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滄浪之濁（中）

“噢，主任，晚上我的課得用多媒體教室，張老師又找不到人，所以我來拿另一把鑰匙。”盡量忍住這種不通風的二十攝氏度所帶來的不適，不管現在這種情景所能讓人想象的低迷，也不管霧里人現在是什么心思表情、在干什么，我只想為了那件我的重要的事，盡快拿到鑰匙，然后迅速離開這個令我不舒服的房間，我很是卑微道。

“要多媒體教室鑰匙啊，這個嘛……。”煙似乎淡了，但還是看不到他的人，但他往真皮椅仰著靠去的波動，在我的腦海浮現，“任老師你也知道，我們學校的資源緊缺，為了更好的發揮這點資源的作用，我們得將其使用在刀刃上，擇優而配備嘛。好的士兵配上好的槍，這樣才能出好的成績，你說是不是？‘堅船配利炮，小米加步槍’，這可是校長在上次開會時說的，任老師你也在場，所以這個嘛……。”

他打的官腔無非就是說，我帶的五、六、七班是普通班，是沒有資格和重點班爭資源的。學校率先要保障重點班的利益，這一點我懂，必竟它們才是為學校爭榮譽、爭名聲的主力，可我既然敢來這個令我不舒服的辦公室受這個罪，怎么也不能把這個罪就這么白受了，最起碼要將目的達到，把影響我拿到鑰匙的因素排除。

我底氣十足道，“我來的時候問過張老師顧老師了，他們晚上都不用。張老師我昨天就問了，本來她要把鑰匙給我，可我臨時有點事，給耽擱了，也就沒拿成。我剛去找了她，她人又不在，所以我也只好過來了。”

我的話說完，辦公室一下靜了，一連這遮住了不知是見不得人、還是故意維持神秘的煙，這點時間，似乎是居住在里面的妖魔，用來準備某個利害的妖術所消耗的。有一種古老的殘破擺鐘在擺動，指針指在了陰時陰分陰秒，鐘頂小窗隨即打開，彈出了一只小雞，“咯谷咯谷”打著鳴，提示著鬼王按時蘇醒，按時進餐——血食。

“噢，這樣啊。既然他們今晚不用，那我是該把鑰匙給你的，可是……。”

這種聲音令我很不舒服，微微抖了抖耳朵，以減輕這種不適，卻是徒勞。這里，多一分鐘也不想待，我只為了關系到我課堂質量的多媒體教室鑰匙，我立即打斷他肯定是故意拉長的話音，用有些不耐的口氣問，“可是什么？”

“就在你來的不久前，我在路上碰到了白老師，他說也要用的。”

“白老師？他們不是有學校給配備的么？還是高三三科中最多的，怎么要用我們文科的多媒體教室？”

高考不像以前那樣只分文科理科，現在還有一個文理科，也就是不分文理。這一類學生能占高三學生總數的一半，人多所以資源也多。剩余一半理科占了三分之二，就我們文科人最少。而這個白老師就是教文理科重點的。

“唉呀，任老師……。”他的話音帶得很長，有些不成氣的意思，我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只在孤巖上對月長嘯的狼。他彈了彈煙灰，輕輕掃了我一眼，“你不都剛剛說了么。”

似懂非懂的我接住了那有些玩味的眼神，忽然我明白了。白老師帶的是重點班，是重點班……。瞬間，我的胸腔被一股無名之火所填飽，且愈來愈脹，我垂在袖口的手屈曲著，盡管壓抑著怒火，但我發出的聲音依舊像一頭草原上嘶吼的獅子，被壓抑著的怒火化成了氣焰，在鼻孔外囂張，“重點班，又是重點班。重點班很了不起嗎？重點班就能不管規定，把手伸到別組的鍋里，讓我們沒法正常進行課程！主任，您什么意思，就直接說出來，不必拐彎抹角，我理解能力很差。 ”

普通班，尤其是像我所帶的五、六、七班，是學校已經放棄的，但這只是大家明白而又心照不暄的，誰也不會把這在明面上說出。他的意思就是這，但我就要讓他明白白地直接表達。

本人向來在同事圈算得上屬于溫文爾雅、謙遜達禮一類，對教學上的事從未發過火，更對領導也算得上百依百順，總之在他們眼里，我是個好同事、好下屬。這樣一來是自己讀了太多的書，愛好“和平”，二來，自己初入工作，資歷尚淺，這樣能更好的融入集體。原先也有過重點班越組霸占普通班教學資源的事發生，且也有發生在本人身上的，那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是現在，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來的這么大的火。或許，正如那雙深藏于煙浪里驚訝的眼中可以得到答案：我現在不是一個人，在我挺得直直的脊梁中站著三個班一百八十多人。我在為我們損失的權利而怒而質問。

見不得人的他，將自己埋于霧堆，但他的一舉一動我清楚。他那雙眼睛透露著驚訝，似乎看到了一個陌生人；嘴巴噙著的煙，無力地下垂著，就好像他此時的領導架勢；雙手不自然地擺放在桌上和皮椅扶手上，似乎不屬于他，而是新安的假肢。

他久久回過神來，媚笑取代了思索，或許是一時被我震住，或許是一時措不出辭，只在話不成話地道，“呵呵……何必為了這點小……小事而生氣呢……氣大傷身，氣大傷身……來，任老師，坐坐坐，別客氣，消消氣，吃根煙，軟中華，昨天那個家長才送來的。”他站了起來，伸手做了個請姿，又拾起桌上的一包已拆開的血紅煙盒，從中抽出一根，欠著身、就往前遞。

我緊緊盯著他，把時間停留在我說完話的時刻，不管他的利誘和媚笑，我的表情眼神已告訴他我的意思——“請回答我！”

他的目光游離著，不敢看我的眼睛。

諾大個辦公室再次靜了，煙朦朧，霧婉約，塵埃落。那幾縷陽光正在退往窗外，沉重的白色中，一點亮紅的星點緘默，就像一輪鑲嵌于奧特曼胸膛上預示能量告竭的紅日。令人難受的煙塵存在著，此刻我卻早已忘記了它的存在。它更像戰場上飛揚的煙土塵沙。

哦，這是戰場，我在戰斗。敵人全線崩潰，我步步緊逼。敵人走投無路，已欲繳械投降。

就在這時，三聲很有規律的像是用游標卡尺精確到0.001的敲門聲響起，就像滿含熱情的太陽，給了已縮到墻角的主任以希望。

他像一個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恢復著能量——哪怕只是可以逃命的能量。“請進，請進。”兩聲請進，欣喜難以掩飾。我心暗罵。

就在兩人各懷心思的期待中，門開了，人還未進來，聲已聞，“呵，老楚啊，煙怎么這么大，要是別人來，指不定還認為你這里起火了呢。”來人注意力只在對面辦公桌，又深吸了口氣，“中華呢，是不是昨個打架的學生的家長送的。最起碼一條吧，老兄我怎么沒見著？”

國字臉，大背頭梳得油光發亮。披著黑色大衣，低領絨衣露出暗紫色領帶；皮鞋擦得明亮，就像用了頭油。捧著一個招牌式茶杯。這不是王副校長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