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猶憶當初

　　蔣薇當初的天真羞澀在我身上何嘗不一樣？

　　大一一次偶然兼職中，我認識了俞馨姐。因為她看我很能笑的樣子，就很喜歡我。又因為我和她講起過一些個人偏見，她認為我是很有想法的女孩，從此要做我一個姐姐。認識俞馨姐，正是她與男友鬧矛盾的階段。雖則涉世未深，我卻憑著看書而空想的理論，斗膽開導一個在感情漩渦中掙扎的姐姐，想來著實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不過，看樣子好像也不全是廢話，我那時候還真有點小自豪。

　　突然有天她開玩笑要給我相親，心里只覺得新鮮好玩極了，未免太逗了些。而又意外地在某天落實到直接打電話給我報了見面地點，這生活簡直有些脫離正常軌道，想我那時候一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心里真是炸開了花兒，何況向來我是個和男生連話都不講的嚴重羞澀型妹子。

　　說句老實話吧，哪個妹子在小時候不是對于愛情這件事裝了滿滿的期待與憧憬？我當然絲毫不例外，甚至可以直接坦白地講，由于所經歷的特殊人生，甚至比任何一個女孩更渴望愛情降臨，高中那會兒，我多想要快點上大學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渴望故事里的愛情，無數遍想象過大學會遇到怎樣的戀愛場景，又被自己全數推倒。然而，事實的真相又如何呢？

　　迎我入校的學長第二天晚上發來信息，讓我參加他所在的社團，我覺得太詫異了，也想不通他為什么要給我發信息，拒絕了他的“好心”；軍訓期間的中秋節班里有男生發節日祝福過來，當時覺得這男生輕薄了我，很不高興。現在想想，那時自己堪比外太空來客的存在，因為大學才有手機，我一般都想不起手機，甚至想不通深夜室友們為什么一直握手機在手里？那時候被我遺忘的手機還經常在偶爾的臨睡檢查中發現一些陌生號碼的來電，而我也從來沒想到過要回撥過去問問什么事。真得太游離于大眾之外，幾乎把時間都用來兼職與看書了。

　　奇怪的事情是在第一學期中段有個陌生號碼發來短信，上來就直呼我名字，問好。心里一個搞不清狀況，就簡單回了句：你是誰啊？他回：你忘記我了啊，上回聽演唱會時的那個學長。

　　就更摸不著頭腦了，我壓根兒沒聽過演唱會啊，于是就想他八成認錯人了吧，還為此聯想種種，是不是我有同學不想和這人認識，就隨便給了我的聯系方式？又或者他一見鐘情了哪個姑娘，而從旁人處打探出來情報呢？就回句：我沒去過演唱會啊。

　　可寒假在家時，又是這個號碼給我發來了信息，親切地問我在家過得怎么樣？而且連我家位置都沒有報錯地點。我才終于有點開竅，這學長該不會是想追我吧？而上回的短信不過是隨便編的一個幌子？

　　回校后一個晚上他又打電話給我，說要在第二天和我見面。為此，我腦海里還浮想聯翩地想過種種可能性，當然不乏很多小女生的羅曼蒂克情結。然而到了第二天他打電話要和我說地點時，心就慌了，不敢和他見面，于是把電話給掛了，實則那時太青澀，竟然憂懼愛情。故而至今連這學長是誰都不知道，接下來心里還別扭了好幾天，有些惋惜。

　　后知后覺的我后來才明白大學入校那陣兒挺多男孩追了我，當事人卻不懂。想來如果那時不那么羞澀，或許就會擁有一段再正常不過的校園戀情，沒準兒就得了良人，而不經歷后來諸多痛苦。

　　按照原本計劃，應該在俞馨姐的陪同下一起見她朋友，可到了見面地點后，她又來電話，說要在醫院照顧生病的弟弟，心情也不好，就讓我單獨一人去，告訴我他的名字是李藝，讓我們吃過飯后再去醫院看他。

　　腦子才開始運轉起來，這搞得簡直就像相親似的，不過我還這么小，誰怕誰啊，我就當玩去了。也就對著天空噓了口氣，讓自己倍輕松地準備上陣。如果我那時能真正明白什么是相親該多好，可惜我那時徹頭徹尾就“傻缺”。

　　見到李藝，已經很晚，他遲到了，剛一開口，就道歉。他長得高而瘦，和他走在一起，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感覺你很高啊?！币?，在這邊遇到一個高個子男生實在不容易。他面皮白凈，架一幅金絲邊眼鏡，五官生得都較小，那天比較能咳嗽，手就會蜷起來挨在嘴邊，好像很難得一笑的樣子，眼睛一直在看著什么似的，連笑都沒有笑一下，眼睛一直定定地望著什么似的說：“我不高，只是比較瘦，顯得比較高。”

　　我倒是對于他遲到并沒在意，畢竟要單獨見他這也得個心理準備。他繼續解釋因為實在臨時有事而被耽擱了。我笑說：“沒事不要緊?！碑斎粵]關系，人生沒有哪個時刻是純粹沒風景的。被耽擱的時間里，我一個人在樓頂的停車場看風景。那里，一個別的人都沒有，簡直安靜到了極點，就完全屬于我自己的天地，直到城市的夜燈都點亮，我就一個人倒轉，跳格子，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一直在很開心地笑。

　　到吃飯時，坐在寬敞明亮的餐廳內，他的面孔在燈光下變得更斯文，我的心里突然感覺極其怪，原來自己如此介意他破費，太不自在于被請客，一時間實在過意不去，就醒悟到“相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氣氛很好，我們之間應該在說著些什么好笑話題，他居然也在笑了，那么冷冷的人被逗笑，我心里就感覺非常具有成就感。記得，吃到藕片，我說很愛吃這藕，他說家那邊的藕才是極品，有機會帶我去試試；吃到蝦，我說不愛吃蝦，他說沒吃過龍蝦的緣故，以后有機會也可以帶我去試試。說實在的，我那時候整個人就是腦子沒帶來的感覺，根本對于眼前發生一切沒有及時給予反應。

　　在這種模糊感覺中，對于之前俞馨姐說他很害羞的觀點真不敢持贊同意見，只是總會感覺，當他不說不笑時很有一種會把空氣中的水分子凝華的威力。我們果然吃飯過后一起走去了醫院。路上也一直在說很多有的沒的，無非就是我的天馬行空占去了大半江山。不過，李藝也說了很多讓我咋舌的事情。他說到了自己六年級時獨自乘飛機去海南，我偷偷瞥一眼他，心里不禁深表驚佩。他還說起很多上學時故事，我都覺得聽著挺有意思的。

　　可見了俞馨姐，突然發現李藝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又是那個冷冰冰的瘦竿子了。俞馨姐的心情應該是真得很不好吧，她和男朋友分手了，和他一旁說些什么，我就又獨自玩我的去了。后來回憶到這里，我才明白其實我的心里默默不開心，大概覺得這個前后不一樣的人完全把我當空氣了，然后水到渠成地把前面對我的親切當作不過把我當一個小丫頭片子。好在一點，我總可以沉醉在一個人的世界中，把外界順利屏蔽掉。

　　俞馨姐嚷嚷著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一定要李藝請客，于是又去了肯德基。從他們的對話中我聽出俞馨姐真得很受傷?？晌蚁氩幻靼姿衷趺茨芤恢睕]事人似的講著玩笑話，她說：“我現在難受，就想找個人出氣，想打你一頓?！币恢鳖U指氣使地欺負李藝，他當然愛理不理，隨她怎么鬧，不過她的要求他都做到了。我不懂一個人傷心怎么還會很開心的樣子，而更讓我驚奇的是兩個異性之間這樣子只是友誼嗎？

　　靜看他們，我心里被冰封數年的一個詞“友情”很魯莽地沖撞到心間，我在想這是友情嗎？男女之間也可以有這樣的友情嗎？以前，看小說，看電視，總會很感慨故事里的人們有那么好的朋友相伴。而今，故事里的場景就這么兀然出現在眼前，情緒不得不被震蕩。我曾經一直很相信友情，也堅定地認為過，只要有真心，任何人之間都可以做朋友。而和夏薇成為陌路人之后，我就再也不相信友誼。后來對于林葉怎樣親近，我始終隔岸觀火，不愿被靠近。而眼前突然耳聞目睹他們打打鬧鬧、冷眼諷語，心里多年的積冰一點點消融，該是一種名為“羨慕”的東西。

　　夜很深了，李藝送我回學校。在路上，剛才一直很樂天的我，笑容凝塞，又走進了自己的悲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滋生出一種不一樣的情緒，突然就很不想讓他們只看得到我的陽光，突然感覺自己像在虛假表演，想把真實的自己讓他們看清楚。天意也夠配合，深的夜里，路燈影影綽綽，我們連路也記不清了，居然還走錯。

　　我開始講起入大學后遭逢到的思考苦境，涉及悲傷，講對這表演人生的深惡痛疾，講起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方向，不在乎任何人眼光?？晌铱吹?，他仿佛受驚地被突如其來的轉變驚到了。或許這之前，他一定覺得我就是個很沒心沒肺可以讓人快樂的小丫頭吧。到校門口，我進去了，他走了。

　　如果這個世上有如果，能重新回到那個場景，不再羞澀的我大概會在他問“一個人回去能行不？真得行嗎？”時，回答道：“送我到我們樓下吧?！?/p>

　　轉身進校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就哭了起來，接著又很快地跑起來，那個時候倔強地以為不過是因把真實的自己第一次告訴了這世界，以真實姿態站在世人面前，我以為自己只是不再想要活在表演之中而拆穿所有假象。

　　坐在床上，心緒久久不能平靜，于是拿起手機發短信給俞馨姐和李藝。告訴俞馨姐，騙了她，其實我并不是她眼中那個可以一直很開心的小丫頭，謝謝李藝可以聽我講真實的自己給他聽。

　　我等了很久很久，一直沒有睡著，而他們的短信幾乎同時到達。俞馨姐告訴我，小丫頭多想了，人生本來就是如此，不要給自己那么大壓力，她很高興認識了我這個小妹妹。讀著她的信息，臉上不自覺就在笑著了。

　　李藝說，有夢想是好事，但不可以走火入魔。我的心情有些說不出的復雜，我想他大概絕對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姑娘吧。接著又開始想為什么他們信息同時到達，太多可能，他們或許撇開我又去聊天了吧，面談的還是電話呢？為這，我的心情約略有些不自在。這晚不知自己何時入眠。而這一天也許可說是一種新紀元到來的征兆，向這世界宣布真實想法。

　　我確實想要圓母親在俗世眼光中的驕傲，可這么做時我又時時忍受著因悖于自己真實想法的煎熬，整天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游走，感到自己快要心力交瘁。那陣子，南國的寒意已經散盡，天越來越暖和，與北國的暢快明朗截然不同。天熱了，就開始很悶，像在人心頭上壓上沉沉失意。我記得有天實在覺得快要堅持不下去，就一個人跑到了河邊，在那么一剎那間，頭痛到要裂開，真希望一個不小心自己掉進河里去，這個世界也就不再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