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做了個夢,夢做到盡頭還是中途不得而知,只知道此刻自己醒了,醒在云霧懷里。眼睛沒有焦距地睜著,追憶剛剛做了個什么夢。腦子里茫然一片,一時半刻竟一點也想不起來,只記得有一個夢剛剛將我占據。
就這么過了好一會兒,飄浮的心神才慢慢落地,我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向前探著,好似要將什么東西抓住一樣,而手前正有什么東西在遠去。
它空氣一般沒有任何生命體征,但它在我眼前的空氣中卻有著空氣所不能比擬的獨特,那是空氣不能將之融化的依據。在我的眼中,它成了縹緲的樣子,縹緲中帶著藕絲似的牽掛。似一位女子,又像一位男子。透過手臂看著,看著該物主動融化進空氣中,擴散到周遭里,我任憑那段微弱的不可察覺的牽掛斷開。我傻傻的就這么看著,一動不動。什么也想不起來,無論怎樣去想。
一股冷意由腳底光一般的竄至脊梁骨,又由脊梁骨猛地一推,使我整個人一個哆嗦。我這才回過神來,竟發現自己此時此刻坐在月上亭中,且還保持著睡姿。手腳冰涼。這是什么情況?自己怎么會睡在這里?亭外飄著雪,天色灰暗,小山上空寂寂的。沒人回答我的問題。現在我連我自己怎么上來的都記不起了,只依稀記得自己在那梧桐小林待過——還有一片梧葉。
“小伙子你醒了。”
一道蒼老溫和的聲音突然在我的耳畔響起,我有些意外,只為剛剛看時周圍明明沒人。目光一偏,說話之人便進入了視野。
一位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老頭坐在我后側的石椅上,年紀莫約古稀,臉上皺紋和老年斑交織出經歷了歲月蹉跎的和藹笑容,慈眉善目地看著我。他正捧著一塊白色東西在吃。就覺得那聲音有些怪怪的,原來是他嘴里塞了東西。我有些疑惑地看著這位陌生的老人。
“我來時你就在這睡著,怕打擾你,又怕會有什么壞人對你不利,我就干脆坐在這等你醒來。我還想:要是再過一會兒你還沒醒,我可要叫你了。在這么高的地兒這么冷的天睡會感冒的。這下好了,我也就不擔心了。唉,現在的年輕人生活壓力大,不容易啊。哪像我們那個時候,雖然我們那時生活條件差,但比現在生活的還好,為什么?充實……。”
老人家是個自來熟,我一句話也沒說,他的話匣子就直接打開了,這讓剛剛睡醒的尚處于迷糊狀態的我有些懵和煩躁,但他的話又讓我有些感動。
煩躁和感動的雙重情緒完全把我拉回到現實世界,我忙不迭的稱謝,為了他的好意和理解,也為了能阻斷他說話,讓人清凈一點。沒想到老人家更來勁了。
“沒事沒事,這有啥,小事一樁。”老人家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身子一直,跟著話打起了手勢,可能是習慣;連他也未察覺手中的食物因此掉了一小塊。老人家又開始講述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爾自滿含深情地滔滔不絕。
人到老時就會覺得孤獨,話也就異常的多。而眼前這位老人估計故事比尋常老人要多的多,因此逮住了機會,就要傾倒干凈肚中的話才肯罷休,否則難受至極。可惜,像這樣的不管怎樣傾倒,也不會傾倒干凈。
我抱著尊老的心態壓下不滿,盡量不顯出不耐。老人家卻似乎受到了某種鼓勵,氣勢越見昂揚,唾沫越見橫飛,口氣遇冷形成蒙蒙白煙,若能收集,裝進亭內,則亭內能見度可能要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了。
片刻未過,終于可以明白一點:老人家不止是自來熟,而且是傳說中破壞力驚人的話嘮。我頓時有了悟空面對唐僧念緊箍咒的感覺。假想他的工作要是跟嘴巴有關系,那他這一輩子可算得意了,比如教師這一職業。從他身上我沒有看到一點與教師有關的,也懶得問。不想打擾他勃勃的興致。這么一想心頭一松,眼睛看向亭外。當眼神從他身上收回之際,正好最后掃過他的手,此刻才看清他拿的是烤紅薯。雪天捧一塊烤紅薯真的很愜意。
我不就有一塊么。
等等,我的烤紅薯呢?在學校門口袁大爺那里買的,暖手一路就沒吃,最后好像裝到衣袋里了。現在我摸遍全身就是找不到了。看著老人家手里的烤紅薯像本人的,而本人印象中分明沒記自己的烤紅薯長什么樣,總之這是第一反應。怎么越看越像,就算現在的它面目被啃得全非。
“這個烤紅薯我在這座兒上發現的,可能是誰不要了,唉,紅薯也是糧食,我們那個時候糧食本來就少,又鬧饑荒,餓的連野草樹皮都吃,現在的人太浪費了,不懂得愛惜,這么好的東西扔掉怪可惜的……。”老頭發現了我的眼神,嚴肅解釋道,完全沒有不好意思的樣子。他說“這座兒”時,用眼睛指了指我所坐的。那也就是說,他在我身邊拿的——那不就是我的,我越加肯定了。
不要了?誰說不要了。你那可是從入夢的我的身邊拿走的。小小一個烤紅薯而已,向來以做時代好青年為奮斗目標的我身具尊老美德,怎會跟他一般見識。一直不怎么懂‘陽光下的殺手’的含義,如今是該懂了——活生生的坐在與我不過三五尺遠的地方,不懂才怪。
老頭又咬了一口,可能紅薯太干,加上他的手有些抖,肉末頓時碎碎灑落。他把手上身上的捻著吸允,一副享受的表情。滋味應該很甜。算了算了,不跟你一般見識,只是可憐了那塊烤紅薯就這樣被糟蹋了,還是現場直播的。老頭見我癡癡地看著被他折磨的不成樣的紅薯,稍稍猶豫,紅薯遞向我道,有一點為了義氣割愛的味道:“給你吃吧。”
我嘴角抽搐,拒絕了,音色變了味,好像有點生硬。老頭確實地道,一個勁兒讓我。這讓我受寵若驚,還要賞雪的心情被他一攪和也淡了,珍愛生命,還是離開為妙。剛要起身,身體卻灌了鉛一般直往下沉,腦袋嗡鳴,意識中一片脹熱,這個舉動好像消耗了我所有的力量,一種空虛卻又舒服的感覺令我不想再動彈了。
額頭溫度不正常。活了這么大歲數,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感冒了。沒想到在這冰天雪地的戶外小憩片刻會有這么好的獎勵,想我堂堂七尺男兒,竟會被小小感冒壓倒,竟片刻連絲毫反抗也生不起,真是恥辱。腦底另一個我走馬觀花地翻看毫無章法的記憶碎片,或許這是感冒的奇妙作用。
老頭見我態度堅決,也不好再讓,臉上多多少少有些不順暢的感覺,喃喃自語了什么,揚聲又開始接著剛才的話,倒騰起了那個年代的傳奇,回手卻將紅薯放在座椅上。他沒在意我的舉動,似乎覺得我只是坐久了動動身體而已。
適應了一會感冒狀態,醞釀了一會力氣,終于可以走了,不再受罪了,心中一想,全身充滿了力量,我豁然站了起來。由于太過突然,自己被這股力量沖的有點沒站穩,整個人有點搖晃;腦袋一下子暴露了隱瞞的重量,我兩眼一抹灰色,險些跌回去。我的感覺是如此強烈,連正講得帶勁的老頭都停止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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