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轉身要出候車棚到人行道的時候,一輛紅色別克小轎車鳴著笛駛入車港,可能由于路滑滑行了一小段,停在了公交車站。笛聲引起我的注意,我看著不知所以,可能是對別人鳴笛吧,抱著這種想法要離開,副駕駛座車窗玻璃卻落了下來。
一位女子在駕駛座向這邊探著身子,嘴唇動了,看情形說了什么。我沒聽清,只透過雪幕辨別,也努力拉長了耳朵聽。
女子中年模樣,微卷微染長發,淡眉小眼看起來有些冷漠,容貌普通到讓人有種她不易近人之感。有一類人專為微笑而生,是微笑的寵兒,不管別的表情再怎么讓其淪為配角、背景,微笑都能讓之瞬間成為主角——第一主角。她是這類人,且此刻恰好微笑。
微笑讓普通變得不普通,讓冷漠變得有如別類溫暖。她正是文一班班主任張麗老師,我的亦師亦友。我心中埋怨自己怎么認不出人了,忙走上前去。認出的同時,也聽清她叫我上車。這無異于雪中送炭。若是他人邀請,我肯定還要客氣一番,但她不是他人,所以我也不客氣地上了車。
車內沒開空調,這沒出我的意料,她一向如此。一時竟忘了自己的傷,一屁股坐下,痛得我呲牙咧嘴,彈簧般起身。常說禍不單行,今個又被我抽中了,這不,由于起身太猛,頭撞車頂了。
“怎么,座位上沒針吧。都這么大人了,還這么莽撞,也不知道小心一點?!弊焐线@般說,眼里卻是關懷,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沒好氣道,頓了頓,問我,“大雪天的,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沒事公園轉轉,好幾年都沒有遇到像今天這么大的雪了。”我小心翼翼坐了下來,斜著身體,讓重量施加在沒傷的這瓣屁股,又透過車窗看了看雪,道。
“是啊,很久了。有十年了?!彼恢氲搅耸裁?,有些悵然。
“天變了,變得冬天……。”我順口接道,耳中沒有她的回應,我側目見她皺著眉頭望著窗外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便沒有再說下去。
汽車發動著,街上車輛呼嘯,雪靜靜落地,一時誰也沒有再說話。雖然我知道她大雪天開車外出的原因,也知道她皺眉的原因,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的宿命。剛想開導開導,有一陣急促的鳴笛聲咬上了車尾。從倒鏡里我看見幾輛公交車連貫著要靠站了。
“等了那么久,一輛也沒有,不要的時候,一輛接一輛,這算怎么一回事。”我抱怨著,她已開動汽車上了馬路。
“這是你的心在作祟。”
有些負面情緒的有病的我一時有點懵了,看向她,以為接下來會有什么解釋。她專注于開車,沒有解釋的意思。我偏著頭望著倒鏡里的自己,那鼻子、那嘴巴、那眼睛、那眉毛,好像幾張毫不相干的拼圖被誰強行拼在了一起,其結果是陌生的,且無一不越看越陌生,如同看著一位沒有絲毫瓜葛的陌路人。聽說人的身體是皮囊,是靈魂的暫居地,可以容納任一一個靈魂,又聽說靈魂可以出竅。這么一想,我不禁想難道自己靈魂出竅了,住到了另一俱皮囊中?這人是誰?他有著怎樣的故事。
心中迷迷糊糊亂想著,車到了學校門口。
人影零零散散。袁大爺還在靠墻位置賣著紅薯,兩三個學生圍著,看樣子生意不錯。車突然靠邊停住,卻沒有熄火。
張老師看著袁大爺,對我說道,“這個老大爺的烤紅薯還不錯,我記得你也愛吃,說吧,吃多少,我請客?!?/p>
我搖了搖頭。
她有些意外,“這可不像你啊。以前課堂上都能吃。高二的時候,大概也是這樣的天氣,你把烤紅薯帶到教室,搞得教室滿是紅薯香味,大家的注意力被你的香味吸去了,就連我也是,課都沒法上了?!闭f到這里,她展顏一笑。
我被勾起了回憶,也笑了。那次的結果就是她罰我站在講臺,當著大家的面把紅薯吃完。被數十雙眼睛盯著,且還有女生,我的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恨不得一口就吞下去。越著急越吃不完,紅薯太干,肉末跟雪花一樣灑了一地,過程很是狼狽。那是我頭一次對嘴巴的大小產生了不滿,頭一次不知道嘴里紅薯的味道。
她要下車去買,我說不吃。她打量著我,覺察到了什么,問我是不是感冒了。我怕又讓這段時間心情不好的她擔心,壓下一口氣強裝精神,故意說,“你看我這個樣子是生病的樣子嗎?”
她沒有接話,只是看著我,四目相對,那眼睛仿佛多年前識破我請假的謊言一樣,明亮暖人、清澈幽深,雖然現在多了一些疲憊和一種不明白的超出了我認知的東西。
我不想她為我操心,便腆著臉又重復問了。她沉默不語,回過頭,將車開進學校停車場。被她這么一冷,我發脹發熱的腦袋一下靈醒了,想要問問,看她那副不理人的樣子,知道她有些生氣了,而自己竟不知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又想難道她看到袁大爺,想到了住院的那位老師,正傷心呢,也就不再說了。
車停下,她讓我先走,并說她想一個人坐會。這使我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問她沒事吧。她搖了搖頭,趴在了方向盤上。我知道她的心情很差,看她好似無助的樣子,萌生了抱住柔弱的她的沖動,或者給她一個肩膀的安慰。但沖動終歸是沖動,被我壓下了?;蛟S,她這個要強的人不喜歡讓人看到傷心無助的樣子,或許,要是沒有我剛剛的不答應,她也不會這樣。
“外面冷,你早點回去吧?!北е唤z愧疚,我輕聲說道。見她埋著頭,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不再有反應,我后面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暗嘆一聲,下了車。
雪花夾著冷風一下子將我撕裂得支離破碎,縮了縮脖子,裹了裹衣服才好些。轉頭看著一動不動的她,還想要說些什么,卻也說不出什么。這種感覺真的令人煩悶至極,好像有滿腔巖漿在沸騰,急急要發泄,發泄口又尋不到,恨不能一頭栽進冰里才能減輕些。
我站在車外,躊躇了一會兒,便往宿舍樓走去。
或許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心情會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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