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教職工大樓出口,我只覺得門外的光明,沒有了剛才所見到的那般明亮。
白晝似去非去,黑夜似來非來,這當兒,明也不是,暗也不是,兩兩均衡在天平之上,矛與盾、水與火共存。
教學樓實驗樓的窗全都開著燈,對面的教職工宿舍樓也三三兩兩亮著門窗,燈光是灰暗的明亮,就像大病初愈的病人依舊面帶病容,憔悴而又包含生命的氣機。樓上樓下以及通向樓上樓下的路上人頭竄動,說話的聲音,遠遠近近,男的女的,聽得清的、聽不清的,聽得見的、聽不見的,均勻平鋪在校園,卻一起涌向我的耳畔。吵雜混亂,令人煩悶。
煩悶本來可以令人感到熱,我卻覺得有些冷,不是因為有風,是因為這燈光。文明的燈光污染了原始的夜色,原本可以掩蓋善惡是非的黑暗,而今像被迫扒光了衣裳的游街示眾的文明人一樣恓惶。孕育希望的星辰看不見了,仰望天空的我,也看不到了希望。
幸好,有這似是非是的夜色,掩蓋了我的不可見人的模樣,更掩蓋了我的除卻憤懣別無他物的無能為力。夜盡管還不是夜,但總歸還有,讓燈光文明吧,不一會兒,就要璀璨了。
不知怎么目光留在了教學樓第二層靠西端頭,又不知看著走廊,還是燈光。影子緩緩重疊,物成了像。哦,那是高三文五班的教室。看,那誰在門口堵著誰,指畫著臂膀,仿佛在說著什么。高大的身材,粗魯的肢體語言,五班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袁小武了。他可是五班的抗把子,全班沒人敢惹,就是全校也每幾個。一身與生俱來的結實的肌肉讓人嘆羨,竟還參加了校體育隊。有人問,文科生學體育出去能干啥。他說人體藝術唄。此時望到了袁小武,不覺中微笑搖了搖頭。
前一刻還失落,現在又笑了,人的情緒真是不可預測。
六班走廊沒人,偶爾有一個人影進入,沒出的,想來教政治的衛老師一如往常,早早在教室里了。這樣的敬業,可很讓學生埋怨。瞥了一眼張麗老師的宿舍,見沒有燈,心里想她大概還沒來,便下了臺階,慢騰騰地往教學樓而去。
身后不遠處有兩位同事結伴說著走著,是在我出了宿舍大門一直跟了的。快打上晚自習鈴了,前前后后,這一路多是有有著相同方向的教師一堆一伙。從后面傳來的聲音看,是白老師和一位我不太熟悉的老師,只知道他們都教物理。原本無意聽,但他們的話題卻牽扯到了與我有關的,這使我不自覺地認真聽了起來。
“……電磁這塊都是難點,可偏偏學生們一問三不知,真不知在高二的時候怎么學的,老師怎么教的?!”那位老師顯然很生氣,恨鐵不成鋼啊。
“往年學生也一樣。”滿不在乎的成年男子聲音,這就是學校為數不多的特級教師白老師了。
“不過,還真的要感謝白老師。要不是你借給的課件,恐怕那群學生電磁這一大節的考核不會這么順利過了。當我知道這是你制作的這么易于施教的課件時,我很是驚訝。我還以為是哪個大學教授做的呢。”
“呵呵,哪有。這不過是我無聊時瞎忙活的。”謙虛之中自有驕傲。
“對了,你今晚就該開始復習電磁了吧,那個U盤還在課代表那里,我上去就讓他給你送去。”
“噢,不用了,還是先放你那兒吧。這一大節經過我制作了課件以后,那些難點、容易丟分處的問題反而想得更透徹了,用不著課件,現在我可以只用粉筆就能解決了。”
“啊……。”隨著這一聲毫不掩飾的吃驚和無限崇拜,對話即已落幕。
他們轉路了。
可我的思緒還將他們留在身后。“用不著課件”,白老師的話像無處不在的氧氣,在我身邊如沸水一般翻滾。他用不著課件,那他就不會用多媒體教室!楚主任在騙我?他又為何要騙我?難道僅僅因為他投靠了王副校,我貌似是錢副校的人?只知道拉幫結派,爭權奪利的家伙。只要當了領導,就應當遵守領導的規矩?瑣思全然成了冷冷的嘲笑,而自己又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何這般。
走在身旁的同事還在說著,我下意識點頭應付,踏上了樓梯。
清越急促的鈴聲猝不及防響起,在整個校園回蕩不歇,維持著這一方天地的秩序。
“上課了!”
心中這個聲音如同剛剛長征結束又迎上了抗日的戰士,疲憊而又興奮。
從五班后門走到前門,明亮窗戶里,學生們大多埋頭于堡壘般穩固不可動搖的課本資料里復習,有幾個前后桌低聲討論。
一上課,就會有校領導巡查,搗蛋的學生會被他們冷不丁地從窗戶外看到,處罰免不了。又有什么比全校通報批評,讓其成為“名人”,更能讓學生們害怕的么?這個年齡正是好面子的時候。高三學生學習的自覺性比高一高二強多了,因此這棟教學樓相對于另外兩棟而言安靜很多。
已岀了教室門找我的課代表問,“今晚還去不去多媒體教室了?”
其實這話根本不用問,更不用答,我的行動已經解決了——上多媒體,一般都是在上課之前召集學生往多媒體教室的,我也會在多媒體教室等學生,而現在我來到了教室外。但我答了,“不去了,沒有閑的教室。”
實驗樓二層樓梯左手邊的那個教室,用到現在還未點燈的反著隔壁教室的燈光的玻璃窗毫無隱瞞的呵呵笑我。
教室門窗緊閉,暖流伴著討論聲回旋,像似被一個看不見的平板整整壓在講臺下。高起的短短三尺講臺無法逾越,我突然竟是玩弄權術的孤家寡人,辛勤園丁的愛護一時遺失。偽裝的威儀。笑一直呵呵著。
有人提問,袁小武帶領一幫兄弟跟著起哄,就像好友隔了花園的呼喚,花香也撲來。
哦,這里不是教務處的那種令人難受的煙暖,而是糅合了書香和學生體溫的溫暖。是的,不是。
想通了,我的精神寬松下來,講解的聲音明顯高了,熱情漸漸流入,苦澀的舌頭復蘇。
夜黑,燈火輝煌。夜靜,聲音彰顯。
偶爾有一兩聲激昂的話,透過樓板、透過墻壁、透過門窗,其勢依舊不減地在我的教室橫行無忌,大家會意一笑——那是學校出了名的大嗓子老師在講課。
正當我講到緊要關頭,學生聽得聚精會神,突然,四下一黑,停電了。
教室嘩然一片,隔壁、樓上樓下亦是。聲音尖叫驚嘆、疑惑、埋怨、冷漠、高興。聽,從后排傳來這滿含興奮的慫恿大家回宿舍的F調,不是袁小武是誰?他的振臂高呼,立即贏得周圍兄弟們的響應,一個個提高嗓門吶喊助威。我厲聲呵斥他,讓大家都坐回座位別亂動。
通過玻璃窗能看到別棟樓依舊亮著燈,可能是跳閘了。我出去先看一下情況。沒出意料的是,袁小武這家伙一邊狐假虎威重申我的命令,一邊跟了出來。他雖然當著班長,卻是痞子學生一個,坐不住。
除了高三教學樓漆黑一片,其余皆是燈火闌珊。
整棟樓人聲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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