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天空開始下起小雨,那天的雨與往常的雨沒有什么兩樣。清新的空氣突然使我想起我在山里與師傅相依為命的日子。
我記得有一次山里下了很大的雨,天空像一只巨大的毛筆刷過一樣,墨黑而濃重。只有時不時的噼噼檫檫的雷照出忽明忽暗的景色。在這樣陰沉而詭譎的氣氛里,師傅的身體堅定而筆直的立在雨中。
師傅的手里拿著一把傘,他枯瘦的手帶著某種蠻橫與絕情死死地抓住傘炳。我就在不遠處死死地望著他,當然他也在死死地望著我。
大雨在我們之間傾盆而下,雨水在地面形成一條條錯綜復雜的流向圖。雨滴砸在水里,激起一個個水泡,水泡又一個個破碎。路面很滑,而我腳已經踩進泥里,雨水在我的腳面上積出一個水坑。
雨水真的很涼,他浸透我的全身不說,還鉆進我的眼里,我本能地想眨巴自己發痛的眼睛,卻有一個意識控制住自己將它瞪大。我的身體想瑟瑟發抖,卻越發站得筆直,堅硬得像一尊石像。
那天我對師傅說了,我說他能站多久,我就站多久。師傅打著一把傘,我不愿意打。
如同許多次的訓練一樣,我忘記了時間。直到雨停了,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一縷縷光芒照在我的臉上,我腦袋一沉,昏過去了。
我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師傅的腿上,師傅慈祥地看著我睜開眼睛,他笑了,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
我有些難過,非常沮喪地說:“師傅我沒有你站得久。”
師傅說:“我像你這么大時,站不你這么久。”
我瞬間感覺到很開心,在師傅的懷里笑了,師傅將我抱緊時,我聽到了他語重心長的聲音。
“不要怪師傅狠心,只有經歷過最痛苦的,以后再遇見痛苦時才會覺得微不足道。”
“我不怪師傅,我知道師傅是為我好,想讓我成為高手。”我這樣對師傅說。其實沒有說出口的是:“我喜歡這樣,只有有過寒冷,師傅的懷抱才會顯示出非比尋常的溫暖。”
微微的細雨依然在天地間飄飄蕩蕩,我的回憶到此為止,只是突然覺得眼眶火辣辣的。這種小雨對我當然沒有任何威脅,所以我走進了雨中,盡情的淋濕自己,覆蓋那種小小的悲傷,我想我是想師傅了。
我以為那場雨很快就會停,可是我錯了。它一直連綿地下了十幾天。這期間我除了去吃飯,一直在一個破廟里待著。
令我驚奇的是,至從我殺了獅王,我去飯店吃飯再也不用出錢了。不論我去哪家飯店,只要往門口一站,店小二準會畢恭畢敬地出來迎我。備最好的菜,最好的酒,免費讓我享用。我覺得我是出名了,出名是那樣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當然我也看得出來,他們怕我,不論是店小二,還是吃飯的客人,他們看見都渾身哆嗦,吃飯的筷子都拿不住,喝杯酒都能抖出一半。
起先我不明白一個道理。我殺了他們口中十惡不赦的獅王,他們對我感激,對我崇拜就算了,怎么還會怕我。怕我的應該是壞人啊。
后來我想明白了,其實不管是好人和壞人,他們都干過壞事。
那場雨真正停得時候,是夜里,我的心里突然鈍重的疼了一下。我有一種預感,當有什么東西,將要離開時,一定會有什么東西來到。
第二天早上,我從自己鋪得草席上起來時,感覺外面明晃晃的,連續幾天的陰陰沉沉的天氣消失了。當我走到破廟破舊的門口時,我就震驚了。有一個尸體躺在那里,是那天我在富運來見過的店小二。他的身上充滿劍傷,全是洞,密密麻麻的像是馬蜂窩。血從他身下蔓延,流進坑坑洼洼的水坑里,流過濕漉漉的紅磚地皮,一直流到我的腳下。
我的身體不寒而栗,我殺過人,但我沒有見過這樣被殺的人,實在太慘烈,面容呈灰白色,血已經混著水流干。空氣飄蕩著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混合著清新的空氣,更加刺鼻。
我埋了他,不知為什么我要這樣的事情,也許是同情心。對一個死人的同情心,這聽起來多么可笑。
在他的墳埋好的時候,我拍了拍手上的土。我剛要站起來,起風了,很大很大的風。
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風,這是劍風。它呼呼地刮,帶起樹葉,樹枝在空中呼嘯盤旋。我知道能發出這種劍風的人一定是用劍的高手。
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誰,我早就聽說過,獅王是劍癡的徒弟。
狂風中許多樹枝突然向我襲來,我接住了,然后我聽見有人在笑,笑聲的最后,他說話了,“果然是高手!”他的語氣里竟帶著驚喜。
我說:“出來吧!”然后風突然就停了。一個黑衣男人赫然出現在我面前,男人的身后還披著一個威風凜凜的長袍。
“你是劍癡?”我問。
“正是在下!”他答。
“你是來報仇的?”我問。
他沒有答我,而是指了指我剛才堆起的墳。
我說:“他是你殺的?”
劍癡仰天大笑,笑得很開心,背后的披風也跟著他的身子,抖起一層一層的褶。
“我想讓你明白惹我是沒有好處的,你想保護他,結果我把他殺了。”他惡狠狠地說。
“哼哼……”我冷笑,“你殺了他,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突然又笑了,眼角皺起了眼角紋。“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夠絕情,絕情的人出劍才能足夠快。”
“廢話。”
“其實獅王死了,也和我沒有一點關系。”說完他詭譎地挑了挑嘴角。他接著說:“我只是想挑戰你罷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能出劍這么快。”
我玩味地看著他:“你既然知道我出劍快,可我把握勝我?”
“沒有把握。”
“那你可知道敗得代價?”
“死!”他平靜地說。
“你為了勝,甘愿冒死的危險。”
“是。”他仍然平靜。
“讓我看看你的劍。”我冷冷道。
我話音剛落突然他的手里多出了一把劍。我的心頭猛然一震,暗自疑惑,哪里來的劍?
難道他把劍藏在背后的披風里,而他拿劍的動作已經快到視覺無法捕捉了。
我越想越不可思議,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叫做劍癡的人。
劍癡的臉不但不算英俊,而且有些不對稱,可是他絕對不是那種算是丑的人。因為氣質,那種象征著男人的鋼鐵般的氣質在他身上表現的淋淋盡致。他顴骨高,劍眉星目,方方正正的下巴,還有一雙鷹一般銳利的眼睛。在加上他的身體,如同一個鋼板一樣筆直沉穩的軀體,兩只腳像生了根一樣,扎進地里,我想膽小的人絕不敢多看他半眼。
“還不出手?”他冷冷道。
我說:“你先!”
他笑了,眉開眼笑。在笑容還沒有消失之前,他出手了,我不得不承認那一劍極快,快得我也必須認真起來和他打了。
七尺的劍,又薄又窄,極利。這么快的速度,劍身劃破空氣時連聲音都沒有發出,我都驚訝他是如何做到的。
的確沒有聲音,沒有劍與劍碰撞的聲音,也沒有劍身刺進皮膚的聲音,什么聲音都沒有。滿天黃葉在我們之間無聲掉落。
其中有兩片黃葉被劍削成了兩半,快速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劍就在我的耳邊,而我的手指剛好接住他的劍,是很險,由于接得不得當,我的手指已經被劃破。
我感覺到了劍身在顫動,雖然很微弱。深秋的天氣,他的額頭竟凝起了豆子般大小的汗珠。
我想笑了,撲哧,我沒有憋住。我丟了他的劍捧腹大笑起來,“太好玩了!”我一邊笑一邊叫。
“你笑什么笑?”他的臉突然漲紅。
“我……哈哈……我笑原來你是怕死的!”我仍然笑個不停。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腳點地的聲音,他的左腳一點,身子已經騰空而起。
“好輕功,可惜要死了。”我喃喃自語。
我說完那句話他已經死了。他右腳還未離地,我的那炳烏黑的劍已然貫穿了他的胸膛。他瞪大了眼睛,眼睛里全是驚恐,我知道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我的劍已經如此之快。
你是該不相信的,只有已經死的人才會相信。我想這樣對他說,但終究沒有開口,因為我覺得和一個死人說話實在太無聊了,只有人活著才有價值,死人是不值得我去和他聊天的。
他的尸體躺在店小二的旁邊,我并沒有順便把他也埋了。讓他就躺在這吧,被狗吃了也行,腐爛了也行,管他呢,我想。然后我從劍癡的身旁走了過去,仿佛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截木頭,我連看都沒看一眼。
我繼續漫無目的游蕩,每天我都經過一個嶄新的地方,見到一些嶄新的人,我吃遍了這塵世所有的吃食,我開始覺得百無聊賴。
我想師傅了,當每天無聊在我心間增加一分,我對師傅的思念就增加一分。那些夜里,寒風呼呼的刮,我躲在破廟里,或者躲在樹下,就會睡不著。我發現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得我感覺空蕩蕩的,沒有人和我說話,沒有人會抱我,把我的臉放在他的胸口。
師傅你在哪里?我經常在夜里暗自思念,可是師傅的臉卻越來越模糊了。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那些山里的日子就這么離我遠去了,我不敢肯定我記得的事情里有沒有錯誤的信息,我唯一清楚記得的就是師傅讓我殺五個人。還有我的仇人一個叫白雪,一個叫飛鷹。
我殺的第三個人終于在那天晚上來臨了,那天晚上好冷。我在一個破廟里生了火,又烤了一只雞,吃得飽飽的,開始睡覺。
睡到半夜的時候,進來了一個女人,她把我驚醒了,我在火光中看見她披著頭發,頭發里夾雜著許多來歷不明的污垢,面容憔悴。而且她穿得很薄,大冬天她只穿一件粗布單衣。
“我能不能在這借宿一晚。”她問我。
“當然可以,這里又不是我的地方。”我說。
女人慢吞吞地收集了一些草,然后仔仔細細地用手將它們鋪在了地上,然后她就躺下了。
我歪了歪身子,想要繼續睡覺,卻發現沒有了睡意。我的腦子又開始胡思亂想,想起師傅,想起店小二,也想起我殺死的獅王和劍圣。
他們莫名其妙的參與了我的生活,變成了我記憶的一部分,同時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開始變得模糊。
我還在想明天我要到哪里去,當太陽從東方慢吞吞地移出來時,我又要被迫開始一天的生活了,愿不愿意時光總會從我身邊流過。
我想著想著,突然想到應該可以問問旁邊那個女人一些事情。也許她知道飛鷹和白雪是誰,也許她知道一些好玩的地方。
我覺得可以問問她,可是我開不了口,因為我根本不認識她。我把身體扭過去,扭到可以看到那個女人的方向,我的嘴張了張,又合了起來。
也許是她看出了我的異常,她突然開口了,她那種聲音,平靜而溫和,如同靜謐的湖面,沒有一點波瀾。聲音在黑暗里,蕩了一圈,路過火堆,來到了我身邊。
“你叫什么名字?”
“步飛煙。”我迅捷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從哪里來?”
“從山上來。”
“哪座山上來?”
“我不知道了。”
“奧。”
我沒有想到女人就問了我這些,就停止了對話。我鼓起勇氣問她,現在我鼓起勇氣問她已經不是什么難事,因為她鼓起勇氣問過我了。
“你知道飛鷹和白雪是誰嗎?”
“不知道。”她的回答依然剪短。
“奧。”
接下來我已經變得意興闌珊,我決定要睡覺了,破舊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有幾個大漢嘻嘻哈哈地走了進來,他們的笑聲夠放肆所以很響亮。
吆!這有個女人。一個男人叫了起來,他的長滿胡子的骯臟的臉突然泛起了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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