曹師道見面。
四人以茶代酒舉杯同慶,景弘欣佩地說:“曹兄的氣概見識我深為佩服,兩軍結盟以后,我愿奉曹兄為義軍首領,你我共舉義旗大業必成!”
曹師道哈哈一笑快人快語道:“既然賢弟如此抬舉曹某,曹某也不推辭,曹某也是重義豪爽之人,他日義軍壯大,你必為肱股之臣義軍上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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