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燈(摩登)時代啊。”好像我們落后了一個世紀似的。
現在,實驗樓那邊的燈光異常耀眼。
要是我拿到了鑰匙,這時也應該沒有停電的影響,還在為學生們講課吧,繪聲繪色的。心里對楚主任的不滿又濃了些。想到鑰匙,又想到了張麗老師。她的宿舍還是沒亮。她今晚沒課,難道她沒來?她是班主任一般不可能不在的。
有同事提著手電筒在樓前的空地上,對著樓層走廊胡亂掃射,扯破了嗓門喊跳閘了正在維修檢查云云。也有幾個強光軍用手電筒分散著,維持著秩序。想來他們肯定是教導處的老師了。強烈的光柱交叉亂晃,沒有規律可循,粗暴的警告,混雜的反應,吵吵鬧鬧的,在黑夜的俯視下如同渣滓洞集中營。
我突然對自由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渴望,就像在押犯人一樣。
夜空好像抹了底粉,遮蓋著不可告人的秘密;稀疏的星星恒定著微弱,囫圇一個圓月,月光似乎全都被禁錮在月中。
但,此時這個自私的月亮,成了我的突破口,一種寄托,寄托著熱情,寄托著渴望。
好像受到了某種刺激,我突然像一個發情的公牛,身體內有一股燒酒在竄動,點燃油做的腑臟,所到之處,每一個細胞爆炸著貢獻它的熱量。不,更像激情的詩人!無數詩句在詠頌,豪放的,婉約的,壯闊的,深沉的。無法制止。
我向正在與我閑談的隔壁班老師告罪一聲,便喊了袁小武,離開護欄,走向教室。不可違抗的語氣。
袁小武似乎怔了怔,從隔壁班門口麻利地跟上來,問什么事。
“上課!”
兩個字從牙縫迭出,就像從將要爆發的火山口噴出的濃煙一般,預示著一場曠古絕今的融化一切的地火巖漿。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我已步入教室,這一霎,我頓住了。幾點光源中,人影幢幢,或白或暗,似一張動態的黑白照。學生借著手機屏光,這一堆,那一團,扯東拉西,談笑風生。有的安靜坐著,一動不動,也沒有聲音從那里傳來,好像睡了,又好像在冥想。也有的玩耍著什么。那個班上最勤奮的學生,正借著自己的手機光,低頭疾筆。幾對情侶已經鉆到了一起。總之,大家都在干著自己想干的事。我不由對自己將做的事產生了疑慮:大家肯聽嗎?
袁小武像發現了什么新奇,越過了我,興致勃勃地向大家宣布我的想法。
我想像的冷場沒有出現,大家亂哄哄地嚷嚷著,表示擁護。黑燈瞎火中上課,恐怕是學生們姑娘坐花轎——頭一次,新鮮又刺激。
學生不約而同坐回自己的座位。袁小武一個得勝的將軍般喜形于色,他提議讓大家都把手機拿出來開手電筒功能,好有照亮。手機并不是大家都敢拿到教室的,多數學生因手機放在宿舍而懊悔。又有學生提議大家盡量往前排擠一擠,這樣光源就能集中一點。有學生說自己手機沒有手電筒軟件,有人回答馬上傳。
大家立即同意并實行,不一會兒,十幾部手機被分布在合理的位置,散發出月光,六十幾張青春面孔或清楚或隱約,擠在一起,閃著清澈的目光,洋溢著迫不及待。
袁小武這家伙總愛出風頭,但現在我卻要感謝他,是他粉碎了我的疑慮。我被學生們感染著,似乎年輕了幾歲,如同他們一樣年輕,盡管我大不了他們幾歲。心里滿是幸福。
若有人問我什么是幸福,我會回答不上,而這一刻,我又感到了莫大的幸福。我一步一步走上講臺,像一個久久羈旅的游子,懷著激動和一絲緊張,走向家鄉。為了放松,我調侃道:“看這樣子,我好像在和佳人約會,進行燭光晚餐啊。”
袁小武嬉笑道,“老師你是不是想師母了?”
全班轟然大笑。
……。
光明點綴了希望,黑暗讓一切平等。
十幾部手機光中的講詩,正如戀人進行燭光晚餐一般,浪漫唯美。我想自己有生之年不會忘記這一堂課,這一個跳閘的夜晚。我想學生們也不會忘記。
晚上十二點已過半,一點睡意也沒有,電燈早早關了,筆記本電腦播放著電影,閃動的畫面映著空空如也的宿舍忽明忽暗。劇情而自繼續,無人觀看。靠著墻坐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含笑一遍又一遍回想著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
在我們浪漫不久,電就來了,但學生們把燈關了,要繼續這樣上課。我也樂意。估計領導看到五班沒亮燈,以為五班線路出了錯,帶著電工趕上來查看。對了,我也不會忘記他們看神經病一樣看我們的表情。癡人癡在其中。他們看班上的燈能亮,就匆匆離開了。
我放在溫暖被窩里的手竟抽了出來,比劃著那時的動作。回過神來,不由低笑自己:還以為在講臺上?
突然,瞥見了窗外一角的月。月是如此的明亮。
原本沒有這樣明亮的,這是怎么回事?我立馬起身,跪在床上,扶著窗臺,怕打擾別人休息,緩緩拉大了窗戶縫隙,探出了腦袋一看究竟。
月光皎皎,近圓的月因此而圓滿。原本墨藍色的夜空似乎被遮了一層面紗,朦朧中變得淺藍,且愈近月愈淺,最后圍著月淺成了乳白。星星繁盛的多,眨啊眨啊,雖然沒有秋夜的鼎盛,卻也依稀有當時的風采。
學校樓房金屬圍欄、玻璃窗以及光滑的水泥路反著月光,大體可以辨出各個角落的景色。
哦,多美的月啊,多美的夜啊!所望之處沒有燈火,這才有了這么美的大自然的杰作,或許文明之燈對于大自然來說就是多余的,污染環境的。或許我就是一個狂徒。
東邊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在這個冷月寒風夜半中聽來,更加凄慘悲涼,感天動地中又有些惻然。不知是誰家的發春貓咪在叫春,接著幾個方向有著回應。那只貓真幸運,一叫就有回應,我卻是不幸的。
上六班課前,我就迫不及待地向遠在千里之外的女友發了消息,給她分享我這個美妙的夜晚。下了晚自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懷著興奮又給她打了電話。沒人接。我想可能她加班正忙著,沒時間接吧。吃了夜宵,又打了過去,還是沒人接。
難道她還在生氣?或許她出了什么事?或許她正和那位上司在進行燭光晚餐?我這是怎么了?怎么能這樣猜測她。
她的一顰一笑,一哀一愁,在月光中連成了電影,在空中,在我的眼前。我開始對自己進行譴責,又不禁因為她所描述的上司那樣的優越,而對自己的猜測半信半疑。
矛盾之中,我找出了手機,看著她笑的甜美的圖標,她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回蕩在耳畔,久久,終于,我鼓起勇氣再次按下了撥號鍵。
——希望我沒有打擾她的好夢,希望她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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