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烤紅薯攤在學校門口靠墻邊上。一輛小三輪腳踏車,一個鐵皮大桶改造的爐子,將小小的車廂占得所剩無幾,余下的被一個臟兮兮的和一個白凈凈的編織袋塞滿了。前者裝著無煙炭,后者裝著生紅薯。車榜掛著一疊白色塑料袋。周圍圍了幾個學生,李夏赫然就列。
雪在下。老大爺戴一頂老氈帽,穿著臟舊軍大衣工作服,樂呵呵忙活著,與年輕后生打交道,他仿佛也年輕了幾十歲;鼻子下亂扎扎的胡子掛著水滴,紅薯的熱氣和他張口而出的慈祥混合在一起,溫暖著那一片雪空。他用來稱重的還是掛秤砣的老秤。天冷了,就是不吃,買一個暖暖手也是值得的嘛。明顯雪天的生意好做許多。
他在這一帶都轉,我光顧了兩次,他就認識我了,知道我是教書先生后,每次都要免費送,在我堅決拒絕下,他才退了一步,說什么也要給優(yōu)惠。我也得知他從國企退休了,在家閑不住,沒事就出來賣烤紅薯,純粹找樂子。大孫子在我所在的學校上學,叫小豆,我說不認識。后來才知道那是小名,學名叫袁小武。原來是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袁大爺,一陣懷疑袁小武是不是受了核輻射,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還記得我叫袁小武小豆時,他那一驚一乍的神態(tài)。
李夏剛喊了我一聲,叫我快過去,袁大爺便認出了我。熱情地先打招呼。急急回禮的同時,又想自己幾乎每天都光顧的超市那位老板為何記憶力那么差,至今不認識人,難道人越老記性越好。不知是不是巧合,我進前的時候,幾位學生買好了散去,只剩李夏一個。
爐臺上擺的紅薯一空,袁大爺掀起爐蓋,用戴著手套的手從內臺轉著把紅薯捏了一遍,隨手就將熟了的放出爐臺,接著把最下層烤得差不多的移上一層,又拿了幾個生紅薯擺在最下層的烤臺上。
爐鏜內的火紅的透明,成了橘黃色,這正是炭火最鼎盛時候,不用添了。這一方圓一時竟成了雪的真空,不到爐口就消失了。那三個大小不一的烤好的色澤誘人的紅薯拿出來便冒起了騰騰的白浪,虐人的香氣令人犯罪,恨不得立即抓到手咬一口。
我仿佛嘴中已經咀嚼著柔軟如泥的肉和烤得酥脆帶筋的皮,舌尖上的甘甜,消化系統(tǒng)活躍了,骨頭都在發(fā)抖。怎么這么餓,不是才吃飯沒多長時間嗎?
我勉強跟袁大爺嘮嗑著,不一會又說到小豆。我大多都是在褒揚,反正三好學生一個。仗義而為。
李夏已等得迫不及待了,原本要選一選,指頭卻點了三下,說全要了。她回頭以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氣說:“你拿最小的,其余歸我。”一種讓我付賬的表情。
唉,誰讓自己一時糊涂呢。我沒奈何地掏出錢包,準備買單,卻沒看到袁大爺還沒上秤。
我倆的舉動袁大爺全收眼里,只聽他豪氣干云地笑著道:“唉……(音調上升),任先生,掏什么錢,你不嫌臟帶女朋友上我這兒是看得起咱,這次我請客。小女娃長得這么惹人心疼,任老師有福氣啊。”
女……朋……友?
我生生給愣住了,嘴巴張著,看向李夏,沒想到和她的眼睛撞一塊了。現(xiàn)在的學生長的都比較成熟,我也承認不穿校服的李夏看起來還有一些成人樣。李夏的小嘴呡著,好像含著笑,看到我看她,臉刷一下紅了,迅速別過頭。現(xiàn)在的學生都在想些什么?如此想著我就開口要辯解。
她低了頭,嗔道,“老伯伯,你瞎說什么呀。”
袁大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腦袋背到后面,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有些自責道,“你看我,你看我,不中用,老眼昏花了,看人都看錯,怎么說是女朋友,明明就是任先生的老婆嘛。”
他又爽朗笑道,“還別說,真有夫妻相。一個金童一個玉女,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結婚多久了,剛結不久吧……。”
老婆?!
大爺,您可真是我大爺,您真是老眼昏花了。我明白過來袁小武沒有受核輻射,純粹是香火的一脈相承啊。我怎么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我的嘴巴已恢復正常,只是一臉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罷了。李夏什么情況誰知道,我要再不解釋,誰知道袁小武他爺能不能再送出什么絕世“祝福”。我倒是多么希望和我站在一起接受祝福的是清,多么希望……。
“啊,任老師請客呀,只請夏夏怎么不請我,真偏心。”
突如其來的鶯啼,打斷了我剛剛開口的解釋,聲音記不起是誰,眼一掃,便看到一個紅衣少女姍姍而來。朱紅細絨短大衣(和李夏一個款式),褐色卡幾褲,鞋踏在白雪上只知是白色。一條紅色粗針織圍巾(估計就是上次見到的)。
長發(fā)飄飄的她,不是王小丸子是誰?
看見她的那一瞬間,那些問題迎刃而解。就是她和李夏玩的打雪仗。那種熟悉的香味正是郁金香,那首說不上來的曲子正是《巡年之禮》。青春的味道,回首青春的曲子。
現(xiàn)在,青春只在身旁別人的肩上玩耍,不在自己的肩上玩耍,摸摸胡子,刮得光滑干凈,心卻長滿了。逝去不復返。老了。看看袁大爺,這就是我的明天,微微一笑,沒人看到。
王小丸子可是目睹本人“犯罪”的唯一證人。現(xiàn)在她近乎撒嬌似的要人請客,在我的耳中就是氣焰囂張的要挾。
東南縱橫西北闖,何處沒有封口費?男人要大度,何況我的思緒已不知飄到何方了。
王小丸子與李夏說了幾句,她讓袁大爺先秤過,就自己取了個頭最大的,給李夏塞了個中號的,作了勝利的手勢,拉著不情愿的李夏,溜了。我真懷疑這是不是一個圈套。王小丸子那時跑過我,所帶起的香風是迷魂香,以至于我犯了錯。
袁大爺說白送,我又怎能真白拿。掏出一大把亮曾曾、白晶晶、響當當?shù)匿撻G兒,當著大爺?shù)拿妫粋€子一個子地數(shù)了,如數(shù)照付。
大爺看著鋼镚兒界真人版全家福,愣了愣,望著我離開的背影,長嘆一聲,“先生教育子弟那么辛苦,就拿這么一點工資,簡直比我的養(yǎng)老金還差,這不是養(yǎng)老嗎?國家應該給先生提高工資待遇,回去我就給領導人寫建議信,這事得該研究研究了,不改怎么成。”
不知道當袁大爺知道那是我前幾日一不小心打破了存錢罐的銀子,他會有什么反應。不過,教師的工資確實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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