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就是傻,并且傻的不透氣。認識六子的人沒一個不這么說。我也覺得六子這人傻,但他的傻,會讓人覺得莫名的心疼。
記得那是在我們還沒逃離嘲笑別人的腐朽的歲月里,一下課就喜歡扎堆討論別人的穿著打扮,找著一點可笑的地方就大加諷刺。其中大志呼喊的聲音最大,笑起人來也最兇,他儼然成了我們的老大。六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我們視線里的。那天在我們笑得前俯后仰之際,一個套著一個明顯大一號毛衣的瘦弱男生“刷”得停在了我們中間的大志面前。他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狠狠地看著大志。有那么兩秒的時間,大志似乎被他看軟了,在我看來大志就要發作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你這種人真可恥。”然后轉頭走了,地板上傳來那種硬質鞋特有的“啪啪”聲。“這土包子誰啊!”大志說著就要沖上去,我們覺得他們真打起來不大好,就使勁地拉回了餓狼撲食般的大志。
這樣六子就出名了,至少在我們這幫腐朽小青年的眼里算是名人,因為他敢惹我們老大。我們還是扎推聊天,但只要看見六子從旁邊經過,就會很有默契的湊上去一幫人把大志圍住。我們也搞不清楚這樣是為了不讓六子再指著鼻子罵大志,還是怕大志真的會狠狠削他一頓。那天大志似乎覺得我們這樣做讓他很沒面子,就等我們離開之后,指著一個迎面走來的女生大罵,“你干嘛老穿著你老媽的衣服上課,沒發現難看死了嘛!”女生被大志兩句話說出了金豆,哭著跑開。大志似乎很解氣,笑得比以往更大聲了,只是這次我們沒有跟他笑,因為我們都發現不遠處的六子回過了頭。六子奔過來扯住大志的衣服要大志向那個女生道歉,可大志哪會道歉啊,身板雄厚的他一把抓起瘦弱的六子,連同他那件大號毛衣一起扔到了過道另一邊,六子過來反擊,然后大志就打破了他的頭。六子用手擦了一下從前額流下來的血,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然后對著大志狠狠地說:“嘲笑別人很有意思么,你個人渣。”大志這次真的軟了,因為他看到了不久后將要受到嚴厲處分的自己。
大志破六子頭的事件過后,我們都開始關注起了這個不起眼六子。體育課上搬器械,沖在最前面的當然是六子,他把塞滿40個球的大網兜纏在手臂上,然后在前面使勁地拉著,如果把鏡頭拉遠,就會看見好像是一個干瘦的纖夫在拉著一艘擱淺的大船。但六子卻樂此不疲,還樂呵呵地喊著:“嘿呦!”一旁的哥們都笑抽了,“太逗了,簡直一大傻。”我也笑,因為我不能不合群,得假裝跟他們一樣樂。有一次六子在全班自習的時候左右手各拎一桶水進來,我們都見識了他的這個神功,因此之后有很多人聲稱要和六子一起搬水,然后就以去廁所為借口讓六子幫忙把水搬回來。六子不說答應,但也不拒絕,原地愣上一會兒就會一口氣從一樓雙手各拎桶水爬上四樓。我們不知道如此瘦弱的六子是怎樣把兩桶水拎回來的,只是看見每次搬水回來后的六子都是滿臉通紅,然后大口地喘氣,身體此起彼伏抖動的像要散架一般。“六子,你太牛了,水是你搬回來的,不用客氣隨便喝!”一哥們強忍著笑對六子說。六子紅著臉拼命搖頭說不累。我在一旁著急了,心想六子你真傻啊,他們是挖苦你,難道你聽不出來嗎?有那么一瞬間,我確實認為六子聽不出來。
使我徹底退出大志他們的腐朽小分隊的是在那年冬天。當時包括六子我們一共8個人住一個宿舍。晚上回宿舍后,一哥們突然說錢包丟了,估計在是在晚飯的間隙在操場上打雪仗時掉在了地上,里面的兩百塊錢是這周的生活費。當時那哥們真的著急了,兩百塊錢對那時的我們可不是個小數字。作為哥們我們也著急,但推開門看見外面漫天的大雪,從晚飯到下晚自習已經足有兩個小時,就算真掉在了操場而且還沒被人撿走,那也會被雪給埋住,這還怎么找?那一刻,我們8人仿佛都被抽去了筋一樣,平時鬧著玩的勁頭全都散去了,剩下的只是迷茫和不知所措。是早已脫了精光鉆進被窩里的六子先開了口,“咱們去操場上找找看吧。”于是我們8個人逃過查寢老師的目光,一溜煙地跑到了操場。到了操場,望著偌大的操場和地上堆積了足有一尺的大雪,我們顯得比來之前更加不知所措。平時400米的操場被無限放大,我們只是望著就直哆嗦。六子邁開了尋找的第一步,穿著那種布做的棉鞋踏進了厚厚的積雪,不時用腳踩,再用手扒拉一遍。那夜風很大,雪也似乎下得更加大了。我們都冷,也不想另辟新路,就踩在六子棉鞋印出的腳印里往前走。我們裹著羽絨服但還恨不得再套個大棉襖,但六子出來時走得急,只穿了他那件長久不換的大號毛衣。光在后面看著六子在前面走,我們就覺得冷。找了將近一個小時,仍沒找著,大家都凍得不行,噴嚏聲一個接一個。丟錢包的哥們也失去了耐心,惺惺地說:“媽的,不找了。”我們也覺得再這樣找下去明天早上操場上肯定會多出8具凍僵的尸體,毫無疑問六子會凍得最硬。六子此時正拿著手電筒在距我們有一定距離的地方獨自尋找,我們壓低了聲音喊:“六子,不找了,咱回!”或許是因為那晚上風聲很大,消弱了我們呼喊六子的聲音,六子沒聽見,也或許是六子聽見了,但他還不想撤。我們幾個準備先退到操場外的自行車棚里,商量著要是六子轉過頭看不到我們肯定就會回來。就當我們轉了頭剛走幾步,忽然從遠方傳來了六子的聲音,“你們看,找到了,錢還在包里!”雖然隔了很遠,但還是會聽出六子聲音里的激動。我們向六子招手,讓他趕緊回來。六子拿著錢包向我們跑來,他那件大號毛衣在雪下更加肥大了,然后我們突然看到一個踉蹌六子跌倒了,但卻沒再爬起來。
據醫生說六子是凍壞了,血液凝固,還發著高燒。那天我們把六子從雪地里抬回到了醫務室,看著六子凍得發紫的臉蛋,我們嚇壞了。六子醒來后,臉色漸漸恢復紅潤,當他笑著問我們發生了什么時,我們都沒忍住,淚流了出來。六子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憂傷。以前的這張臉上只展現過倔強,憨厚和快樂,卻從未展現出過憂傷。我不知道六子為什么憂傷,是在狠命回憶昨晚上發生的事?還是突然明白了我們以前總是欺辱他而他卻還這么賣力幫我們?
病好之后的六子似乎更傻了,他那件大號毛衣也似乎看起來更土了,但大家都沒再欺負,嘲笑過他。六子在體育課上搬器材更起勁了,搬水還想拎兩桶,但沒人再給六子這樣的機會。六子似乎清閑了,但他依舊那樣快樂。你看他又在一旁傻笑了,瞧他那憨樣。
也許你也認為六子很傻,但他就是我們的六子,獨一無二的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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