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喲,是王老兄,什么風把您給吹來啦。快請快請。老弟我老嘍,記性差得要死,昨個本要給老兄你送去,沒成想打個差給忘了。剛才老弟又記起了,說是一會就送過去,嗨……,這倒好,老兄親自來了。”
主任見到王副校的熱情一點不比見到親爹少,那張老臉眉飛啊色舞的,急忙轉出辦公桌,幾步就迎上他,又是遞煙,又是讓坐。還未等王副校屁股沾上沙發面,捧著打火機便湊上前去。等煙點著,又迅速地從辦公桌倒騰出一杯氣浪滾滾的茶水,躬著腰,小心地放在王校長面前的茶幾上。
主任隨身攜著煙,能看到的只有一團煙,可我的腦袋已將他剝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甚至于他從一個寫著“西湖龍井”的綠色盒子里捻出一小袋白色茶包。
“看我,老兄有茶杯,我還用這紙杯,人啊,不服老不行。”主任看到王副校長隨手放到茶幾上的名牌茶杯,發覺了自己的錯誤,陪笑感概。
王副校長不答話,只是瞇著眼品嘗香煙,一副極盡享受的樣子,好像已經升仙了。
王副校掛名主管后勤,實際上管后勤的另有他人。他很少參加工作,說白了就是掛著官名,領著高薪,不干事的人。一個月下來也見不著幾面,見了也就是在校園端著茶杯,東逛西竄,若有其事地巡察,趾高氣揚的正派領導模樣,一雙眼賊溜溜往女生飽含青春的身上停。全校那么多領導,就他一個最關心學生生活,時不時往女生宿舍鉆,反正他有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對這樣的事,只有獻媚的贊歌和默視的眼睛——包括校長。
熱血的年齡,胸懷正義的時期,我對之義憤填膺,但初入工作的我能一來就對領導進行指責嗎?我只很現實地從心里或者暗地里和朋友對其唾之以鼻。
他做的事誰不曉得?他有個在教育局當副局長的哥哥誰又不曉得?是了,大家都曉得。
近來不知是誰從哪里帶來消息說,不久后,為校長“撐腰”的那位局領導任期已滿,將被調往他處,所帶的、他信任的人也會被調動。說樹倒猢猻散,有點貶意,何況那位局領導自任以來,不說業績斐然,也相差不大,這一點,從校長管理學校的效果上就能看出。這種現象形象一些比喻,就好比首相組閣。
現在的校長要走八九不離十,可下任是誰?經過某些業內人士分析得出的結論:王副校當任的可能性過百分之五十五。這種概率無疑在說王副校他已是準正校長的人了。現在,他可是學校里爭相巴接討好的對象。
“好煙。”王副校吞云吐霧中,似乎對于主任的話一句也沒聽,自顧自地說著。
“好煙,是好煙,老弟我這還有點,一會老兄走的時候帶上,聊表老弟我的一點心意,沒事抽抽,解解悶。”主任見馬屁股露了出來,以玄奧的套路,精準的不知練有多長時間的手法立即拍上。
顯然,效果不錯。這不,王副校呵呵笑了,稱呼也變了,“老弟你這可是‘借花獻佛’啊,哈哈……,說到解悶么,這中華還不如‘天上人間’那個……。”
在主任像接受領導指示,連連點頭陪笑中,王副校無意瞥見了站在一邊的我,仿佛我剛剛沒敲門就進來一樣,自己正說的話戛然而止,輕挑的表情瞬間轉換成了有棱有角的正派領導樣子,語氣也隨之一變,又似乎要顯示大度,原諒了我沒有禮貌的進入,“小任啊,有什么事么?”
難道當領導的,必須要練成這么快的表情變換?心中驚異的同時,又不免對自己的前途有些意冷:看來自己將來沒有當領導的命了。
我還未接問,主任已經啟動他的語聲功能,將我來的目的和與他的對話表述無遺——原本兩三句話就能解決,非得注入許多水。
我此時突然發現我們的教務處主任的口才,當數全校第一,口若懸河啊:死的不能說活了,也起碼可以撿回半條命。
“小任說得在理,老楚,這可是你的不對,趕緊把那什么鑰匙給小任,馬上上課了,怎么能影響學生的正常學習呢?何況還是高三年級這個緊要關頭!”王副校一拍大腿,一聲肉拍肉清亮的響聲響起,險些把守護在主任周圍的云煙震散,他正氣凜然道。
雖然本人對王副校這人很鄙視,但現在不得不另眼相待了,哪怕心中有一些這是他為升任正校長而提前收買人心的計兩。
隨著王副校拍腿,我只覺得眼前所有的煙塵有了隨時落下的可能,也將要露出它本來面目。
“校長啊,話是這么說,我也是這么想的。可是……可是……,我之前已經答應了白老師,人家已經準備了課件,說是很重點。如果現在又要退了白老師,不僅會影響重點班的復習進程,更大大的有損我教務處的聲譽。這要是讓外校知道了,他們肯定會偷笑我們學校,說什么‘不講信用’之類的話。這讓校長的臉往哪擱?”主任開始還支支吾吾,一副為難樣,在王副校的督促下,大說特說了起來。說到“校長”,還特有深意地看了王副校,好像在說,“會讓您沒面子”。
真是一個被世俗所埋沒的“偉大”演說家!我瞬間有了想抽他倆耳光的沖動,不,這會臟了我的手。對,用鞋。這些話令我又感到了眩暈,因為我的希望正在開裂,且有破碎的趨向。果然,它真的破碎了,連一刻也未能支撐得住。
王副校把煙蒂丟到煙灰缸,端起自己的茶杯呷了兩口,熱氣撲上他的臉,往頭頂升,與周圍的屬于主任的煙塵混合,覆蓋了他、包裹了他。接著他那清楚的蛙一般的中年嗓音響起,“這可是個大問題,干什么總得先顧及大局嘛。小任啊,要不,下次吧。下次一定讓你用個夠,這是老楚給你的保證,我就是公正人。你說呢,老楚?”
這一邊立即響起主任搖尾巴的波動。
“嘭!”
這一關門聲急促激昂,仿佛要討好我,將我此刻只能藏在內心的不滿表達得淋漓些。
似乎意猶未盡,門框也跟著嗡嗡作響,拖在關門聲后面,低低的,拉得很長,亦將我的心情拉到了包容日月、廣納天地的海洋之上。猛地一個浪頭埋沒,剩下的只有濕透。
使人沉悶口燥的煙塵,全部被隔絕在泛著金屬光澤的給人棺材視覺的厚厚的防盜門里。這沒有煙繚的門框邊在我的眼中卻是煙繚著,似乎從里面伸出的爪牙,掙扎著向我,要抓我回去給它們的大王獻功。
蜘蛛網老樣子在我的身體穿插,我連一眼都沒看,快步朝大門走去,像一個久久蹣跚于伸手不見五指的洞穴,而突然有光出現的已經自認為是幸存者的人。
可我一點劫后逢生的歡喜也沒有,更在悲憤,為死去的隊友,更為自己的一時怯懦。
鑰匙拿不到,這堂課如何上好?自己花費精力制作的幻燈片就這么付之東流?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教職工,新來不久的,或許連普通也夠不著,又憑什么跟王副校爭辯。“官大一級壓死人”,這都不知大了幾級,再說的話,恐怕我連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唉,人家還有上任正校長的過半概率。照我說,他有那個當副局長的哥哥,轉正是百分之百的事。
學校領導分幫結派,搞得教職工也分,雖然是暗地里的,但在平時開會以及日常生活中都能看出端倪。正校長神龍見首不見尾,王副校和錢副校便是在校最高長官,是兩幫幫主。還有一個副校長,比王副校還游手好閑,墻頭草一個。
由于劉海是錢副校的人,我又與劉海走的近,在王副校眼里我就是錢副校的人,因此對我點偏見。事實上本人并未加入任何派系,正如學校中大多數人一樣保持中立,比如張麗老師。與錢副校走得近,這點本人不否認,但那是工作。與賢明之人思齊焉,有什么不對?這也是多數同事與錢副校關系融洽的原因。要是投票決定校長人選的話,正校長寶座非他莫屬。
教務處主任原本也是中立,現在聽到風聲,開始投靠王副校了。主任當了好些年頭了,當然很想巴結這位不久后的正校長,以期能升官發財。一個好色,一個好財,一個志大才疏,一個才大志疏,二位算是臭味相投,可以狼狽為奸縱橫全校了。
未來不可測啊。在我出來的時候,他們肆無忌憚的歡聲笑語在暖煙柔霧里放縱,就像撫摸著一具異性豐滿的酮體般興奮。
“這是整整一條,也是那位學生家長送的,現在老弟就給老兄了,省得別人說老弟我不仗義。”
“好說好說。老兄我閑暇之時總愛研究《麻衣神相》,也有那么一點點成績。老兄以前沒仔細看,現在看楚老弟面相……,雖然半生懷才不遇,但命中必有貴人相助,還是大有前途的嘛。”
“那得王副校,不,王校長多多提攜。晚上老弟我請客,‘天上人間’,不知王兄賞不賞光?”
“老弟的面子老兄怎么不給,去!當然得去!”
滿室煙霧突然被什么一吸,紛紛往一處滾滾而聚。被其包裹的二人漸漸露出了真容。原來坐在真皮沙發上的王副校,此刻竟是被李夏稱為“世內高人”的何時鳴!原來站在旁邊的楚主任,此刻竟是被李夏叫做“哈哈”的愛犬哈士奇!
現在,何時鳴捋著花白長髯,面帶微笑,“他走遠了么?”
蹲在地上的哈士奇豎起的耳朵動了動,一雙狗眼瞇了起來,搭拉出半個舌頭,有規律地喘氣。
“這就好。”何時鳴滿意地點點頭,又親切地撫摸哈士奇的大頭,“今天表現的不錯。”
哈士奇的尾巴搖得歡快,兩筆劍一般的白眉毛彎了,映著何時鳴影子的狗眼滿是討好,唾液滴了一地。一陣興奮后,它突然有些低落,有一些幽怨,有一些憐憫。
“怎么,同情起他了?別難過,遲早有一天,他會明白過來的。”
哈士奇趴在地上,對著門低嘶了一聲,仿佛在回答,又仿佛在呼喚。
當最后一團煙被收盡,這才露出了擺在辦公桌上的煙灰缸。煙灰缸玻璃沿上靠著一支燃到煙蒂邊的香煙,灰亮的火星繼續蔓延,一縷青煙裊裊,而那些吸聚而來的濃煙就在其中,從中依稀可辨出一個男性的影子在行走,一直在煙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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