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定春城叁譚街84號的中檔住宅,整齊劃一的6乘6的復式小閣樓區,雪佛蘭在前庭草坪旁的停車道熄火了。晚春種的夏花即將度過花期,金蓮花那深紅大花瓣因失去水分而變得褶皺,水鬼蕉失去了嬌羞,白煙色的細卷花瓣無精打采地低垂著,一大叢的蒲地錦花朵殘缺,她們隨著漸漸變冷的季節慢慢枯萎腐爛到大地中。我討厭凄涼蕭索的隆冬,討厭裹著一身的衣服,討厭出門迎面而來的寒風,與冬天有關的一切教我提不起勁。這總能引起我的某些不愉快。真希望我會冬眠,一覺睡到萬物復蘇。
前一個禮拜我去花卉市場做了幾單生意,置備了兩株常青藤,兩盆龍舌蘭,兩盆三片花瓣的紫羅蘭,三盆月季和一大盆三角梅,以待春意盎然。
有人卻對此大為光火,“這是什么東西,你家門口怎么都是些雜花雜草。”青水剛一下車,一手扶著額頭,“你就不怕蚊子咬你?那嗡嗡的聲音你能睡得著。啊,真該把我送回曼寧城。”
他無奈地走向門口的小臺階,我跟在他身后,“到了秋冬天,這很少見到蚊子。”
“老兄,你確定。蚊子比什么都讓人煩躁。”
我掏出鑰匙扭開門,領他走進屋子,為他介紹了他今晚在閣樓的休息室,一樓盥洗室的位置,還有喝酒的小吧臺。他跟隨我站在客廳沙發旁,環視一周,“看起來還可以,收拾得干凈,就是太擠,連個書桌,辦公的空間都沒有。”
“我從來不在家辦公。要是有什么不妥,你可以往前走幾米,然后向左或者向右。”我說,“記得幫我帶上門。”
“如果這里沒有蚊子,我還想多待幾天,”青水對我說道,“你不知道,曼寧城里住著一堆咄咄逼人的蚊子,對他們一點辦法也施展不出。”
“這可不是旅社。”
“我可以付你錢,”
“住在曼寧城的家伙個個富得流油,像你這種家伙我沒少打交道,我知道你有錢,你在曼寧城肯定有間比我大的不得了的房子,大概別處還屯著不為人知的幾棟別墅。你這樣子有點做作,讓人見著討厭。”我說。
“你要非這么說得如此尖酸刻薄,”他若有所思了一番,用決定似的口吻說道,“的確,我在曼寧城有間大得不像樣的房子。”他往吧臺走去,“住那里,我感到難受,跟你說了那群蚊子陰魂不散。嘿呦,你的小吧臺叫什么名字?”
我拿了一瓶檔次上等的威士忌往兩個柯林杯里倒滿,遞給了他一杯。
“你的吧臺肯定沒有名字。”他呷了一口酒,咂咂嘴說,“西西里,就叫西西里。”
“隨便你,你要喜歡,你就叫吧。”
“跟你說話很有意思。改天我帶些好酒過來。你的實在不怎么的。”
“我一點都不這么覺得,”我說,“你是來挑事的,對什么都不滿意,看什么都很嫌棄。”
“你這么說不對,起碼我沒嫌棄這里,還有此時此刻。”他笑了笑,“你知道為什么我要打酒吧里的那個雞籠男嗎,他太不走運。”
“碰上你,誰還能走運。”
“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嗎?一定點好奇心也沒有?”
“好奇害死貓。”我飲了一口威士忌,“那你倒說說看。”
“不怕死了?”
“死之前能聽一個在曼寧城坐擁豪宅的酒保說故事,哦不,說人生軼事,你說聽不聽。”
“嘿嘿,瞧你把我說的。你還真信我擁有豪宅,”他眉毛象征性一挑,
“有時這事得講究得眼緣,我信你。”我重述了他之前的話,
“這聽起來像在挖苦我。我不自找沒趣,如果我觀察沒錯,你肯定會幫我。不然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把我帶進家門。”他篤定地凝視著我,“聽人家說,你很有本事。我弟弟失蹤了,朋友最后撞見他在酒吧里跟今晚的那個女人膩歪,他至今沒有回來。前些日子我在豆奈、坎寧、君甄這些大型酒吧里,總能碰到那個女人,她矢口否認她見過我弟弟,你看今晚被打的雞籠男,他巧舌如簧,逗得女人眉目雙開,是個騙女人滾床的厲害家伙,作哥哥的多少不愿意看見別人給自己弟弟帶綠帽不是。”
青水表情嚴肅地盯著我,我覺著他像是在撒謊,我呷了一口威士忌,慢慢地往兩個酒杯斟滿,“補料你最后打人不成,被人打暈在地。你跟我說實話,要不喝完這杯,好聚好散。現在去曼寧城一點都不晚,我想你有的是辦法回到你家。”
“任爾博,”青水說道,“一百萬,你幫我找到這個人。”
“56897547是你打的?”傍晚時分有個陌生電話約我到西里西喝酒,“你在試探我,酒吧里那一出演給我看的吧?”
“沒錯,我得知道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接著說,“我要在你這里借住一段時間。”
“這沒有問題。”我說,“一般我很少住這里。你一開始不就旁推測敲了嗎。”
“你要秘密進行。”
“盡量如此,”我說,“找個人不驚動些什么還不太可能。”
“別到法院弄個失蹤公告。"
“要真這樣,我不值得你大費周章地考量。我自有我一套方法。”我說,“青水,你不太相信人。你嘴上掛著信口開河的我信你,不過是為了博取別人的信任。”
“也許就如你說的那樣,也許不是。現在還不是討論我性格的時候。”
“的確,干我們這行的隨時頂風作案,搞不好自己掉了小命,到那時候我就要思考值不值得繼續保守下去。”
“這是你們的職業道德,”他喝完了柯林杯的最后一口,輕輕地放下了酒杯,“知道得太多對你不好,我想,你只要知道你要干什么,拿錢走人。”
“我不像別人那樣,除了職業道德,我內心還保有自我的操守。”我說,“你要待在我這,是為了躲避誰吧,我也不會問你是誰。你進來時就發現我家的防護系統了,這之前你一定仔細調查過了。你比一般人都聰明。”
“你也一樣。”他站了起來,摸了摸后腦勺上的傷口,“有時你得這樣。”
我握住拳頭,舉到眉目下方,拍拍胸膀,“還得這樣。”我看著他嘴角微微一翹,“實在不好意思,我不能接你的活。”
“剛剛不是說好了嗎?”他立即拉垂著臉。
“你要住這里可以,”我說,“近段時間我不在定春城,房間空著也是空著,為何不讓你留住呢?”
“你真是慷慨大方。”他再次坐回了小吧臺前邊的高腳凳,盯著棕色的吧臺桌面。
“如果我一開始不答應你,你肯定找得到令我無法婉拒你的理由,與其如此,我最好直接地答應你。”
“兩百萬,”他搖晃著空酒杯,玻璃杯折射著他曲張的臉龐,“你一定嫌少,三百萬?”
“為何你非得要找到他?”我說。
“他對我很重要,”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他伸手掏出了錢包,從里面抽出了一張支票,用筆極快地寫下了一百萬,收款人是我的名字,“我相信你有本事,他們說,有麻煩就找柳渡川,警察局他可不少混,跟地痞流氓稱兄道弟,玩得了無間道。那就請你幫我找到任爾徳。我虧待不了你。這是預支付。”
我接過了青水遞過來的支票,他就像個一定要買到心愛玩具的男孩,生怕我一口拒絕了他。我說,“謝謝他們的夸獎,我確實跟警察局打過交道,地痞流氓里也有講義氣的朋友。沒他們說傳得說風就是雨,他們有時怕我怕得要命,一有機會就要了我命。”
“所以你這是答應了?”
我默默地看著他焦慮的眼神,把手里的那張支票撕成了兩半,疊放整齊,用食指壓著輕輕推過去。
他一聲不吭地注視著我。
我說,“明天一早我要趕軸肖島的早班飛機。”
他沮喪萬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意思賴在這。希望你不要對別人說起今晚的事。”
“這倒不會,”我說,“盥洗室有個小柜子,里面有醫用酒精、小剪刀、小鑷子、沙發、鎮痛劑、止疼膠囊等小玩意,他們是我的忠實伙伴。你要是不拒絕,我可以幫你清洗傷口。后腦勺的傷口感染可不是小事。”
“謝謝你的好意,”他準備離開,“你似乎對傷口感染很在意,但這是我自找的。”
“哦,你要離開我也不會留你,去軸肖島也是剛才那會決定,那邊有我一個朋友,他總能找出死了的活人,興許他能給我指明點方向。”我同樣站了起來,“在西里西我看見有兩個家伙尾隨跟蹤你,我開了幾條街才甩掉他們。”
青水露出了笑容。我繼續說,“這沒表示我答應你。”
我用剪刀剪開了傷口旁邊的毛發,傷口不大,但傷得比較深,略有小拇指的指甲片般深,有一小塊的玻璃片扎在肉里頭,正好堵住了往外流的血。我對傷口感染非常敏感,我女朋友尹娜之曾喪命于此。我感到腦袋膨脹著,一手撐住了墻,深吸了口氣,咧著嘴說,“你可不要小瞧了它。”
青水閉著眼睛背對著我,我看見伊娜之扭頭對我說,救我,川子,我痛苦,我不想死。
剪刀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青水看著我說,“你怎么臉色發白?”
“沒事。”我說。我拾起了剪刀,換了把鑷子,先用酒精浸泡,再用打火機輕微游走一下,“這很疼,你忍著。”我瞅準了位置,用鑷子夾住,快速地拔了出來,血隨之噴到了衣服上。
青水面不改色,冷靜地問我,“你好了嗎?”他很勇敢,照舊閉著眼睛,沒有發出一聲痛叫,也不咒天罵地,安靜地一動不動。
“我正在止血,等上繃帶就好了。”
“嗯,”他說,“你盡量快點,鮮血的味道讓我腸胃翻江倒海。”
“這是甲硝唑。一日三次,吃十天。”我遞給他一瓶藥。
“請你先出去,”他話還沒說完,伸頭朝坐便器吐了,剛合上蓋子,整個人就軟在了那里。我拖著他到了二樓,安放在床上,披上了被單,或許等一會他就會醒過來,或許一睡睡到天亮。我清晨起來簡單地收拾行李,出門離開時二樓一點動靜都沒有,同時收到飛機延誤,改到了下午三點。去軸肖島不單單為了查任爾徳。
我先去趟辦公室,辦公室的門闔上才一會,門口縫邊塞進了一份匿名信,確確的說是封威脅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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