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胖子

　　今天在超市偶遇胖子。依舊是那副模樣。自來卷，小眼睛，肉嘟嘟的臉。那副沒有邊框的小眼鏡架在他那副不算太高的鼻梁上。正好，這就是你想知道的和我所熟悉的胖子的模樣。

　　和胖子寒酸幾句，話題又回歸到了他那令別人好奇而令他媽擔憂的體重上。我拿著高中時的舊玩笑開，胖子，又吃啥好吃的了，豬肉還沒漲價呢。要擱往日，胖子指定是一句你大爺的，然后用他那雙單眼皮的小眼睛瞪著我，我吃你家大米了還是咋？然而，胖子今天并沒有這么說，也沒有拿那雙小眼睛這么蹬我。胖子“嘿嘿”一笑，露出曾經宣稱要吃遍大江南北所有美食的白牙齒，還是那身膘沒下去唄，他說。

　　我吃驚不小。要說胖子那張嘴，那可是既能吃破天，也能說破天。我曾經見過他一口氣吃下三個肉夾饃嗝都不打，也曾經見過他滔滔不絕的說個半天嘴都沒合。但是，從來沒見過像今天這樣別人說了他的賴，他卻沒還。胖子變了，變得不喜歡和人計較了。

　　告別胖子后，我一直在想我那句玩笑在胖子的肚子里起著什么化學反應。剛剛和胖子寒酸，我仔細的打量了他一陣。這貨又胖了，少說得胖二十斤。記得高二那年體側，胖子一腳踩到體重秤上，指針愣是從0升到了滿格。體育老師嚇得不清，我們也笑得不輕。老師白了胖子一眼，把體重秤翻了個個兒，秤后面那張小白紙上寫著這臺秤最多能稱量100kg。后面的事情就開始變得模糊了。隱約記得老師拿起花名冊在胖子的后面填了個“100kg”，胖子站在一旁，離人群遠遠的，臉上一片紅暈。不知道是夕陽照在他臉上的紅光，還是他終于明白了他媽的擔憂并且為此在內心小小的自卑了一下。

　　我和胖子高一的時候在一個班，后來高二分班，又分到了一班。但是我和胖子真正的交情，是在高二。胖子吃得多，還慢；我吃得少，更慢。由于吃飯的時間和速度都在一個相近的波段，我倆理所當然的成了各自吃飯時的伴兒。漸漸發現，胖子我倆的性格其實很相似。胖子是一個慢性子，我的性子也不比他快多少；胖子常常為他的胖而自卑，我也不比他活得多有自信；胖子內心藏著許多心事，我在心底也有一個世界；胖子很真誠，骨子里還有那么一些血性，我也討厭虛假，身體里流著滾燙的鮮血。如果真要說不同，那就是胖子從不矯情，而我時常矯情。

　　胖子有一個巨能吃的嘴，還有一個巨能裝的胃。這一嘴一胃就決定了他一定是個胖子。高二的晚自習雖然沒有高三的那樣長，但也有兩節課的時間。胖子餓得快，或者說饞得快，每次晚上下自習，都會買兩個肉夾饃。我有時也跟著他一塊買一個，但吃完后都會撐得晚上睡不著覺。后來，我晚上不買肉夾饃了，胖子卻吃出了胃口，晚上改為買三個，把我沒吃的那個也吃了。他也從來沒有晚上撐得睡不著覺，反而睡的更香。胖子有時候也會向我借錢買肉夾饃。欠我的錢一星期一還。到周一了，胖子把錢往我桌上一攤，說，這是十個肉夾饃。在胖子眼里，錢早已不再是錢，而是肉夾饃。

　　有次去胖子家玩，到中午了胖子的媽媽非要留我在他家吃午飯。我沒拒絕。之前我一直認為胖子的媽媽一定有很好的廚藝，要不怎么會養出這樣一個胖兒子。但是那天等桌上的飯菜齊了，我才明白胖子跟我一樣也是吃著同樣的飯菜。胖子的媽媽很苗條，沒有在胖子體內留下肥胖基因。她也希望胖子能減肥，總說太胖不好。胖子答應著，吃得也比平時在學校里少。我心想，胖子總算覺悟了。吃完飯，胖子說帶我去一個地方玩。結果他徑直把我帶到了飯店，并且點了一籠蒸餃，兩碗混沌。我說胖子你可真能裝，剛才還是一副幡然領悟的模樣這才多大一會兒你就原形畢露了。胖子沒接我的話，只是一聲不吭的把籠里的蒸餃吃得一個不剩。

　　胖子的眼睛本來就小，戴上眼鏡就更看不見眼了。胖子戴著一副沒有邊框的小眼鏡，讓人看上去文縐縐的，再加上他那張臃腫的臉，一看就是個性格溫和的胖子。然而，我卻見過胖子真牛逼的樣子。那天下課去超市買東西，人特別多，快上課了還沒輪到我們結賬。剛要輪到我倆時，后面一哥們突然推開胖子擠在了前面。胖子那時還沒發作，哥們，干嘛夾隊。那哥們頭也不回，說，我快遲到了。你遲到我們就不遲到？胖子回。只見那哥們扭過頭，胖子，今天我就先結賬了，你能咋地？說完接著從牛仔褲的口袋里掏錢。結果他錢還沒掏出來，就被胖子一腳踹得在地上翻了個跟頭。你他媽再牛逼一個給我試試？胖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道。胖子的話音剛落，上課鈴就響了。“鈴鈴”得響聲似乎也在為胖子叫好。那哥們還在一旁罵罵咧咧，胖子頭也不回，扭頭就走。我跟在胖子后頭，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胖子，你可真牛逼，嚇到我了。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我不牛逼，我就看不慣別人牛逼。

　　過了好久我才從胖子的事中回過神來。天開始下雪，如果胖子還沒回家，雪花一定會落在他那頭蓬松的自來卷上。但是，我想，胖子一定不會在意這些的。從超市里買的兩大包零食夠他惦記一路，如果他嘴饞，路上可能還會吃掉一些。我也想明白了，都好幾年沒見了，這么多年，誰還不長幾斤肉？胖了很正常，不要因為他是個胖子，就看不進去人家長胖。所以，胖子，你接著吃吧，瘦子的世界里不少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