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白雪病人（中）

“哎呀，小伙子你也太激動了，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過一個故事嘛，瞧你緊張的，我這才剛開始，好戲還在后頭，有你激動的時候……。”他高興得手舞足蹈的，完全是得意忘形這形容詞形容的標本，好像我被他自認為動人的講述吸引入戲了，而且還是全心身。他熱血澎湃地繼續開講前，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副武林高手查看未來徒弟資質的光彩，帶了一點另眼相看的神色，呵呵兩聲，有些連道難得的感覺。

這是我活到如今見到的最自戀的人，恐怕以后也不會遇到比之更自戀的了。面對著一個自娛自樂的老男人，我已經不受控制的心臟哆嗦著把更多的能量傳送給腿腳，以期讓它們帶自己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確實有了些激動，有了重獲自由的力量的小鳥面對將要展翅任我飛的無邊天空能不激動嗎？我朝亭外歷史性踏出步子。只覺得腳下一滑，我拖著一個情不自禁的“啊”字，直到被一個使人五臟六腑齊齊震動的“咚”字接住，眼里的世界黑了。這一步，天旋地轉。

“唉……！都告訴你了，激動的還在后頭呢，你偏不信，你瞧瞧，我說得沒錯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多吃點虧，對你有好處，以后會知道有什么好處的。不過，繼續聽的話，你還是先坐回去聽，這樣安全一點。”老頭很是關心，語重心長地說道，卻沒有出手幫助的意思。

當然，如果他要扶我，我想我也會拒絕的。想我堂堂一介身手敏捷的壯士都被無聲無息撂倒了，何況一位上了歲數的行將就木的老人。壯士嘛，摔幾下沒什么大不了的，過一陣子又是生龍活虎的，萬一把他也摔了，再萬一……。不敢往下想。還是先看看我這個壯士的情況。

我的世界猝不及防發生了地震，震源屁股，震級8.0，震感整個世界。——這個世界恰逢多災。正所謂大痛無聲，一屁股坐到地上的我倒吸一口痛楚的冷氣，半晌都沒了呼吸，嘴巴張著，痛喊不出聲，“哎呦”只在喉嚨瘋狂。原本各司其職的臟腑們趁機參加聯誼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好不熱鬧。把自己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它們倒是真做得出來。就算它們還是團伙作案，就算本人此時因意外感冒而狀態不佳，又怎能將我這個經得起誘惑抗得動紅旗面對強權寧死不屈的新時代七尺大男兒打垮，還用得著回答這種不含一丁點智商的問題嗎？不用。我已經壓下了內傷，先不用急著起來，在地上坐坐接觸接觸大地對人體有好處，趁時再清醒一點再說。

話說亭內怎會把人滑倒？雪一直在亭檐外，最多借助風勢飄到一半座椅，況我所在還是背風的，地面基本沒雪。再說了，再多的雪也不可能把我撂倒。我也把這次摔倒當做自己一時不小心，純屬各種機緣拼湊來的意外事件。有聲音嗡嗡作響，應該是老頭在說話。蒼蠅似的，只當作空氣，估計此刻這方空氣在笑，一如蛇笑讓鼠跑掉的貓。笑聲如潮，一遍遍將我打濕，羞愧之情摧殘著二十好幾的幼小臉面，最后剩下指甲蓋大小。我戴著指甲蓋大小的臉面不敢去瞧別人的表情印證想法，也不敢再待下去，因為臉面尚在縮小。

手臂一用力，腿曲回踩地，就要起來，沒想到腳下一滑，人一閃地再次坐下。比上次幅度小了許多，所以不怎么痛，可是最先觸地的還是右屁股側面，真是錦上添花啊。聽說過毒可以以毒攻之結果痊愈，這個以痛攻痛的結果只能是痛上加痛，還不止是相加那么簡單，可能是平方，可能得代入一個方程式得出一個幾近于數的大爆炸，可能直接就是大爆炸，反正這滋味可以使人對坐這個動作幾年內不再感興趣，更有可能會由此產生心理陰影。

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氣，神志仿佛被人用針芒扎了般清醒。手下的感覺不對，這怎么會有冰？是哪個挨千刀的把水倒到這了？！頓時那人被我從心里罵了七七四十九遍。心中升起無名火的我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晃就麻利地站了起來。一站起，我就低視情況。冰呈完美的放射形態，說明水是潑出去的，由軌跡逆向看，放射線穿過我的腳，繼續往后延續，若沒有變化的話，放射源就在老頭那邊。有黑黃蟲子般的東西雜在其中，仔細看，原來是茶葉。這是茶水。

老頭把手里僅剩的紅薯送入口中，舔了舔指頭，嘴里還唔唔嗯嗯地哼著小曲，變戲法似的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中號暗紫保溫茶杯，美滋滋的擰開蓋子喝起了茶。茶杯底端一路翹上額頭。他睜眼一瞧，杯子翻過來也只滴下了幾滴而已，原來杯中早已空空。“嗨，瞧我這記性，茶沒味早倒了，還在想喝茶呢。”他一拍大腿，自我取笑道，趁機還要介紹自己茶葉的非凡，剛開個頭，見我已經站起來了，話音一轉，前浪贊揚后浪般說了一大堆話。

當我看到茶杯時，我只覺得肩膀觸電般的一個抖擻，眼睛睜得像銅鈴，仿佛要將這個茶杯用眼神給殺死。茶水，茶杯，瞬間，這片天地更加冷了，是被我的煞氣所感染。

一股莫名的氣息仿佛巨手般在亭中拂過，這種氣息應該就是我的煞氣。一老一少，一坐一立，一笑一冷，亭中似乎什么也沒變，但似乎又變了。老者大大咧咧坐在那里，臉上有著平靜的笑容，眼神清明如月，溫和而又微涼，給人一種自然純粹大氣之感，就像一個赤子。反觀青年，僵直不動站在那里，殺氣騰騰，眼神冷冽，面無表情，給人一種隨時都要殺人的感覺，就像一頭猛獸。

赤子怎能對抗猛獸？但的確是二者在對恃，確切的說，只是猛獸在懷著這個心思。青年氣勢洶洶，煞氣實質般凝成一把利劍，一握，劍已距老者咽喉只半寸。利劍乃蓋世神兵，一出必要見血，見血必有亡魂。老者風輕云淡，混不在乎。青年劍在輕顫，呼吸漸沉，額頭汗珠如豆。老者指成蘭花，緩緩抬起。青年渾身緊繃，劍已距老者只差一絲。一觸即發，氣氛壓抑之極。老者面色不改，微微一頓，繼續抬起。青年喉結滾動，一滴汗水順著臉頰滑落，聲音沙啞哆嗦，擠出來的一般，“不要逼我！”

老者恍若未聞，自忙自的將小拇指插入鼻孔，一陣扣動。青年噔噔噔連退三步，死死盯著老者的手，呼吸沉重，汗如雨下。突然，青年瞳孔收縮。只見老者手落下，大小拇指搓揉著什么。

“要不要我幫你。”不一會兒，老者把玩一粒黑色彈丸，面含得意，聲似鄰家大爺般慈祥笑道。

“鈧鏘”一聲，利劍跌落。青年聞聲鼻孔驟然一緊，猛地睜大眼睛，眼中有著對于死亡的恐懼。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方式。青年轉身就逃，劍也不要了。

“怎么跑了？放心，不收費，你回來。”一直風輕云淡的老者此刻慌了神，嘴上這么說，卻并不追。看著青年落荒而逃，有奸計得逞的神采飛揚于臉上。

他要是敢追來，我就算豁出這條小命，也要把僅余下的黃土給他蓋上，讓黃土徹底把他埋沒。想想就后怕，而且還惡心。幸虧我眼尖反應快及時閃開了，不然，自他那蓋世無雙指力彈出的鼻屎丸子以一種避無可避的刁鉆角度襲來，準要擊中要害，十有八九當場令我小命嗚呼。最少也得終身殘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