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鴕鳥的飛行（2）

　　不論路經多少座城市，城市的夜晚都有一樣的魅惑。

　　張明宇覺得城市的夜晚如同涂了紅唇的女人，她們或高或瘦，或者年輕或者滄桑。容貌在漆黑中被沖淡，唯有那席披肩的黑色長發，凌散在閃爍的霓虹里。而那一根根發絲，如同城市漫開的公路，將觸手深入每一個困倦不堪的軀殼里。

　　一個城市的夜晚和一張白色的單人床，美麗與孤獨，有時相得益彰。數十小時長途后的疲倦，又是一間陌生的房間，這樣的生活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又會在何時結束呢？張明宇靠在床頭隨意刷著手機，那些各式各樣的照片就像超市里五彩繽紛的零食包裝袋，似乎裝載著無限的美好。

　　離開李子也有三個月了。

　　所有的遇見其實都不是偶然，然而所有的離別即使早已預知也總是倉促。

　　比如他和李子，比如過去與現在。

　　那天的告白明明已在腦海里上演過無數次，然而當那份自以為深沉的感情真的破土而出時，只是令人感到窒息與無力。

　　他看著李子驚訝無比的表情，所有的精致的妝容瞬時如同一盤打翻的顏料混成一團。那時他真的后悔了。

　　他喜歡李子，這五年來，一直喜歡。

　　可終究，喜歡的是記憶里的那個人。

　　作為女孩，她是他的執念。

　　作為女人，她只是那個最不起眼的。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是李子給自己的回憶，還是這個人。

　　他也不知道了。

　　所以他又逃了。就像高三那年一樣。

　　其實飛行員從來不在自己的規劃里，他那時也只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情，卻不想最終被錄取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該做點什么大事的。比如做IT公司，比如做生物工程，比如商業金融……

　　他記得自己最終決定報考飛行院校時，同學們都開玩笑說他是第一個為人生找到鐵飯碗的。李子只是在一旁笑著，一直笑著，什么也沒說。那時他真的想要她說點什么，因為也許她那時說了些什么，自己的人生會不一樣。

　　可是什么也沒有。

　　“我當飛行員不錯吧？”

　　“好呀。”

　　“你沒什么要吐槽的么？”

　　“沒什么啊，我有什么資格呢。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怎么樣，你卻都已經定好了。”

　　因為一個所謂的確定，就放棄了未來和心中所有的可能性。放棄了明明很傻但還是一直在做的夢。張明宇多么想問問李子，問問那個其實和自己一樣骨子里充滿不安定的年輕人。但是李子終究沒有給出答案。

　　張明宇關了房間里所有的燈，房間里只有手機屏閃著熒光。仿佛是回憶微弱的殘喘。

　　夜晚就像是那雙鮮紅色的唇瓣，當靈魂與其擁吻時，只記得舌尖殘留的苦澀。沒有情話，也厭倦了思考，就讓身體機械地蜷縮在溫暖的被子里，安安靜靜睡去。

　　張明宇又做了那個夢，自己變成了一只鴕鳥，不停地跑呀跑呀，他哭著，仰著脖子，汗流浹背。他不斷告訴自己，再快一點，就能飛起來了。

　　張明宇看到李子，仿佛就能記得那些所有心中悸動過的夢想。但是他又何嘗不知道，這份不能承受之輕。輕率的夢想，清淺的感情，青蔥的歲月。如同一只笨重的鴕鳥和一個飛翔的夢。