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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夜人·子夜  文/孑玖

第五章

  第五章

  29.

  醒來的時候,宿舍里空空蕩蕩,除了周林澤自己,一個人都沒有。

  腦袋中爆裂開劇烈的疼痛感,整個身體像是脫了水一般綿軟。擁擠的宿舍里,所有雜亂的物象在視野中瘋狂地扭曲著,像是一攤污穢的軟泥。

  口渴支配著身體下了床,單薄的身體在宿舍的床鋪間搖顫著。不是和這群家伙說了回來要給我帶飯么。周林澤心中輕微地抱怨著。

  雙手在桌面上隨便抓起了一個水杯,也不管里面的水是什么時候的,便開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喉嚨劇烈地滾動著,把涌來的水流一股一股用力吞咽。

  我這是怎么了啊。周林澤勉強地坐下來,身形重重地靠墻壁上,汗液大滴大滴地從自己得皮層滲出來。窗外已是午后的光景,春日里返歸的飛鳥都顯出疲倦的姿容,嘴里銜著柔嫩的枝椏,在周林澤的視野慵懶地飛過。

  周林澤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在這樣的時候遇見這樣落寞的飛鳥,上一次看見這樣灰色的精靈,好像還是在醫院中的時候。那個時候,窗外還是一片沉寂的冬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沉悶的樣子。

  可是這次窗外的鳥兒似乎并沒有飛進窗陪一陪周林澤的意思,他的身形像是一團柔軟的暗影,在明凈的半空緩慢地蠕動著。

  春困秋乏,看來這些老人們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啊。周林澤靠在背后的墻面上,心中默默念叨著。

  劇烈的疼痛感從自己的頭部緩慢褪去,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滿溢而過的潮水,此刻正收束著每一條纖細的水流。

  一切都開始歸復為平靜的樣子,空無一物的平靜。

  30.

  顧森海一行人走了很遠的路,去了那一家口碑頗好的小店買了份排骨,是周林澤第一次暈倒時吃得那種排骨。

  回到宿舍的時候,發現周林澤竟然已經醒了過來。微微蜷曲的身影伏在桌子的一角,手忙腳亂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一行人走了進來,周林澤也沒有任何的反應,仍舊低著自己的頭,在桌面的一角忙碌著。

  你的飯回來了。康有介幾步走到了周林澤的身邊,看著周林澤在一張鋪平的白紙上寫寫畫畫,雜亂的墨跡在紙上縱橫叫做。

  其實從他們身在走廊里的時候,周林澤就知道了。他只是很想把那種駁亂的物象傾于紙上,那些令人煩亂的東西,還是一點點從自己的肺腑中掏出來比較好。

  我知道啦,我早就聞到了排骨的味道。周林澤說著,卻并沒有抬自己的頭看一眼康有介。手里的筆頻次更快地在紙面留下凌亂的痕跡,錯亂的線條纏繞交織,感覺像是一團雜亂的發絲。

  你們這些搞藝術的人,有時候就像是神經病一樣。康有介看著周林澤投入的樣子,也不想再過多打擾。只能把打包回來的排骨放在一張板凳上,坐在一邊安靜得聽著筆紙摩擦而出的細密聲響。

  哎,總算是完成了。周林澤看著白紙上雜亂的痕跡,心滿意足地把手中的碳素筆扔到一邊。

  喂,那是我的筆好吧。坐在床鋪上的顧森海突然蹦了起來,然后,腦袋重重地撞到上鋪的床板上。

  真是賠了腦袋又折筆。康有介看著顧森海滑稽的樣子,忍不住嘲諷道。

  行啦,我以后賠你一支。現在,我要開始動用我的午飯了。周林澤笑著說道,他現在可餓得不輕,感覺胃里咕嘰咕嘰的聲響都有一陣陣徘徊的回音。

  周林澤看著袋子上那個復雜的死結,便沒有了把它溫柔解開的想法。雙手微微用力,便把它塑料的外衣撕成幾塊碎裂的尸骸。簡陋的飯盒無法阻擋外溢的馨香,讓剛吃完飯的顧森海等人的口腔里也本能地分泌出許多的唾液,三人盯著狼吞虎咽的周林澤,卻只能偷偷地吞咽著自己饞嘴的證據。

  周林澤都快把頭埋進狹窄的飯盒里,咀嚼的聲響震耳欲聾。幾次抬起頭來喝水,周林澤便發現了這幾人窘迫的樣子,周林澤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真是豐盛的一頓飯啊。周林澤把手中的木筷扔進面目全非的飯盒,心滿意足的伸了個懶腰,感覺緊繞身上的所有疲乏都消失一空,整個人像是又重新活了過來。

  三個人用力地吸著自己的鼻子,像是不愿意放過空氣中任何馥郁的殘留。周林澤看著三人的樣子,想要笑卻沒有笑出來,他知道這幾個白癡自己都只是隨便吃了點,然后跑到學校外面的地方,給自己買了鐘愛的排骨飯。

  晚上一起去吃吧,我請客。周林澤看著三個人的樣子,帶著滿嘴的油漬笑了起來,臉上那些沒來得及擦去的油污也隨著一張笑臉浮現出油亮的花紋。

  總算是說了一句中聽的話!顧森海又從自己的床上蹦了起來,只不過這次小心了許多,沒有讓自己腦袋遭受災禍。

  我可是要吃兩份的。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孫子舟突然甕聲甕氣地說道。

  你哪次吃飯不是吃兩份?康有介踮著腳去拍打上鋪的孫子舟,擺出一副正義凌然的樣子。

  好啦好啦,你們快午休吧。我要繼續畫我的畫了。周林澤把用掉的筷子和塑料袋破碎的尸骸塞進滿目狼藉的飯盒里,扔進了宿舍的垃圾桶里。

  還是第一次見你要在宿舍里畫畫呢。顧森海已經鉆進了被窩里,可仍舊抬著自己的目光,盯著上鋪年歲久遠的床板。

  怎么,你還想指導我一下么。周林澤打著嗝,雙手匆忙地收拾著那一張雜亂的桌子,好給自己騰出一點兒空地來把那些雜亂的物象畫下來。

  只是他很快就發現這是一項艱難的事情,雜七雜八的東西堆砌在這一張本就不怎么寬大的桌子上。周林澤一眼看過去,竟然覺得什么東西都有,課本,飯盒,水杯,沒有吃完的半袋子零食和已經破裂而把咖啡灑出來的速溶咖啡。

  簡直是一群豬。耳邊擁擠著三人細微的鼾響,周林澤不覺皺了皺眉頭,心里罵道。

  周林澤只好耐著自己的性子把桌面上的東西一點點清空,按照不同的類別堆放在自己的床鋪上。雙手總是不知道摸到什么黏糊糊的東西,讓周林澤暴跳如雷只想罵人。

  可是周林澤卻也有另一番的心情,這種瑣碎的事情對他而言簡直就像是一種陌生的幸福。這樣枯燥無味的平淡,可是周林澤夢寐以求的生活姿態啊。

  這個世界中,大概無論是怎樣的人,都脫離不了這樣的情緒,明明已經擁有最為珍貴的東西,卻仍舊在看向別人生活的時候,紅了自己的眼睛。

  在周林澤的心底,生活的全部愿望也不過是一份純粹的平凡,即便這種平凡讓他看起來平庸無能,那也無所謂啊,至少不用時刻擔心身邊的這些人的安危。可是他無論怎樣地選擇,也已經逃脫不了現有的生活。生活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體會著平凡人感觸不到的生死悲歡。

  這樣有些矯情而軟弱的想法,總是悄無聲息地在自己的心間鋪展開來,像是一塊貪婪的海綿,吸食著所有的所有的思緒,讓自身變成無可比擬的龐大。

  不知不覺之間,清瘦的分針已經在表盤上慵懶地走了半圈,周林澤也逐漸把面前的這一張桌子打掃干凈。大大小小的雜物終于分清了類別,整齊地擺在狹窄桌面上。

  終于有塊地方了。周林澤看著整潔的桌面,心中竟然涌過一陣巨大的成就感。

  你這是在干什么。孫子舟揉著惺忪睡眼,透過一片朦朧的視野看著周林澤旁邊有些不一樣的桌面。

  只是打掃一下衛生而已嘛。周林澤頗有成就感地站在轉開身子,好讓孫子舟看見桌子整潔的全貌。

  過不了兩天又會亂成原來的樣子。顧森海昏昏沉沉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之后,腦袋便又重重地栽進了枕頭綿軟的懷抱。

  我覺的也是。康有介兩支胳膊繞在枕頭上,一雙睜不開的眼睛投來迷離的目光。

  你們這些人啊。周林澤目瞪口呆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三人,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我們就隨便一說,你可別放在心上。孫子舟吐著模糊的喉音,說完之后又把自己壯碩的身體縮進了被窩里。

  你們這些人啊。周林澤只能無奈地重復著這句話。說完之后他環視四周,發現這三人竟然這樣迅速地陷入深淺不一的睡眠。

  周林澤無言,只好默默地從抽屜中抽出兩張光潔的畫紙,在桌面騰出來的地方鋪展平整,準備把這幾天遇見的雜亂全部傾瀉。手中還是顧森海的那支碳素筆,其實周林澤很少用這樣的筆畫畫,但現在他只想要把這幾天邂逅的這些雜事一一記錄下來,便也沒有在太多的細節。

  黑色的線條在紙面上糾纏錯亂,瘦削的筆尖不時和桌面發出尖細的聲響,像是太過疼痛而沒有忍受住的一聲呻吟。時間不緊不慢又過半個多小時,周林澤面前的畫紙上也已經堆砌了繁雜的物象。

  顧森海幾人在昏沉的夢境中又漫游一圈之后,也逐漸地醒來。三個人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桌邊忙碌的周林澤,都沒有過多的言語。他們知道,現在最好給周林澤一片寧靜和空白,讓他兀自在自身的世界中漫步,讓所有的雜亂和煩躁溫順地伏下身子。

  三個人躡手躡腳地拿起課本和背包,滑稽的慢動作讓三人看起來拙笨的小偷。

  下午早點回來啊,一起去吃排骨飯的。就在三人拉開門將要出去的時候,周林澤的聲音突然撞如三人的耳朵,像是如影隨形的鬼魅。

  你能不能專心畫你的畫啊。顧森海被周林澤嚇了一條,捂著自己的胸口,有些抱怨地說道。

  我要吃兩份的。孫子舟也被周林澤嚇了一跳,只好重復著自己的要求,來輕微地懲罰一下周林澤。

  康有介沒有說話,他回過身看著周林澤蜷曲的背影,猜不出他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趕緊去上課把,你們要遲到了。周林澤看都沒有看墻上的鐘表,隨口說道。

  那我們就走了哦,就等著吃晚飯咯。顧森海看著周林澤僵硬的背影,還想說些什么,卻只能咽下一片模糊的聲音。

  門又嘎吱嘎吱地被關上。

  門外,三個人愣愣地站了一會兒,長長的嘆了口氣。

  拖沓的腳步聲又在樓道里響了起來,兩面冷著臉的墻壁無聊地演奏著這單調的回音。

  三個人心里都知道,周林澤一定又遇見了什么煩心的事情。雖然三人只是相處了不長的時間,但彼此的心緒卻在這平凡的日升日落之間變得緊密起來,每個人內心都像是變成了透明的玻璃匣子。很多東西就是這樣,在不知不覺的過程中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那些最初的陌生就像是飄忽的輕煙悄然遠逝,你不知道這些年冷漠的自己為何突然這般癲狂地想要靠近一個人,執著地想要走進彼此的生命里,同悲共喜,哭笑相隨。

  宿舍里,周林澤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碳素筆生硬的線條在自己的眼前纏成一團分辨不清的混亂。周林澤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便又從一疊空白中抽出了一張畫紙。

  又是一片嶄新的空白。

  31.

  時間在總是在緩慢地埋葬著自己的軀體。

  全世界的每一根瘦削的指針也這隨之輕輕震顫著,像是每一秒的死亡都讓他們的軀體猛然顫栗著。

  其實,時間是這樣均勻的散布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里。可是在不同的人的世界里,卻在用不同的速度向前奔流。

  比如說在周林澤的面前就像是一條呼嘯的河流,而在顧森海等人的面前卻像是一條綿軟的溪澗。

  空蕩蕩的宿舍里,周林澤壓在胳臂下的畫紙已經有厚厚一沓。

  擁擠的教室里,顧森海三人卻重復著自己昏昏欲睡的姿態。

  時間邁著尺幅相同的步履穿過這個世界荒涼的街道,卻給世人帶來不同的錯覺。

  周林澤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整個人像是已經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所有知覺,手中碳素筆機械地在紙面上留下斑駁的痕跡,有的畫紙上密布著各種各樣的痕跡,有的卻只有粗淺的幾道。

  平日里在內心高筑的堤壩像是終于有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壩內積壓的所有心緒也只能在這樣的時刻洶涌地流瀉。

  與此同時,聶倩也坐在窗邊的書桌邊,手中一支枯瘦的筆在一張張慘白的畫紙上留下大片鉛色的痕跡。

  很多東西從意識的深處被打撈起來,是自己那些從未發覺過的意識深處。

  手中的筆和薄軟的紙張粗野地親昵著,留下一片駁亂的痕跡。兩個人在這一個同樣明媚的午后,把心中碎亂的圖畫全部交由紙筆單調的摩擦。

  許多東西像是酸澀的氣體從兩個人的身體中釋放出來,帶著嗤嗤的聲響和撕裂般的疼痛。

  坐在教室中的顧森海,把手中的筆用不同的花式轉來轉去,最后只好單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百無聊賴的看著墻壁上的懸掛的鐘表。

  秒針頻次單調地搖顫著自己瘦弱得身子,把整個世界都抽打得愈加衰老。

  時間可真慢啊。顧森海把手中的筆向前一扔,一頭栽進臂彎搭起的睡窩里。

  32.

  陽光緩慢地傾斜著自己的軀體,像是已經太過疲倦,只能斜倚著每一幢房屋的墻壁,綿軟的軀體就這樣安靜地偎依在每一面墻壁和每一個人單薄的身形上。

  顧森海等人終于熬完了最后一節課,當他被孫子舟叫醒的時候,自己的雙臂還緊緊地發麻。

  三人隨著涌動的人流在教學樓狹窄的過道中穿行,緩慢得擠過了擁擠的走廊,然后便是同樣擁擠的大廳。身邊是從四面八方涌來的陌生面容,然后又向著不同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離開。三個人覺得自己就像是在混亂水流中一支瘦弱的紙船,被來來回回的浪潮幾番拍打。

  宿舍里的周林澤也終于停下了筆,一些瘦長的影子被斜斜的拋進來,像是幾行清淺的墨跡。雙臂下壓著厚厚一疊的畫紙,原本繁雜的心中也逐漸變得空空蕩蕩。

  把身體用力地扔向床板,雙眼怔怔地看著結了蛛網的天花板和落滿了塵灰的日光燈,心里不安的浮沉此刻終于寧息。像是無數次翻滾的夢魘,此刻終于一點點褪去令人驚悸惶恐的軀殼,變成一片明凈和溫柔。

  聶倩此刻也把疲倦的身體靠在一側的墻壁上,平緩的吐息讓體內的乏困和酸澀像是一支緩慢燃燒的香煙,一點點焦枯了自己的軀體。

  顧森海三人好不容易擠出了教學樓,也拖沓著腳步在這學校的街巷里走著。日光傾斜,三個人落在地上的影子也變成了扭曲的比例。

  每個人世界里,都會這樣在突然之間涌入不可阻遏的疲倦和乏困,所有的一切都隨著跌落的情緒變得綿軟而無力。現實的生活會讓每個人有超出想象的堅強,也會在某個時刻向你的血液中注入一劑滾燙的毒藥,讓你落入誰也無法拯救的怯懦和頹唐。

  顧森海走到宿舍樓里的時候,周林澤仍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頭上不時飄下幾粒干澀的粉塵,在宿舍寧靜的空氣中游動著。許多沉重的東西已經從自己的體內溢出,但為什么仍舊感覺自己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地積壓在身。

  熟悉的腳步聲又在門外亂成一團,混亂地涌向宿舍的門口。周林澤知道看了看墻上的鐘表,知道大約是顧森海他們回來了,便也不繼續躺在床上。他快速地從床上翻身而下,把面容上的頹廢和陰郁一掃而光。

  畢竟有些情緒,是只屬于自己的,還是不要分享給別人為好。

  周林澤剛裝模作樣地坐在書桌邊上,身后的門又嘎吱嘎吱地叫喚著移動著自己的軀體。

  我們回來咯。顧森海把書包用力地甩到自己的床鋪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該去吃飯了啊。孫子舟也把自己書包甩到了床鋪上,雙手拍著自己的肚皮,擺出一副害怕周林澤耍賴不認賬的樣子。

  嗯,我也覺得有些餓呢。康有介也把自己背包扔到了床上。三個人的目光齊齊地炙烤著周林澤后背。

  你們這些人啊。周林澤發覺自己最近真是越來越依賴這句話來表達自己的無奈,臉上已經換了一副沒心沒肺的笑容。

  所有的陰翳都在這三人的面前慢慢消散,或許就連周林澤自己都不明白,好像只是看見這幾個人心情就會好起來。

  我可是要吃兩份的哦。孫子舟又提醒了一遍,一臉認真的樣子把身邊的顧森海逗得哈哈大小。

  放心吧,不會讓你吃不飽的。周林澤的用力地拍了拍孫子舟的肩頭,同樣十分認真的說道。

  那我們走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顧森海挑了挑眉毛,雙腳不安分地在地面上輕輕跺著。

  嗯,這就走。周林澤看了看窗外逐漸昏沉的光線,猶豫了片刻還是從自己床鋪上胡亂抓了一件外套,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還會怕冷么。康有介手里拿著宿舍的鎖頭,略帶嘲諷地問著周林澤。

  當然會怕冷啦,我又不是超人,對吧?周林澤把身子緊緊地縮成一團,顯出一副怯懦的樣子。不過他的演技實在拙劣。讓身邊的三人都只是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后緩慢的朝著走廊的盡頭走去。

  喂,有那么假么。周林澤發現三人竟然毫不理會就走遠了,便急忙追了過去。

  狼狽的嗓音攪拌在雜亂的腳步聲里,在兩側佇立的墻壁間單曲循環一般回蕩著。

  走出宿舍樓的時候,周林澤忍不住用力地呼吸了幾口,雖然這里的空氣并不清新,但怎么說也好過了宿舍。在宿舍的時候,周林澤覺得空氣都是有些陰郁的,不知不覺就會積聚成難以抗拒的重量壓在自己的身上。大概是因為太過密閉吧,周林澤心里想著,他也討厭心情低落的自己,只是這個世界總愿意把太多雜亂的事情塞進自己的懷里,連一個逃跑的方向都未曾留給自己。

  算了,不想這些了。出來就好好吃個飯嘛。周林澤心里對自己說著,他可不想讓自己沒過幾年就變成許老板的樣子。

  林澤啊,你今天都畫了些什么啊。康有介湊到周林澤的身邊,一臉好奇地問著周林澤。

  畫了一條狗,行嗎?周林澤可不想說他只是在畫紙上一通瞎畫,便隨口玩笑道。

  哎,森海,林澤說他今天下午給你畫像了呢。康有介擺出一臉羨慕,對著正在和孫子舟胡侃的顧森海揮了揮手。

  周林澤有些無奈地看著康有介,不知道說些什么才好。康有介則是對著周林澤做了一個滑稽的鬼臉,一溜煙跑遠了。

  這個白癡,怎么還跟個小破孩似的。周林澤小聲地嘀咕著,然后發現顧森海的面容便摔進了自己的視野里。

  有介怎么跑了,肯定是太羨慕了對吧。顧森海一臉得意地湊到周林澤的身邊,看著康有介跑遠的身影,心里還擔心他是不是因為太過傷心了。

  那個……周林澤看著顧森海的樣子,感覺幾個字眼在自己的喉頭起起伏伏,就是無法脫口而出。

  你還會不好意思嘛,回去之后也要給康有介畫一幅啊,你看那家伙傷心的樣子。顧森海草草地整理了一下臉上浮夸的得意,又在臉上堆滿了簡陋的憐憫。

  其實……周林澤實在不想打擊現在激動無比的顧森海,但又實在不想看眼前這張得意洋洋的臉。我對顧森海說的是,我今天下午在宿舍畫了一條狗。周林澤的語速很快很模糊,像是害怕在顧森海的身上留下太慘烈的傷口。

  你說……什么!顧森海臉上所有豐富的表情都頓時消散,像是猛然吞下滿滿一口的紅辣椒,整張臉都變得又燙又紅,如同一張被火燒得通紅的鐵板。只不過所有的興奮和得意都被烤得焦糊,只剩下零星的憤怒像是經由微風的撩撥一點點擴延出泛濫的火焰。

  周林澤對著瞬間憤怒的顧森海聳了聳肩,表示自己可是毫無關系。

  顧森海像是瞬間明白了康有介為什么一溜煙跑走了,他的身形也是一扭,腳下猛一發力,便朝著遠處的康有介追了過去。

  森海原來還能跑得這么快。站在一旁的孫子舟呢喃自語。體育考試的時候也沒見他跑得這么快啊。

  體育考試還不能給他足夠的動力讓他跑得這么快唄。隨著宿舍中兩個白癡鬧在了一起,這兩個平時都少言寡言的人也開始了交談。

  這倆人又怎么了?孫子舟看著顧森海像是利箭一般刺向康有介的身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這兩個白癡啊……周林澤瞇著雙眼看著兩個不斷接近的身影,竟然感覺自己無法治愈的陰郁間已經有了某種微小的松動,狹長的裂痕讓碎小的歡愉像是柔和光亮一樣,輕輕地揩拭著那些交疊的昏暗,那些無法破解的難過就這樣被這些溫馨的細節緩慢地肢解,讓晦暗的心底露出些許溫和的光亮。

  康有介在前面晃晃蕩蕩地走著,剛才顧森海和周林澤說了那么久都沒有什么反應,這讓他感到輕微的挫敗——他本來以為顧森海會朝他沖過來呢。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顧森海的確朝他沖了過來,只不過這個時候自己已經轉過了身子,優哉游哉地等著周林澤三人追上自己。

  顧森海確實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跑得這么快,仿佛驅使的不是雙腿而是瘋狂旋轉的車輪,體內仿佛燃燒的也不是那些留存的能量,而是0號的柴油。狂亂的腳步踩踏著地面,發出的聲音像是一萬匹奔騰而過的烈性馬。

  康有介前一秒還在前面散漫的走著,看著身旁匆忙和悠閑的行人,瀏覽著每一幢教學樓的大門,而后一秒,他卻感覺整個地面都劇烈地顫動了起來,整條街道像是正在經歷一場地震,街道上一切的人和建筑仿佛都在搖動著。身后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康有介本能地轉過身,發現竟然是野獸一般奔騰而來的顧森海!

  我操!康有介心里忍不住罵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罵顧森海這副嚇人的樣子,還是罵自己竟然沒有意識到顧森海已經追了過來。

  顧森海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逐漸放大,腳步聲在自己耳中震耳欲聾,像是有巨大的人群朝著自己狂奔而來。康有介連忙轉過身來,朝著遠方跑去,他對自己的跑步能力還是有信心的,起碼在體側的時候比顧森海快了十幾秒呢。可是他完全低估了顧森海此刻的速度,康有介在前面沒命地狂跑著,身后的顧森海卻仍舊越來越近。康有介回頭看了一眼,不覺驚叫了一聲,加緊驅使著自己的雙腿。

  周林澤和孫子舟正在聊著最近的生活,突然聽到前方康有介尖銳的叫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中斷了對話,看著互相一前一后狂奔的身影,又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道:這兩個白癡啊……

  道路兩旁的一些行人已經把好奇的目光拋向了這兩個人,畢竟這種境況在大學校園里已經不多見了,大概只有在初中或者高中的校園里才會見到吧。

  跑在前面的康有介感覺身后的顧森海已經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康有介眼尖,發現前面有一個寬一些的花壇,便跑了過去,企圖稍稍周旋一下。追在后面的顧森海感覺的肺都快要炸掉了,只是奔跑的雙腿似乎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停下來。

  有的時候,身體會陷入一種無法阻抑的慣性,讓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慣性。

  兩個人又圍著花壇繞來繞去,康有介覺得險象迭生可每次總又可以虎口逃生。兩個人像是不知疲倦地玩著一個簡單幼稚的游戲。周林澤和孫子舟在街道的另一側挪蹭著步子,幾次投來的目光都看見緊張對峙著的兩人。

  哎,你倆不用這么認真吧。周林澤停住了腳步,頗為無奈得看著一臉專注的兩人。

  不行,我今天非要抓住這個白癡不行。顧森海弓著身子,雙眼投出的目光像是兩柄毒辣的匕首,隔著花壇用力地剜著康有介的臉。

  哎,我可是急著要去吃飯啊。康有介看著顧森海不依不饒的樣子,不知道平日里溫和的顧森海為什么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他不知道的是,顧森海在周林澤的面前演了溢出多么滑稽的戲。

  周林澤看了看身邊的孫子舟,他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

  算了,我們去坐會兒吧。周林澤看了看路對面的花壇,這個時候也沒有什么人,便朝著那邊點了點頭,示意孫子舟和自己坐過去。

  噯,你說他們不會打起來吧。孫子舟看起來憂心忡忡地說道,臉上的鼻子眉毛滑稽地擰成了一團。

  這兩個人怎么可能打起來。周林澤瞟了一眼仍在對峙的兩個人,不覺對看起來憂心忡忡的孫子舟笑了起來。

  這兩個人也真是愁人,我都很餓了啊。孫子舟抱怨著坐在了花壇的邊緣,無聊地拍著自己的肚皮,空蕩蕩的聲響在空氣中柔軟地波動著,周林澤感覺他像是捶打著一張柔韌的鼓面。

  你這是有多餓啊。周林澤聽到這樣的聲響,瞬間睜圓了自己的雙眼看著像個小山丘一樣的孫子舟。

  你這種身高是不會理解我的痛苦的。孫子舟拍著周林澤的肩頭,臉上扭作一團的痛苦表情卻只想讓周林澤狠狠地捶他一拳。

  你這個飯桶啊……周林澤對孫子舟總是沒有任何的脾氣,只是有些不習慣他竟然也像是顧森海那開始開玩笑了。

  雙眼又把目光轉向了顧森海和康有介,發現二人竟然正在緩慢地靠近,兩個人的嗓音斷斷續續地在空氣中散開來,周林澤隔著街道看著,卻不知道他倆在說些什么。

  我也急著吃飯啊,不過吃飯之前我必須要抓住你。顧森海仍舊弓著自己的身子,擺出一副狩獵者的姿態。

  好好好,讓你抓住當然可以,不過咱們都是講道理的嘛。別擺出一副那么嚇人的樣子,好吧。康有介看著顧森海的樣子,雙手不知道在空中比劃著什么。

  當然講道理,我就是個講道理的人。顧森海稍稍挑起了眉頭,身子也不那樣緊緊弓著,整個人顯得放松了一些。其實他本來也沒有多么生氣,只是覺得剛才在周林澤面前的樣子實在太過愚蠢,如果不捉住康有介的話會被周林澤和孫子舟嘲笑的。

  那你說好不能動武啊。康有介看起來因為對一頓晚飯的迫不及待,而準備放棄抵抗了。

  嗯,我一向是算數的。顧森海帶著友好的笑意說著,身體完全放松地站著,腦中卻蹦躍著許多精致惡毒的想法。

  那我們一起走到周林澤那邊好了。康有介也想趕緊去吃飯,心里做好了被踹一腳或者被搗上一拳的準備,繞過花壇朝著顧森海走了過去。

  出人意料的是,顧森海并沒有什么舉動,只是靜靜地和康有介朝著周林澤和孫子舟走了過去。

  周林澤看著兩人竟然這樣和平地走了過來,心中竟然有些驚訝。坐在一旁的孫子舟則安心地舒一口氣,站起身子看著并肩走來的兩人。

  這就沒事了?像是仍舊有些不放心,孫子舟探著腦袋,小心翼翼地問著。

  當然沒事啦,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對吧,森海。康有介摟著顧森海的肩膀,顯露出一副無比親切的樣子。

  那是當然。顧森海竟然熱烈地回應著康有介,也展開胳臂摟著康有介。兩個人的胳膊纏在一起,摟著彼此的肩膀輕微搖動著。在周林澤和孫子舟的眼中像是兩個滑稽的不倒翁。

  好了,我們出發吧。孫子舟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掌,雙手仍舊拍著自己的肚皮,像是將要遠征的兵戈,迫不及待地擂響了出發的鼓點。

  嗯,我也很餓了……

  知道餓還鬧個沒玩……

  我不就是……

  一行人的身影逐漸消融在攪拌著溫熱和微涼的薄薄暮色里,細碎的言語也沉入黃昏此刻深情的眸光里。

  33.

  聶倩在下午很早的時候就吃過了晚飯,最近不知道為什么會特別排斥人群擁擠的地方,感覺自己一旦站在人群當中便會手足無措。

  現在,聶倩坐在宿舍的窗邊,隔著一張小小的書桌望著遠方的暮色,心中駁雜的情緒一點點平息,溫順地枕睡在自己的心底。

  生活像是在經歷了一段不大不小的動蕩之后,又重新回到原有的平穩的軌道。

  聶倩打開了書桌間鎖著的抽屜,把很厚的一卷畫紙抽了出來。聶倩一張一張地翻過去,時而微微笑起,時而嘴角又沉甸甸地向下墜去。

  這些在已經在畫紙上僵硬死板的顏料和墨跡,對于自己而言是多么珍貴的一把時光啊,微涼清澈,像是山谷里潺潺流動的溪澗,可是現在卻已經凋亡在這樣一張張的畫紙上。

  或者說,它們正是在這畫紙上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墻上的鐘表重復著單枯燥的聲響,咔噠咔噠地衡量著這個世界生命。聶倩看完那些積壓的畫稿的時候,窗外的暮色也變得更加昏沉。四散的霞光為所有的生靈在大地上摹寫了溫軟的影子。聶倩忍不住回過身來,看著宿舍的地面上自己的影子,柔軟得像是大塊的棉花糖。

  還是你會畫啊。聶倩的手指輕輕得敲著桌面,修長的五指撩撥著窗外柔軟的霞光。笑意如同漲潮的河水,一點點越過了煩悶的堤壩,安靜地流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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